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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阿婆,那些女郎都坏透了,一劲儿缠着昭华表姊……”

谢小郎君谢织回到家就对祖父祖母蒋国公蒋国夫人抱怨一通,顺便还剜了一眼“坏透了的女郎”中的一人,自家亲姊谢纾。

谢纾抚着心口道:“唉哟小弟,这可不能怪你姊我呀,谁让独孤氏、韦氏、慕容氏、孙氏、杨氏的女郎那么凶猛呢,姊姊我也是见势不妙,只能拼命往前挤了,省得殿下被那几个面甜心奸的给骗了。”

谢小郎君翻着白眼:面甜心奸,这是包括你自个儿吧!都想争着在昭华表姊面前露脸儿,哼!当他不知道自家亲姊的野心?明年就是进士科春闱,他十六姊不出意外,必定五甲中要中一甲,但就是考个状元那也得去州县历练,能被太子殿下记着脸儿跟没脸儿的,那能比?那起子世家嫡女争先恐后的往昭华表姊跟前凑,还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在殿下面前混个脸熟?纵没有入仕抱负的,能被未来陛下记住脸儿,那也是有好处的。

却是苦了他们这些郎君,连凑到殿下跟前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那帮女郎真是坏透了!

谢小郎君一脸恼怒的,转念想到崔七崔玉郎也被挤在外面,噗哧又乐了,滚到祖母怀里笑哈哈道:“崔七也没能跟昭华表姊说上话。”

那幸灾乐祸的样儿不要太明显。

蒋国公夫人抱着孙子嘴角微抽,瞥了眼端着茶一脸严正的蒋国公,老夫妻俩突然都有种头痛的感觉。世子谢道先也看了妻子一眼,夫妻俩也有种相对无言的感觉,心中都有些后悔太娇惯这个小儿子。

谢道先端起茶盏咳一声,给女儿使了个眼色。有些话父母说出来太打击人,只能姊姊说了。

谢纾也觉得敲敲小弟了,阿织已经十六七了,不能再做傻白甜的小郎了。她容色一正说道:“阿弟呀,姊姊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太子殿下。”那时太子还只是清川郡主,因先皇景宗的元后出自他们蒋国公府,先皇的太子——当今圣人——即谢皇后所出,所以郡主和他们算得上表亲,逢年过节都会代身体不好的太子上门拜见外祖父母,与他们年轻一辈的当然也有见面,那时小弟才八、九岁吧,第一次见面就迷上郡主了,之后年纪渐长,多见几次,也真个上心了,但从祖父母到父母到他们这些兄姊,可都是看得清楚——太子待小十一也就当小白兔一样,仅此而已。谢纾叹道:“但喜欢归喜欢,你可别陷进去。以太子殿下的性情,眼光,你还真够不上。你喜欢了也是白喜欢。”谢纾不是打击弟弟,虽然她弟也长得不错,但能跟崔七郎崔清珏比么?太子连崔清珏都没看上,能看上她这傻白甜的弟弟?

“今个咱们家参加花好会,也就是应应景儿,可不是真存了应选的心;重要的是去看一看,哪家郎君有可能选上——是和咱们谢氏亲近的,还是关系不近的,甚至有嫌隙的。”那就要破坏。

太子卿(妃)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必得是嫡出,不一定是嫡支嫡出,庶支嫡出也是可以参选的,但统观他们谢氏本支近支,出色的未婚嫡出郎君多半已经成亲,没成亲的也已定了亲事,余下的就是不太出色的,根本不作太子卿的人选考虑,唯一出色的就是本家的小十一了,可阿织的性情十之八九不会被太子看中,所以他们谢氏这次参加花好会,就没抱着入选的目标,只是去相看其他人家,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对头家的入了选。想想崔清珏为什么头一个就被世家女郎们排挤出去或有意无意的挡了他道,那就是多数世家的默契——不能让清河崔氏出了一个皇后,再出一个太子卿,否则未来百年还不都是崔家得意了?

谢纾后面的话没说尽,但意思已经到了,她弟虽然纯真了点,但出身在陈郡谢氏这样的门第,从小到大经受的教育,就不可能真的纯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

谢纾跟着说道:“太子是甚么心性,你真的看明白了?从小到大你和她见面也不少,她要喜欢你早喜欢了。喜欢太子是一回事,你可别真抱着太子卿的念想,除非太子殿下想养小宠物,否则,阿织,她真不可能看上你。”

谢纾的话说得很重,她不能像祖母和母亲那般担心伤了阿织的心说得委婉,不这么重重一击,她弟就不会死心。而他有崔清珏那样的坚韧吗?爱而不得是痛苦的,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刀阿父阿母不忍落,就只有她来做恶人了——谁让阿织和她最亲近呢。

谢织的脸色白了又白,从祖母怀中坐直身,悲伤的眸光一一从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脸上看过去,一众亲长都不忍的转过眼去,而这无声的回复已经给了谢织明确的回答,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谢迥、谢道先心中同时怅然:一个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谢皇后对先皇景宗的一往情深,却终被景宗的多情而伤;一个则想起了自己年轻对李神佑的爱而不得之苦。如今又是阿织!他们谢家三代怎么就都栽在皇家身上呢!

世子谢道先蓦地坚定了主意:绝不能让儿子入宫。

而今日的花好会不会有什么结果,这是蒋国公父子早已预料到的——各个世家都在试探,也不会让哪家得到机会。但他们谢氏纵然没有机会,也不可表现出放弃。虽然他们自己否定了谢织,但以外人来看,谢织这纯良的性子,倒是合了对后君“清静,无为”的要求——在别个世家眼中,他们谢氏十一郎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如果哪家要想顺利入选,比如崔氏,那就得和他们谢氏达成默契——要让谢氏主动放弃,崔氏就得给出令人心动的条件;若不然,崔氏也得承谢氏一个大人情。

谢氏即使不争太子卿之位,也要将利益做到最大化。

谢迥搁下茶盏,一脸严肃的对谢织道:“十一郎,道理你七姊已经讲得透彻了,你是谢氏的子孙,也要承得起风雨。你下去想一想,静一静。太子卿的事,还没完,今天的话止于此,不可外传。咱们谢氏虽不争这个位置,却也不能平白让了。”

“是,阿公。”谢纾当先起身应下。

谢织虽然神色恍惚,却也从祖父的话中听明白,这不是他一人的事,起身白着脸应了。

不止谢家,这一日花会散后,各个家族的重要成员都在谈论今日花好会的情况,有失望的,也有庆幸的,庆幸的是其他家族也没得到机会,太子卿的人选还有得看呢。还有暗中捣乱的,譬如独孤氏,他们家的“人选”还小着呢,原本是介绍给萧十七,而萧氏已经婉言拒绝,信国公转而一乐,这不还有太子卿吗——那就将这几年的花好会给搅和了,等她家小郎长大了,未必就没有机会。

花好会上崔皇后程都维持着皇后的雍容仪态,回到清宁殿才落了脸——她是选太子卿不是选太子妃,尽一堆女郎围着女儿是什么事啊!

皇后心情不好,首先数落女儿,“你是太子,不知道主动上前啊?那么些个俊郎君,就没一个看中的?”

李毓祯说道:“人太多,衣太华丽,眼看花了。”

李毓祥吭哧闷笑,皇后怒气转移,揪了他耳朵横眉道:“让你帮着你阿姊看人,你都溜哪去了?”

李毓祥连声叫冤,“唉哟轻点轻点。不是我不过去啊!那帮世家女,您知道的,一个比一个厉害,我都被踩了好几脚,也不知是谁!哼,别让我知道……”李小郡王一脸恼怒的叨叨了在大堆,心想被母亲揪两下总比被阿姊揍好得多——阿姊选太子卿,他在旁边使什么劲儿哟。姊弟感情再好,阿姊也是太子,以后的皇帝,这种“忙”可不能帮。

再者说,谁知道他姊有没有放下萧十七?唉!花好会上举目四顾,衣香鬓影,俊男美女,可就没一个比萧十七更好看的!人家还是洞真境大圆满!以其资质悟性,以后很可能还是先天!跟他姊比肩相配!——他姊已然经历了最好的,还会选其次吗?

李毓祥很不看好。

元微之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太子卿就算选上了,也不是他姊心中深爱;纵然成了后君,得不到他姊的爱,也只余了尊贵,一生在后宫安静度过。李毓祥觉得,他姊真选了太子卿,就真个冷酷了——对父皇母后是尽孝了,对皇位传承也尽责了,就是对选中的人残酷。李毓祥私心挺喜欢崔清珏,不只人品气度,还有他的博学多才,但知道阿姊钟情萧琰后,他就真不愿崔清珏入他姊这个坑了——他姊其实是个寡情的人,对萧十七那般浓烈的爱就很让他吃惊了,哪可能再有第二份?这不是说崔清珏就不及萧琰,而是在武道方面,就没法比——两人擅长的就不在一个领域,问题是他姊就是和萧琰是一个领域的,这种对比根本就不公平。但命运有时就是这么不公平。纵你拼尽身力气,又能奈何?

李毓祥心里唉声叹气的。

崔皇后对皇帝恼怒道:“明年花好会就只邀年轻郎君。”那些女郎任谁都别来了!

皇帝想笑,又咳一声忍住。

赏花时他率一众臣子在花好苑的东花台看花,花台是楼台,居高又敞阔,移目望去,四下览尽——太子被一众女郎围着,皇帝自也看得清楚;心里还知道这些世家主一脸陶醉的赏花作诗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在说干得好,皇帝对这景况也淡定了,从开始就没想着一次相看成功。这些世家的试探和彼此的算计,皇帝心里能不清楚?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昭华的态度。

只要昭华有心,花好会可以年年开,总有让她觉得合适的。

皇帝想的是合适,而不是昭华爱的。

皇帝一直认为,帝王就不宜深爱。

虽然大唐前面的圣人颇有任性的,像昭宗,为个真爱闹得天翻地覆,将耗在这上面的心思用在国事上,得干多少实事?还有他的父皇景宗,每个娶进来的都是他的真爱,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爱,结果父皇的一个“真爱”就害了他的母后,也使他终生受困于“先天之疾”!——所以皇帝李翊江其实是有些憎恶帝王的真爱的。在他看来,帝王可以有情,但不可以深情。就如高宗皇帝,一生后宫只一人,却始终爱而有度,深爱的,唯天下——这才是帝皇啊。

李翊江对帝王感情看得通透,他的心性也宽仁,并不认为帝王的后宫就理应深爱帝王,相反,情也不宜深——爱得太深、太痴,而得不到同样的回报,就容易走入偏执:要么疯狂,像柳庶人那般害人害己;要么情深不寿,像神佑的母妃那般抑郁早逝,纵得了“皇后”的追赠又如何?他父皇的心也不会只给慕容皇后一人。

爱太深,就毁人。

皇帝李翊江为女儿考虑的未来后君,是和她相敬如宾,共同度过岁月的伴侣,有情,但不痴,这才是理想的帝王和后宫的生活。情不深不痴,昭华才能走得更长远。

皇帝心中早将此事思虑得周,沉稳不躁,温声安慰皇后道:“也不是没有收获,好歹咱们将所有的儿郎都看过了,有没有合适的,也有个谱儿。”

皇后睨一眼李毓祯,秀丽的眉毛挑起,哼一声,“那也得有人上心啊。做父母的着急上火有甚用。”

皇帝轻咳一声,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还不过来说两句好话!

李毓祯上前一步,伸手扶了母亲的胳膊,凉薄的眼里也有了笑影儿,嘴角含笑说道:“阿父阿母一片爱心,女儿当然是上心的。只今日,头回相看,以世家的德性,在达成默契前,必不会让任何人出头,我何须费这劲儿。当然,世家有世家的盘算,咱们有咱们的想法,不必管世家如何——父亲母亲看着就是,不中意的就划去,中意的就留着,容后面慢慢看。以后要相处几十年,总得挑个合意的,日子过起来才舒心不是。”

李毓祥心里哎哟一声,不知他姊瞄准谁了?——崔七?还是谢十一?或者是慕容家的小郎?虽然才十一、二岁小了点,但那俊模子已经同龄无朋友了。没准他姊失去了“志同道合”的,就只看脸了呢?

崔皇后一听女儿说愿意选,立时转忧为喜——怕的就是她一直想着萧悦之,那可愁死人了。

崔皇后这下也不心焦了,伸手轻拍李毓祯手背,笑得眼都弯了起来,眼角的几道浅纹似乎被笑意填满,说道:“我的儿,当然要慢挑细选,选个你最合意的。”

你最合意,不是你最喜欢。

皇后的想法很默契的与皇帝合拍了。

帝后深爱不必,但求人生过得舒心。

她和皇帝李翊江就是这样的夫妻,有情的人生不一定要深情,皇宫的岁月不是浓情而是相伴的温馨。

这就是帝后。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上章有位同学问到兴庆宫是在东城?这里统一作个回复:确切的讲,是在北城最东。

一般来说,是以位于长安北面中心的皇城为分界:皇城南城(朱雀门)以北,都归为北城,也即长安西城的“金光门”——东城的“春明门”这条东西横街为分界线,线北为北城。兴庆宫就恰在东城春明门内之北,处于分界线的北面,所以归于北城。而兴庆宫南面的道政坊,只隔了这条“分界线”横街,就归于东城了。

另:今天一早出门,晚上不确定6点以前是否能归家,故此章设在存稿箱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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