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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毓祯的确很遗憾,而她弥补遗憾的做法,就是隔几日与三师叔澹台熊打上一场。
澹台熊的剑道是直道,在诸师姊弟妹中,他可以说是最不聪明的一个,但这个不聪明不是说他笨,悟性差,而是说他想法单一,做事单一,但也正因为他的单一,反而纯粹,论实力反而胜过比他聪明的人,除了大师姊和二师姊墨白,他在剑阁名列第三——所以李毓祯喜欢挑战这位师叔。而澹台熊下手重,不会因为她是师侄以及帝国的储君就留手,这也是李毓祯选择他的另一个原因,不流血的战斗怎么叫战斗,当然让对手流血更好。
可惜熊三师叔五月中旬后就离开了东宫,也离开了长安,只少数人知道他去了何方。
澹台熊走后,李毓祯就只能选择与花师叔磨剑。
但花行知出手有分寸,李毓祯流血时候就比较少。这也是她以前在剑阁最不愿意“请教”花师叔的原因之一。但和申王霍王相比,还是选花师叔吧。
这时李毓祯就觉得,萧琰和慕容绝不在,真是遗憾的事。
有一个可以打架的同伴,的确很重要。
端午之后,长安就很热了,枢密阁会议也移到了夏阁中。
枢密阁不是阁,就如政事堂不是堂,这个帝国的军事决策中心和政事堂一样,都设在中朝宣政殿以侧,政事堂在宣政殿以东,枢密阁在宣政殿以西,都是殿阁院建筑群,分前后两重,枢密阁的殿堂院加左右廊房足有六十多楹,其中夏阁是独立一处的水阁,建在水池中央,楼阁三面有水车带动的瀑布流下,炎夏不用冰而自凉,夏季的枢密会议都是在这里召开。五月二十五是枢密阁例会——帝国进入战时状态后,枢密阁除了枢密会议外,还有十日一次的枢密例会,由枢密都参谋司主持,主要是汇部分析最新军情,以及按军情变化做出战术修正和调整,发送前线统帅司参考,以减少前线指挥因为情报不周而产生的战术失误,这也是唐军能够成为百胜军的重要原因。
所以枢密阁例会当然是重要且必须的。
今日例会首先做汇报的依然是都参谋司二部,即内部所称的枢密军情司,主要负责搜集、分析军事政治情报,和靖安司、兵部职方司有一定的职责重合,这也是正常的,一个帝国不可能只有一个情报机构,但在战时状态,靖安司和职方司获得的军事政治情报必须第一时间汇总给枢密阁都参谋司二部,以备作战分析部署。
二部今日汇报的是大食南征军的组建,其中有二部南西洲局的情报,也有靖安司南西洲两个局的情报,经过二部专业的军事情报校尉分析后,做出了最有可能的大食南征军的组成分析,包括调兵方向、部族种类、军团组成、统军将帅、军团实力分析、海军舰队及战舰实力分析等等。
二部中郎将盛步婵五十五岁,肤色有些黑,不是晒得黑,而是祖上有南洋“昆仑奴”的血统,她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东海都护府的驻军军官,而父亲是金南洲总督府驻军的高级武官,和无数军官新贵一样,盛家也是随着大唐开拓疆土而产生的军官新贵家族,这些家族出身的子弟是大唐庞大的中级武官体系的支柱之一,并因出身的相同形成了一个新的利益集团,被称为军事新贵集团,与开国武勋出身的旧武勋集团有了军权和利益争夺,而与世家出身的武官集团也有天然对立,再加上皇族宗亲出身的武官集团,可以说大唐的中高级军官体系就是由这四大军官集团把持——这也体现在枢密阁会议上,参议者都是出自这四大军事集团。
盛步婵出身于军事新贵家族,有祖父辈传下的军事素养,又有从小接受的军事教育,长大后自然进入军事学院,她没有和她的兄长一样选择考入军事指挥学堂,而是考入了枢密都参谋司下属的国防军事学堂,选择“军事关系目”,实际就是情报专业,毕业后进入金南洲军情局,后来又调入南西洲军情局,一干就是十五年,是正经的老“密干”出身,容貌也是“密干”特色,普通没有特质,气质内敛,也给人大众的感觉,唯有一双眼睛,当它紧迫盯人的时候,就如被鹰隼盯上的猎物,让人不寒而栗,油然生悚。
盛步婵的音质也很普通,这也是属于密干的无特质声音,但当年在大食阿克姆行省做任务时伤了嗓子,变得有些沙哑,却让她普通的音色富有奇特的魅力,汇报时一开口就能抓住人的耳朵——先皇景宗就是颇重容貌的,当年提她为军情司副长官时开玩笑说:“听卿声音足矣。”
李毓祯听着她富有特质的声音,简洁利落,开口就是大食“南征军”的组成,“包括陆海两军,陆军五十五个军团,如下:哈里发禁卫军一个军团,部族军九个军团——其中五个军团是马木鲁克。这十个军团都是步兵军团。”
大食陆军军团都是万人团,十个军团就是十万作战兵员,其中就有五万是马木鲁克,便有几位枢密大学士嘴角一哂,马木鲁克的确战力惊人,但大食部族征调九个军团,就有五个是奴隶军团,可见奢靡生活已经让大食部族的武勇越来越废弛了。
盛步婵道:“从突厥行省征调十个军团,其中,六个步兵军团,有……”
突厥人也并不都是骑兵,但骑射近战都精,战斗力比起大食军团,倒更让枢密们重视,然而在听到盛步婵报出的十个军团的来源时,众枢密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突厥并入大食后,原来的汗庭领土以及占据的波斯省土一并合成了突厥行省,但艾马亚九世也狡猾的,将突厥行省细分成了十五个省——这也是应当的,行省之下的治区就是省,只是这省划分得多了点,当然突厥人的兵力也就分割了,而且艾马亚九世还提议了七八位突厥部族长和突厥伯克为帕夏,即一省的都督,按制行省官员应由总督任命,但哈里发也是有提议权的,新任突厥行省的总督——也即突厥前可汗就这样被哈里发给架住了,不论艾马亚九世提议的这些人里有没有跟他不对付的,他都得应下,否则,亲信变成有隙,不太亲近的就直接变成有仇了。
“南征军”调遣的十个突厥军团,就好巧不巧的正是来自哈里发提议的那些突厥帕夏所辖的省军。显然,这是突厥总督的手笔,在排除异己了。
众枢密都在默忖:这一点对于大唐有没有利?能不能利用?
盛步婵微带沙哑的声音没有停顿,“从波斯行省征调省军,共十个步兵军团;征调附庸军二十五个军团,其中十个军团从安西战场抽调。而从北非加的摩哈德行省、齐亚尼德行省、马宁行省共征调十万省军,补充到安西战场。……
“海军组成,从最近的补给看,红海舰队和亚丁湾舰队的补给量都超过了日常补给,到了两倍或三倍,而红海和亚丁湾距南桑最近。北面的波斯湾舰队实力最强,但要防备我大唐的南洋舰队,应该不会南下。所以,可以确定:大食南征军的海军应是红海舰队和亚丁湾舰队。”
李毓祯意态松散的坐在禅椅上,修长的背脊倚着椅背,听着军情司负责人微带沙哑的声音简洁干练的汇报,薄凉的眸子半敛着,偶尔抬眉就是一抹凛冽锋芒,让人想起利剑出鞘的那一刹,此时她的凛冽目光正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南大西洲地图,红海和亚丁湾处于美索、非加两块次大陆之间,亚丁湾在红海的下面,湾口北边的亚丁军港距离风暴角的唐军舰港一千三百海里,距离南桑最北面的莫罗托海岸约七百海里,大食要攻打南桑,必会从莫罗托登陆。
跟着是都参谋司一部的战术分析。
一部是作战部,有十几位将军担任作战参谋,负责战略战术的分析、制定和调整,他们都是从各军中选拔上来的五、六十岁的将军,与这些七十岁以上的老枢密们相比,就是中年将军了;而枢密们只负责决策,毕竟年事已高,虽然有极高的军事素养和丰富的指挥经验,但要动脑子,论灵活和敏锐就不如这些“中年将军”了——当然最高的决策者是皇帝,而在这种架构下,纵然皇帝不擅长军事,只需要跟着枢密阁的决策走,就不会犯军事错误,因为这里集中了大唐军事指挥的精粹。
都参谋司一部的中郎将秦映登今年五十三岁,三年前才由副长官晋升为中郎将,是河东人,身材魁梧,声音浑厚,起身向李毓祯行礼后坐下说道:“按枢密例会之前的战术预测,大食攻我南桑,应是海陆两路:陆军由海上运输至津巴比克行省,然后由陆路南下,攻打南桑北境;海路则由海军舰队攻下南桑东海岸,从比普陀、巴巴内、德班、乌姆斯塔四地登陆,分四路南下进攻开夏府……”
所以,南桑总督府东海岸是重要防御地,这四个可登陆的海岸线的堡垒建设是首要。
东海岸以前是班图王国和科伊桑王国的领地,但没有海军,抵御大食军队的入侵也不在沿海,而是深入岸上后的丛林中,那里才是黑人王国的主战场,能发挥出热带雨林战的优势,所以东海岸没有城堡。
而之前南桑有了四个月的时间,这对唐军娴熟的工程兵团来说已经足够了,修建的四座海堡不说固若金汤——唐军也从来不说什么城是固若金汤,因为唐军提倡的战术就是“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所以这四个堡垒最重要的不是防御而是打击力——炮台就是首要,在火炮出现后,唐军构建城池堡垒的主要火力就是火炮位和炮台了。
秦映登分析完大食的进军路线后,跟着说明东海岸的比普陀、巴巴内、德班、乌姆斯塔四个海堡的火力和布军情况,接着分析大食两支南征舰队的实力。
“根据前期情报可以确定:红海舰队和亚丁湾舰队都已经装备了新式战列舰……这将是我军战舰的主要威胁。”
秦映登说着做了个手势,一位作战参谋起身打开机关,便见阁子中央的壶门长案被四根吊索平吊起来,直升到一丈高处,而壶门案原来摆放的地板已经分裂成四块,向东西南北四边立起,形成横栏一般。
李毓祯和一众枢密都站了起来,走到“横栏”前,往下俯瞰。
横栏之下,相距一丈五,就是阁底的水池,被围起的水面上,按战阵分列着四五十艘模型战舰,有唐军的战舰,也有大食的战舰,主桅的风帆上用红蓝两色标注着醒目的标号——那是战舰的型号。
秦映登手中的射线器射出一道红线,落在一艘最高大的战舰上,声音有些激动:
“殿下,您请看,这就是至道号……”
至道,是当今皇帝的年号。
六月的海风咸湿又燥热,风帆劲张如拉开的弓,海上惊涛,宛如一匹匹的野马,从高耸的桅哨往下望去,更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好像灵魂都在云端上飘。
韦应己在海上已经有五年,离开诗酒风流的长安,进入海军舰队任文职,他已经渐渐熟悉了这种不着实地的海上飘荡生活。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提督带上桅哨,但这种天阔海空的磅礴,惊涛骇浪的威力,仍然让他心旌摇荡不能自已,那些深埋于心的情怀愁绪,对虞璇玑的爱而不得,都在这呼荡的海风中如野马惊涛般,奔腾着,远去。
这是至道号,西洋海军第一舰队的最新旗舰,提督李磨勒将军喜欢坐在高高的桅哨台上写诗,说是在惊涛骇浪的云端中才有诗意,身为军中书写文字及记录提督言行的舰队记室,韦应己再次被李提督理所当然的提了上来,拧下武官蹀躞带上金属链系着的吸墨水笔旋转笔帽,提笔刷刷记下提督豪迈咏出的诗句,而后嘴角就不可察觉的抽了抽。
“茫茫西海涛连天,浪淘天地入东流。风雨纵横亘二洲,更有惊雷作远游。”
被李提督攥着臂膀落下高桅后,韦应己感觉靴底踏上坚实的橡木船板,这才觉得心也落实了,听到提督很谦敬的问他“这首诗如何?”——论军衔官职,李提督远在韦记室之上;论诗才,李提督与韦记室的距离好比甲板到桅杆——周围的水手们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韦应己沉默片刻,说道:“提督气魄宏伟。”
……只能说气魄了。
李磨勒仰脸大笑,“哈哈哈!有气魄就好!”
露出的一口大白牙衬得他脸更黑,白色翻领的海军将官袍穿在他身上,衬得更加黑白分明:白的是衣,黑的是人。
李磨勒是非加黑人血统。
他的祖上是“僧祗奴”,即唐人对大食商人贩运的非加黑奴的称呼。
高宗皇帝“废奴”后,唐人就不得为奴,家奴婢都是签契约的雇佣工,但大唐的权贵富豪也狡猾,于是蓄起了南海的黑奴——因南海群岛称昆仑,这些矮黑人统称为昆仑奴——反正不是唐人,不犯禁令;于是就有大食商人捕捉到这其中的利益,大肆做起了非加黑奴贩卖贸易,从黑人酋长中购买,也从大食军队中交易黑人战俘,运到大唐翻倍卖出,李磨勒的先祖就是大食军队侵入津巴比克王国俘虏的津巴部族战士。
而到穆宗皇帝时,再次下诏“废奴”,这次是彻底的废奴了,无论唐籍还是外籍,都不许卖为奴隶,已经成为奴隶的,每月须付给工钱,而五年后必须放良,如果继续役用,则须改为雇佣工,李磨勒的先祖就是那时放良,得了唐籍庶民身份,又以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家产供子孙读书,到昭宗时就出了位将才——从福州海军学堂毕业后进入东洋舰队,在昭宗开拓建立东海都护府的战争中屡次立功,节节升级,成为一只舰队的分舰长,后调入新成立的南洋海军,累积功勋,一直升到正三品的上护军、冠军大将军,成为第一位“僧祗奴”出身的大将军,昭宗赏其功,赐予国姓,于是李磨勒的家族就成了大唐籍非加裔的“第一将门”。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要出门,所以写完后就放在上午更了——大家周末愉快!今天阳光极明媚,要出去逛个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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