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元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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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昌二十一年,上元佳节。
这是蜀州城中最热闹的一条街,人群熙熙攘攘,举目是彩灯万盏。
几家生意好的酒楼都请了花魁娘子坐镇,彼此暗中较劲,这家请了扶风院的杨柳跳一支胡旋舞,那家就要请映红楼的元娘弹一曲琵琶。
因是元夕夜,就连手头不宽裕的店家也凑了些银钱放上两个花火,烟花冲天而上,绚烂耀眼。
街角,三两盏孔明灯慢悠悠地爬上夜空。
谢含辞看着眼前的空白的孔明灯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旁边是卖糖葫芦的小贩,他正把山楂串起来,放在案子上,再用滚热的糖浆淋在上面,最后再撒上一大把炒熟的白芝麻,果子酸甜,糖衣香脆。谢含辞便照葫芦画瓢地在孔明灯上画了一串冰糖葫芦,画得那山楂又大又圆。
另一边,谢兰舟正奋笔疾书,写起第二个孔明灯。
“哥,你有这么多愿望吗?”
“倒也不算愿望。”
谢含辞绕到他的身后,只见那孔明灯上写着:聘为妻、奔为妾。一时误,终身恨!
谢兰舟点燃孔明灯,“这灯一会儿飘上去,若正巧有一时头脑发热的小女娘看见,多少能起些警醒作用。”
蜀地民风开放,私奔之事颇为常见。
每逢上元节,就有不少痴情女子与情郎私奔,堪称蜀地私奔大节。
兄妹二人的父亲是这蜀州城的知府。每到上元节的第二天,就能接到不下十几起报案,都是称自家女儿失踪或是被奸人拐走。调查下来,却几乎都是跟情郎私奔。
今年她哥哥便提议加强“防私奔”宣传。
于是,府衙沿街挂了几个大花灯,灯下贴的却不是灯谜,而是用朱红的笔墨写出的宣传标语。
诸如“私奔一时爽,被弃泪两行”、“私奔实乃下策,真情还需明媒正娶”。
就连街角的墙上也画了一名神采飞扬的俊美少年和他二十年后发福秃顶的样子。
配文“你看他今日风度翩翩,来日亦会大腹扁扁”、“娘子,为脸私奔真的值得吗?”
谢含辞摇头苦笑,蜀地女子确实偏爱英俊郎君多些,愿意与之私奔的也确实没个丑的。
远处传来了一阵锣鼓声,花车游行即将开始,这是蜀州城自大奉建国来便有的习俗。
一开始是有适婚子女的大户人家,会在上元节造一辆花车,车顶写好府名,车头挂上子女所做的诗卷、字画、绣品等物,彰显子女德才,花车造得越华丽就说明家财越丰厚。
后来,一些商铺也开始建造花车,宣传自家商品。青楼楚馆也慢慢加入,当红的娘子坐在花车上,善舞的就在车上跳舞,善曲的就在车头高歌,还有的直接扮成故事里的美人,一夜过后,身价千金。
直到三年前,一家钱庄在花车上做了个会撒铜钱的宫灯,引得百姓们哄抢,死伤数百人,上一任知州也因此罢免。
花车游行今年恢复,沉寂了两年的蜀州大小店家铆足了劲,光申报的就不下一百辆。
为防止悲剧再次发生,今年花车游行开始后,各个坊市间设置关卡,不允许人员车马通行。
谢含辞拉着哥哥的手说道:“哥,咱们去荣华酒楼吧,一会儿游行开始了就走不过去了,去那里边吃边看。”
二人走到酒楼,看着门外挂着“客满”的牌子,谢兰舟以为白跑一趟儿,环顾四周,准备另寻个地方。
谁知门口跑堂的伙计,看到妹妹后直接将二人请了进去,连忙收拾出了二楼视野最好的位置。
谢含辞坐在了美人靠上,心虚地笑了笑。
“来过几次,帮了他点小忙,当时有一桌客人大闹,说是伙计偷了他的钱。后来我看他钱袋上的有未凝固的羊油,发现小偷其实是旁边坐的胡商,那胡商点了盘手把羊肉,这人也是,手都没擦干净就去偷人的钱袋。”
隔壁桌的小女孩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扭过身子搭腔:“是了,我阿爷常常嘱咐我饭前饭后都要洗手,他应该洗干净手再偷。”
谢含辞有些汗颜,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正面教材。
“圆圆,不许无礼。”
小女孩的阿爷忙将她唤回来,又冲兄妹俩拱手道:“抱歉,我家孙女打搅了二位。”
这女孩生得着实可爱,脸颊圆鼓鼓的,又在头顶梳了个圆圆的小揪,瞧着像个小糯米团子。女孩一指刚进门糖葫芦贩子,他扛着一垛子糖葫芦在一楼转圈叫卖,大好的日子,掌柜也并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阿爷,我想吃糖葫芦了。”
老人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
小二将菜牌拿了过来,谢含辞的视线也从爷孙二人转移到了菜牌的“酥山”上。
“这是新菜?”
小二答道:“这酥山是掌柜的从城外新起出来的冰,刨成了小片,上头浇了些牛乳和酥油。堆在平盘中,形如山峦。只是现在吃起来还是有些冷,谢小姐可以点那道雕花蜜饯。”
小二又解释道:“这雕花蜜饯是用雕花梅球儿、雕花金桔、蜜冬瓜鱼儿和红消花四样做成的拼盘,这雕工师傅是刚从京城请回来的,能将一盘水蜜木瓜雕出一幅鹊桥仙那。”
谢兰舟听着小二报出的这一长串蜜饯,只觉得嘴里又甜又酸,牙都要倒了。奈何妹妹酷爱甜食,谢含辞又点了几样同样腻人的糕点,将菜牌推到了哥哥面前,巴巴地望着他。
“哥哥,你点几样你爱吃的吧。”
谢兰舟看着妹妹眼里都是宠溺,“没事儿,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哥哥难得陪你出来,都依你。”
“果真?”
“当然。”
“小二,再来一壶最烈的酒,给我温好了上来。”
谢兰舟:“”
花车缓缓地驶了过来,打头的是蜀州宣抚使柳家的花车,车身挂了一幅秋菊双鸟图,为了和画作呼应,车上的花灯也多是些画着花鸟图案。
值得一提的是,柳家用来糊灯都是上等烟罗纱,远远看起来像是覆了一层薄雾,整驾车仿佛在仙境行驶。
烟罗纱虽不是极昂贵,却胜在是封赏之物,这种荣耀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小二将酒端了上来,小声嘀咕道:“柳家出了那样的事,竟还有脸搞这么大的阵仗。”
谢含辞好奇道:“柳家出了什么事?我看他家小姐画的秋菊双鸟图,用笔简洁,赋色典雅,算得上佳作。”
小二摇头:“坏就坏在这了。柳家去年给他家小姐请了位画师学画画,他家老爷也是糊涂,别家都请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他偏请了位英俊少年郎。二人就像那画本子里写的,这柳玉儿没过多久就对这画师芳心暗许了。”
谢含辞抿了口酒,“若是年少便画技精湛,也是大有可为,只是不知他家中可有助力,捧一个大画家出来还是要费上些银钱的。”
他轻笑一声:“那画师祖上三代倒也都是用画笔的,只不过画的是房梁砖墙,都是些造屋修路的工匠,他爹那辈刚脱了贱籍,哪能有钱?他没去柳府前,还要时常去给风尘女子画上几幅肖像来补贴家用。”
谢含辞刚想再问上两句,却被楼下一阵喧闹打断。
“圆圆!圆圆!”
“看着点老头,你踩着人了。”
“公子,你看见我家孙女了吗,她叫圆圆穿了件粉色的小袄。”
旁边的老人不知何时下了楼,焦急地唤着孙女的名字,踩到了一名食客,引得他抓着老人的衣领要给他丢出酒楼。
谢含辞兄妹二人见状,快步下楼,从食客手中救下了老人。
谢兰舟将老人扶到圆凳上,“老人家,是孙女不见了吗?”
“我看圆圆买完糖葫芦一转身不见了,就赶紧去楼下找她。不会是遇上拍花子的了吧?”
谢含辞望着四周,墙上插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想救圆圆,立刻回家筹钱。
老人捏着纸条,立刻摇晃着起身:“我现在就回家取钱。”
谢含辞一把按住了老人的肩膀:“等等,老人家,你先别急着回家。”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纸条,问哥哥:“若你是绑匪需要赎金,会在字条上写些什么?”
谢兰舟说道:“要想救人,将若干赎金送到指定地点。”
谢含辞指着纸条:“这纸条上一无地点,二无具体赎金数目。只让回家筹钱,是不是有些违背常理。”
老人急得直跳脚:“那能说明什么?这跟救回圆圆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谢含辞将字条移到哥哥面前:“哥,你看着字条,能认出他用的是什么纸吗?”
谢兰舟善书法,收藏了无数信签纸笺,他细细地看了字条的毛边,又用手捻了下纸;“这是梗棒纸,用料是竹子和稻草,杂质多,质地粗糙,毛边处可以看见草屑。价格很低,多用于——账本。”
谢含辞指着纸条背面一条居中横贯的黑线,“怪不得,这条线就是账本里用来区分开收入和支出的腰格。”
谢含辞喊掌柜翻出钱柜里的账册,果然最后几页被撕了下来。
“这样看,此人要么就是酒楼的人,要么就是对这个酒楼十分熟悉。”
谢含辞看向酒楼外,官兵正在封路,几名想要前行的人都被拦了下来。圆圆和掳走她的人,一定还在这间酒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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