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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壮汉被一脚踢开,接着皮货贩子也被人按在了地上。

他嘴里却还不忘叫骂:“谁啊?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你知不知道我姑父是谁啊?我姑父姓谢,是新上任的知州。”

按着他的人突然开始抖动,却不像是惧怕,反而像是在憋笑……

他不知道自己随口编的一句谎话,有什么可笑的,那衙役说的是姓谢呀,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抬起头,想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几名护卫簇拥着一位身着鸦青色缂丝锦袍的男子,他蹙眉说道:“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侄子,我家三代单传,我还真没有妹妹。”

“老爷,你认了他娘当妹子,这样你不就是他姑父了吗?”

被称作老爷的男子,朝他屁股踢了一脚:“叶言,就你天天这样副刁滑样子,怎么给兰儿教得像个锯嘴的葫芦。”

原来眼前这人就是新上任的知州谢渊,皮货贩子才知道自己这是撞上了阎王殿,立刻吓得晕了过去。

谢渊走到了小乞丐的面前,问道:“孩子,你怎么样?”

小乞丐从满是补丁的裤腿上,撕下了一条布,缠在了头上,手法娴熟。接着他抱了抱拳,说道:“谢过这位大人,不过是小伤,我没事儿。”

这孩子浓密的眉毛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

谢渊的脑中一下闪过刚才夫人的话,便问道:“你叫什么?可有家人?”

小乞丐脸上的笑容隐去,答道:“我生下来就没有爹,我娘得了痢疾也没了,就留给我了一块玉佩。我没有名字,我娘说我是小寒那天生的,就管我叫小寒了。”

谢渊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你跟我走可好?我儿子没有兄弟,你就跟他做个伴。”

回到府上,沈淑怡正在指挥着下人收拾屋子,谢渊将孩子带到了夫人身边,又将刚刚的事叙述了一遍。

沈淑怡心疼地轻抚孩子头上的伤口,温柔地问道:“痛不痛呀?”拿着手帕亲自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看着小孩的头巾上也被染上了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便将头巾也摘了下来。

头巾取下的一刻,长发散了下来,青丝随风摆动,油灯照映下,姿容清丽,娇嫩的朱唇微微上翘,竟是个美人坯子。

谢渊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明天一早就告诉兰儿,这下多了个小兄弟,他肯定高兴,平时都是些大人陪他玩,没得拘坏了他。”

沈淑怡听着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抱着孩子的肩头,对着谢渊转了过去,道:“不是兰儿多了个兄弟,是我们多了个女儿。”

望着女孩清澈的眼眸,沈淑怡摸摸她的头:“你叫小寒。我想想,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你就叫谢含辞可好?”

谢含辞透过车帘向外望去,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朝阳映照重峦,霎时峭壁生辉,暗暗决定一会儿要去庙里要多磕两个头。

转眼到了金椤寺。

谢含辞刚下车便看到一位身着湖蓝色八福裙的妇人,对前来迎接香客的小沙弥颐指气使道:“今日连门前的地都没扫干净,我新做的绣鞋踩了一脚泥。等我告诉你师叔,仔细你的皮。”

她身边的婢女面色黝黑,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毫无大户人家婢子的礼仪规矩。

这妇人看到谢含辞一行人,赶紧换了一副笑脸过来打招呼:“知州夫人,许久不见呀。这是你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这通身的气派,真不愧是谢知州的千金,整个蜀州城放眼望去,也只有您家能养出这般的女孩。”

沈淑怡介绍道:“这是李员外的夫人。”

谢含辞冲她行了一礼,面上带笑却并没有屈膝。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了,这位员外夫人曾掩着鼻子给她丢过一个铜板,让她换个地方,别在李府门口要饭。真是没想到,如今竟夸她有气派,还真令人哭笑不得。

沈淑怡接着说道:“前阵子有传闻说寺中闹豹子精,傍晚香客听见后山传出豹子的阵阵吼叫声,接着几道闪电便劈向深山之中,吼叫声便止了。虽不知这传闻的真假,我也是好一阵子没过来。”

李夫人摆手说道:“哎呀,知州夫人,不过是些讹传,莫要相信这些。既遇上了,咱们今日就一道吧。”

谈话间,一顶青篷小马车停在了旁边,一位身着粉色儒裙的女子从车上缓缓而下,身形窈窕,走起路来似弱柳扶风。

李夫人向沈淑怡解释道:“这是我家妾侍,刚纳进府里不久,我膝下无子,这次带她来拜拜送子观音,尽快为我家老爷开枝散叶。”

接着便不耐地瞥了那女子一眼:“林氏,你怎么走得如此慢,莫不是嫌这庙建在深山里,瞧不上这里的菩萨?”

“妾不敢,山上道路不好走,只敢缓行。”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在她纤细的脖颈间摇曳,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李夫人冷哼一声:“你少在我面前这般惺惺作态,我方才听那小沙弥说,绾月轩的小掌柜今日也来金椤寺上香,怕不是精心打扮耽误了时间吧。还不快给耳环摘了!打扮着妖娆样子给谁看?”

林氏闻言几欲落泪:“夫人怎能疑我到这般地步?妾虽然之前与那人有过婚约,但他家背约,另攀了高枝。此事老爷是知道的,自妾入府就没有再见过他,娘子若是不信可差人去打听。”

李夫人被顶了个跟头,脸上挂不住,正要发作。

沈淑怡忙出来打了个圆场,拉着李夫人往正殿走去。

谢含辞正愁自己被卷进这妻妾闹剧中无法脱身,就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走进偏殿。

金椤寺除正殿外,还有两座偏殿,左边的偏殿有个小门,进去就是佛像的背面,鲜少有人知道。

谢含辞之前当乞丐的时候,每逢雨夜,她就会溜进来避雨。

刚进去,就听到有人正在大声跟菩萨许愿。

“菩萨,保佑我回京后能继续当个纨绔子弟,千万别被我爹扔到军营里。还有,求求你别再让肖家那世子得意了,他有点军功天天上蹿下跳的,恨不得将我比到泥里,能不能让他在别人面前摔个狗吃屎呀!”

谢含辞听完扑哧一笑,觉得他实在是有趣,于是故意用虚无缥缈的女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满足你的愿望吧。”

景瑜激动地说道:“显灵了!小皇叔,菩萨显灵了。”

宁王无语道:“真不怪肖家那小子处处压你一头,是人是神你都分不出来。这是迦叶尊者,你觉得降龙罗汉会用女子的声音显灵吗?”

见被人戳破,谢含辞只好从佛像后面出来,走到二人身前行礼:“见过宁王,见过英王世子。“

宁王虚抬了下手,示意她免礼。

英王则因为刚才被她戏弄愤愤道:“你怎么来了?”

谢含辞起身指指旁边的正殿:“小女是陪家母来的,听说这金椤寺求签十分灵验。不知王爷此行是?”

宁王昨日才给箴觉观翻了个底朝天,沈画师交给元娘的东西没找到,他哪来得心思烧香拜佛?难道是那东西藏在这里?

宁王挑了挑眉毛,看着谢含辞说道:“听闻此寺有棵月老树,本王来求姻缘。”

景瑜不敢置信,这样的话竟是从他皇叔嘴里说出来的。皇后每年不知道给他府上送去了多少美人,他看都不看一眼,然后巴巴地来这深山老林的庙里找一棵老榕树求姻缘。

当着菩萨的面扯谎,也不怕老天爷真赐他份姻缘。

谢含辞见丫鬟菁菁从殿门口走过,看样子是在寻她。

“那小女祝王爷得偿所愿,先告辞了。”

跟着菁菁一直走到了后山上的伽蓝殿,一位年轻僧人接过李夫人手中的香,插进神像前的香炉道:“这尊关公武神像昨日重新刷过油漆,现在还没干,为防止弄脏夫人的衣袖,就由慧远代劳吧。”

谢含辞走到母亲身后,跟着参拜,跪得腿都酸了,终于拜完了最后一尊神像,就开始求签问卦。

她又重新跪好,拿起签筒,连晃三下,一支灵签掉了出来。

“蜃楼海市幻无边,万丈擎空接上天。或被狂风忽吹散,有时仍聚结青烟。”

这是一支太白捞月的下下签,墙上对应的解语写道:此签乃水中捞月之象,凡事所为皆不利。疑云重重,勿被假象所引诱。凶多吉少,易有血光之灾。

她赶紧将这支签扔回签筒,可千万别让她娘看到,不然定会在这寺里住下,让僧人为她连做三天水陆会。

沈淑怡和李夫人也解完签走了过来,拉着谢含辞问她中了什么签。她见香案上有一支别人抽出来的上签,连忙拿在了手里,胡扯一句:“上签。目连救母。天垂恩泽之象,凡事成就大吉也。”

沈淑怡满意地点点头,几人准备用完素斋再离开。

席间,一道凉拌马齿苋十分清爽开胃,谢含辞正吃得起劲,李夫人破天荒地为林氏夹了一筷子清炒苦瓜。林氏皱皱眉,咬下一小口。

李夫人冷哼道:“主母给你夹菜都不吃?你本就瘦弱,现在一口都不动,是准备回府跟老爷告我的状吗?”

林氏皱着眉头说道:“夫人,妾不敢。妾是身子不适,没什么胃口。”

李夫人将筷子重重搁在汤碗的碗沿上,发出瓷器碰撞的脆响声,汤汁溅在了她的指尖。

谢含辞注意到,李夫人的身后站了两个婢女,左边的便是早上见到的“黑面女婢”,她看见李夫人的手被汤汁弄脏也毫无反应,还在神游。另外一名年纪尚小的婢女,慌忙地递上来了一条干净的帕子。

李夫人接过帕子,边擦手边说:“从殿里的时候看见那小掌柜了吧,我听丫鬟说你俩还在殿外的槐树下窃窃私语。啧啧,这是看见旧情人食不下咽?”

林若微抬头看向李夫人,一字一顿,言辞恳切:“那掌柜不过因为是旧相识,问了下妾在院外府中是否安好,妾简单答了两句便离开了,妾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断不会做出格的事。”

沈淑怡蹙眉说道:“哎呀,好好吃饭说这些干什么。再说,小寒还在这那,她才多大呀,你让她听这些。”

餐后,一行人跟方丈拜别便准备往回走。

行之不远,忽然起风了,几名小沙弥拦住了马车。

前方一根大树被吹倒,拦在了路上,马车无法通行。小沙弥冲几人说道:“施主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回寺庙,先住在客房,等路修好了再走。”

沈淑怡见谢含辞也没意见,便让车夫掉头,多修行几日,当积福了。谢含辞看着后面李夫人的马车也在往回走,应该也是决定带着林氏一同留宿。

几人回到金椤寺,方才帮着李夫人上香的僧人慧远引众人来到后院客房,他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道:“今日有男施主留宿,几位只能宿在这两间靠近后山的院子了。”

两间院子一大一小,优劣很明显。大的在南面,即使是黄昏时分也有阳光,院子中间还有一坛荷花。小的那间则紧贴山崖,挨着风口,寒气大不说,光是晚上听着那风声就让人难以入睡。

李夫人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说道:“知州夫人带着小姐住这间朝阳的院子吧,我跟林氏住那间小院就行。”

沈淑怡推脱了几次,见李夫人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了,天色不早,折腾了一天,几人也准备回房间安顿,只是路过李夫人的小院时,谢含辞隐约闻到了安神香的味道。

刚躺在床上,谢含辞就觉得肚子一阵虚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都怪那个李夫人,刚吃了两口饭,她就开始训人,搅得她后来都没了胃口。谢含辞从床上起身,准备摸去厨房找两个馒头吃。

轻车熟路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向厨房里望,现在是晚课时间,里面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刚将锅里的素包子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嘈杂。侧耳一听,原来是李夫人的婢女在这边打水,一个婢女声音尖尖地说道:“新来的那个黑鬼什么来头啊,怎么刚进府就能跟咱们一样,到夫人身边贴身服侍,我看她也不甚机灵啊。”

另一人应和道:“她何止是不机灵啊,简直是笨手笨脚,还没有一点眼力见,夫人下马车,她就在一旁站着干看。夫人的手脏了,她也像个烧火棍杵在身后,不知道夫人看中了她什么。”

谢含辞摇摇头准备离开,看来这员外府上下都挺爱挑人毛病。谢含辞不想跟她们打照面,决定从后面石林的小路绕一下。

前面突然出现两个男子的身影,谢含辞赶紧蹲下,躲在石头后面。

是宁王叔侄,谢含辞看着宁王的脸,月光映衬下,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身如玉树,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鼻梁高挺,眼尾狭长而深邃,好看是好看,就是眸间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冷意,简直像个“大冰块”。

他真是不应该叫景尘,而是应该叫景冰冰。

他们二人一改白天的装扮,身着夜行衣,宁王的腰间还别着柄长剑。

“皇叔,白天咱们都将这寺里逛了个遍,但凡是画卷就拆看开,不是神像就是字画,哪幅看起来也不像沈郎画的。”

“嘘。别让我后悔带你来。”

“你哪里是带我来,还不是暗卫被你散去各处寻访,你人手够的话,哪里能想起我?”“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现在藏经阁无人,再去一趟。”

谢含辞是既不敢听又不敢走,小道上积了一层落叶,在上面走不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她腿都蹲麻了,二人才终于离开。

回到房间,谢含辞把包子从怀里拿出来,咬下一口里面是满满的豆腐和粉条,好吃得要命。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谢含辞只好将包子重新揣好,冲了出去。

沈淑怡和李夫人都从房间走了出来,只有林氏不见了踪影,李夫人对几名赶来的下人吩咐道:“刚才林氏说她腹痛去解手,你们几个,快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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