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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断尾求生

直到回宫,赵煦脑子里,还全部都是孔方兄的身影。

三五百万贯呢!

“父皇辛辛苦苦,攒了十九年的封桩库……也就六千多万,不到七千万贯!”

赵煦回忆着,他和向太后,在宫中见到的那些封桩库。

熙宁三十二库,元丰二十库。

那些装满了丝绢、铜钱、黄金、白银、香料的封桩库。

真正的现金,硬通货,估计也就一半。

剩下的都是实物,是丝绢、香料、象牙……

除了象牙等少数东西,剩下的其实都会腐朽、变质,然后贬值。

像是去年,封桩库就变卖了一批储存时间太久的丝绢绵物。

这就是大宋!

一个皇帝、文臣士大夫、勋贵武臣、外戚都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王朝。

新党也未必全部是改革派,其中混了不知多少投机客。

每匹不过三百文。

喜欢钱好啊!

大家一起赚钱才好!

赵煦摩挲着双手,整个人都变得振奋起来。

所以,大宋不立田制,不抑兼并!

所以,大宋尊重私人财产,在赵佶那個混小子乱搞之前,哪怕强拆,也是要给合理补偿的。

一个官僚垄断经济型社会。

去年,王珪暴毙后,其子孙扶棺回乡,运金银铜钱丝绢的船就多达十余艘。

无论是利用追缴市易务欠款的机会,还是宋辽贸易。

所以,封桩库里的丝绢绵绸绫罗,是得定期出清的。

“这些元老,又岂会连王珪都不如?”

“相反,朕很开心呢!”

都是在想方设法的出清,封桩库里的这些商品。

于是,小民的私产意识非常丰富。

比如说那些外戚勋贵们还有地方上的形势户们。

阻力更是会少不知道多少!

他最不怕的,就是士大夫、武臣、勋贵们爱钱。

其中混了大量,纯粹是为了保护自己财产,而和新党斗争的有产者。

但,官家开心,就是好事!

这也是赵煦这些日子以来,一贯的操作。

于是,民间争产官司,数不胜数。

这两家又该有多少?

所以啊……

赵煦叹息一声!

在他身边一直站着的文熏娘,听到赵煦的叹息,忍不住问道:“大家,在忧心什么?”

这就是!

一个文彦博如此,富弼呢?韩琦呢?

这是大宋在立国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祸根甚至在安史之乱前就已经埋下。

所以,所谓新党和旧党的斗争,本质上,就是围绕着社会财产和资源的再分配斗争。

什么叫富可敌国?

他可比后来的明朝皇帝要面临的局势要好得多。

一百万贯,怎么都有的。

梭哈一把,也应该可以凑到三五百万贯。

“也是……”赵煦低声说着:“王珪仕宦,都搞了差不多一百万贯……”

怕只和文彦博相差无几。

这意味着什么?在现代留过学的赵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文熏娘在旁边看着,虽然她不清楚官家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开心。

而正常的市场价,绢布一匹一贯三百文,纱布一匹一贯六百文以上。

于是,整个社会一切向钱看。

旧党未必就全部是保守派。

所以,赵煦其实是高兴的。

事物都有两面性!

大宋王朝在拼命压榨百姓的同时,也是一个和士大夫、武臣捆绑最深的王朝。

赵煦摇摇头:“朕没有忧心!”

而现在文彦博一家,就至少能拿出三百万贯的铜钱、金银。

御撵很快就到了福宁殿,在文熏娘的服侍下,赵煦走下撵车。

然后他就看到了,向太后带着尚宫张氏等人,迎了出来。

“母后!”赵煦上前行礼:“儿臣回来了。”

“好!”向太后轻笑着,扶起赵煦,牵着他的手:“我儿回来了,母后就安心了。”

……

“天子亲幸太师府邸……太师明日就会重新会客……”

御史台中,窃窃私语,在蔓延开来。

吕陶有些坐立不安的坐在自己的官署中,汗水打湿了他的发丝。

“为今之计,吾等恐怕只能上表请知了!”在他对面,监察御史朱光庭,叹了一声:“棋差一着啊!”

他们在上个月上书,谈论太师文彦博,乞尊礼帝师,其实就是想要碰瓷。

碰瓷是一门艺术。

碰的好,碰到宰执、宫里面心里去了。

板子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

了不起出去一两年,就可以风风光光回来。

文彦博这么些年,就没有对头了吗?

不可能!

所以,只要做得好,说不定就可以抱上一条大腿,从此平步青云。

哪怕没有成功,其实也不亏。

可以树立一个铁骨铮铮,为国无惧权贵的形象。

毕竟,他们是言官,吃的就是这碗饭。

可哪里晓得,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最初的奏疏,进了宫里,就石沉大海。

就在他们以为,这奏疏再也没有回应的时候。

却被人捅了出来。

然后,短短一天内,就闹得满城风雨。

整个汴京都知道了——有御史上书,请求让四朝元老,定策功臣文彦博退位让贤。

尤其是那个汴京新报的胡飞盘,在这个事情上,上跳下蹿,唯恐天下不乱。

终于是把这个事情,从单纯的朝政,变成了民间广泛议论的八卦。

于是,天子亲幸文府,慰勉元老。

事情再也不受控制了。

毕竟,天子都亲幸文府了。

这说明什么?

天子认为,国家大事离不开这位平章军国重事、太师的辅佐、匡正。

天子是英明的,不可能错的。

那么,就只能是他们错了。

做错了事情,被打屁股很正常。

所以,聪明的人,现在就该赶紧跑路,去外面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没有人记得这个事情再说。

吕陶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好在,不算全亏。”

文彦博又不是制钱,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

总会有人讨厌他。

所以,这个事情他们也不算全输。

文彦博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

他还能活几年?

等他死了,大家就可以风风光光回来。

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事情,被某些大人物看上。

他们还年轻,等得起。

但刘奉世,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div class="contentadv"> 吕陶和朱光庭见了,非常奇怪。

“仲冯,怎忧心忡忡?”朱光庭问道。

他和刘奉世不仅仅是好友,还是知己。

朱光庭师从国朝大儒胡瑗,和殿帅苗授、翰林学士范纯仁算是同门——不过,苗授学的行伍、军事,范纯仁学的是经世致用,而他学的是儒家经义。

这也是安定先生治学的特点。

因材施教,按照学生的兴趣爱好来教授。

而刘奉世的父亲是大儒刘敞,其与安定先生友善,安定先生在时,经常带着朱光庭他们游学四方,拜谒各方大儒,其中就有刘敞。

故而,朱光庭和刘奉世有着三十多年的交情。

刘奉世皱着眉头,说道:“公琰听说了吗?”

“嗯?”

“都堂已经通过了王子韶任为吏部侍郎的熟状,已令中书舍人草拟,并呈两宫……”

“若无意外,这衙内钻,就可能要升待制!”

从考工员外郎,到吏部侍郎。

这是质的飞跃。

祖宗之制,碍止法下,这种升迁是磨勘所不能升的。

因为,跨过去这一步,就摸到待制级别的门槛了。

制度,六部尚书、侍郎,皆会加馆阁学士衔。

最低也是龙图阁直学士。

吕陶和朱光庭听着,面面相觑。

“王子韶的熟状,已经拟好了?”

“中书舍人、给事中……”

“就没有异议?”

吕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着刑恕顺利升任翰林学士,他空下来的中书舍人一职,由起居郎范百禄兼任了。

而在不久前,随着天子下诏,命都堂记苏辙姓名,列于堂薄。

这也宣示着,苏辙不久将升中书舍人或谏院的左、右司谏。

这样一来的话,未来中书省中书舍人,都将是旧党士大夫。

范百禄、彭汝砺、苏辙。

而门下省的给事中,则早在去年,就已经被旧党包圆了。

哪怕后来彭汝砺因为张吉一案,驳回了诏书,因此得罪两宫,被改为中书舍人。

但接任彭汝砺的,却还是旧党的林旦。

刘奉世悠悠一叹,道:“给王子韶写草制诏书的是范百禄……”

“范子功?”朱光庭和吕陶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范百禄可是根正苗红的旧党!

乃祖伯,就是国朝名臣——范镇。

他的堂弟,是深得司马光、富弼还有文彦博都喜欢的唐鉴公范祖禹。

这样一个人,会给王子韶这样臭名昭著的新党干将写外制诏书?

太荒唐了吧?

刘奉世惨然一笑:“怎么不可能?”

“可不要忘了,范百禄……可是先帝的心腹!”

旧党里,当然不乏,视先帝为尧舜,只是误入歧途,需要引导的大臣。

范百禄就是其中之一。

他也素来被人视作帝党。

当年,李士居、赵世居一案,就是范百禄不顾阻拦,穷治到底,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之办成的铁案。

也正是因为这个案子,范百禄简在帝心,为先帝信赖。

当今官家即位后,更是优容备至。

先以范百禄——皇考近臣,朕之亲爱大臣的理由,任用为起居郎。

从此,日夜在君前候命。

刑恕升任翰林学士后,范百禄特旨拜中书舍人,但依旧兼任起居郎,随时候诏。

刘奉世,在元丰时代,在朝中多年,他当然知道,范百禄的立场。

这就是个忠君思想已经入脑,无可救药的人。

当今官家更是和先帝一般,对其信爱无比。

多次曾在殿中,以表字称呼,还曾和宰执们说:“起居郎百禄,乃皇考所遗朕之忠贞大臣也!”

我爹给我留下的忠臣啊,你们要多照顾!

甚至爱屋及乌,在去年特别下诏,赠范百禄亡父范锴兵部侍郎,追封其生母王氏为华阳郡君。

在官家如此厚遇下,范百禄什么事情都肯干!

朱光庭、吕陶顿时沉默了。

良久,朱光庭才道:“仲冯的意思是?”

刘奉世点点头。

官家要用的人,他们却想要阻拦。

所以,这是官家给他们的一点小小教训?

三人,顿时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脖子。

吕陶和朱光庭更是不敢问门下省给事中为何不封驳了?

因为,门下省如今在任给事中,虽然都是旧党,但有一个和新党关系密切的人——林旦。

林旦的亲大哥,就是已经南下的执政章惇的密友林希。

林希此人,铁杆的新党了。

和章惇、吕惠卿等人关系都很好。

兄弟两人虽然政见不合,但……这种兄弟表面政见不合,私下穿一条裤衩的事情,在大宋还少吗?

刘奉世,却比吕陶、朱光庭想的还要远。

“那个案子,不能再拖了……”

“更不能让傅中司查下去了!”

傅尧俞,软硬不吃,铁面无私。

他继续查下去的话,搞不好会酿成大案。

刘奉世对此是有经验的。

当年的陈安民一案,就是这样,以点带面,以小带大。

他的恩主吴充,就此罢相,旋即郁郁而终。

他更是在地方流连了数年,才终于等到机会回朝。

如今,李雍案也是这样。

再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

搞不好,可能会牵扯到都堂。

这元祐初年,众正盈朝的局面,可能会因为这个案子而受到影响。

甚至可能会成为新党反攻倒算的借口——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上台才几个月?就做出这样的事情!

再让你们把持朝政下去,天下事还得了?

又菜又爱玩!

滚开,让真正的大臣来辅佐天子!

想着这些,刘奉世就对吕陶和朱光庭道:“元均兄、公琰兄……”

“吾等离京之前,还是先把李雍案定下来吧!”

汴京新报,天天说,御史台的安惇刑讯逼供,张汝贤更是日夜在有司拷打相关人犯,小道消息已经闹出人命了。

虽然此事,十之八九又是安惇等人在放假消息——关押人犯的地方,现在都有着禁军把控,针扎不进,水泼不透。

外人根本不知道,安惇和张汝贤在里面搞什么?

只知道他们日夜审讯,穷追不舍。

中司傅尧俞则扑在卷宗上,一个个的清查。

再让他们这么查下去。

太危险了!

吕陶、朱光庭听着,都是微微点头。

确实,李雍是该适可而止了。

再查下去,大家伙就都得被责罚、降授甚至编管了。

这个事情,还真的只有他们这些被迫要离京的人才能做。

破罐子破摔嘛。

大不了,肉身抗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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