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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张阳明回首,不知为何原本那密布血丝的双目,如今却变得黑白分明。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说道:“为师让你在路上照顾好你师妹,怎么半夜睡着了也不知道添些柴火?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师父…”

张修缘看着师父着一袭黑袍,原本披散的灰白长发也束在了一起,戴上了莲花冠,插上了发簪,心中顿生一股寒意。

在观中多年,他还从未见过师父穿过黑袍,而且师父自从得了癔症之后,那莲花冠与发簪也多年未曾佩戴过了。

他看着门外朝夕相处多年的师父,看着那张满脸温和笑意的熟悉面容,心中却莫名滋生出几分陌生之感…

张妙善似是听到了动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也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待看到满脸虑色的师哥以及门外的师父后,她茫然的眨眨眼睛,嘴唇嗫嚅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都睡醒了,也好…”

张阳明迈步踏进将军庙,目光微动的笑道:“这荒山野岭的不见人烟,也不安,为师来接你们回家了。”

他跨入将军庙时,影子在晨曦的照射下拉的很长很长,像是一团阴云笼罩在师兄妹二人的心头。

“……”

张修缘只觉得头皮隐隐发麻,讷讷地问道:“师父不是让弟子去白云观寻师姑吗,怎地又亲自寻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

张阳明轻叹一声,笑道:“你们走后不久,为师心有所悟卜了一卦,那卦象显示你们此行不顺,为师担心你们安危就跟过来看看,顺便也接你们回家,等过些日子亲自送你们去白云观。”

“……”

张修缘脸上挤出一抹笑意,说道:“师父不必多虑,弟子此行并无不顺。”

“可是这路,似乎也不是去白云观的路。”

张阳明不以为意的看了看破落的将军庙,笑问道:“修缘呐,白云观在西京府境内,你们应该东行才是,何故北行至此,让为师一顿好找?”

张修缘也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心头一松,直言道:“因为弟子怕师父被魔念所控,出尔反尔。”

“……”

张阳明闻言面上的笑容一僵,轻叹道:“修缘呐,为师养育你十多年,你就这般看待为师?”

“弟子不敢…”

张修缘摇摇头,正色说道:“师父曾说赶紧走,莫回头,弟子牢记在心,师父既未被魔念所控,能否让弟子与师妹离去。”

“……”

张阳明见他这般忤逆自己,也便知道他看出了端倪,索性也不装了,阴着脸冷哼一声。

“既然好言相说不管用,那就莫怪为师强行带你们回去了。”

说着,他屈指轻弹,指尖涌出两缕劲气,分别没入了张修缘与张妙善体内。

“……”

师兄妹二人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便感觉身躯一僵,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地,昏睡了过去…

“张阳明,看看你教的好徒弟,不遵师嘱往北走,让我寻了整整两日!”

张阳明面色阴鸷的轻哼一声,随即双手运气凌空虚摄,直接将昏睡过去的师兄妹二人摄到了手中。

他一手提着一人,像是提小鸡仔似的纵身跃出了将军庙,随即施以轻功踏着树梢枝头飞掠而去。

那速度比之快马还要迅捷几分。

………………

太虚观上空…

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丹顶赤目,赤颊青脚的白鹤,振翅高飞的姿态极为优雅,便是落下收翅都显得极为飘逸脱俗。

那白鹤的体型比之普通白鹤要硕大数倍,落在太虚观的前院后,其背上轻飘飘的落下一位女冠。

女冠着苍青色绣有云纹的道袍,手持拂尘,束莲花冠,面若妇人,但岁月仿佛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亦看不出年岁究竟几许。

她看着那一甲子前曾来过的太虚观如今已空无一人的,神色中透露出几分忧虑与哀愁……

女冠名叫宁子真,也是如今的白云观观主。

白云观与太虚观的上代观主交情颇深,早年间两观的观主常携弟子相互走访,也就在那时,还是小道童的宁子真与同为道童的张阳明相识…

因白云、太虚两观观主的关系,他们二人也一直以师兄妹相称…

彼时正值青春年华,宁子真天真无邪,张阳明聪慧过人,两人都被对方吸引,情愫暗生。

两家师长都看在眼里,却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白云观被云台山看重,作为云台山对红尘世俗的一处据点;

直到宁子真被告知自幼聪慧过人的张阳明没有仙缘,而自己却身具仙缘。

直到……

不知何时,仿佛一切都变了。

师父开始告诫她仙凡有别,莫要和张阳明走的太近,免得日后乱了道心。

太虚观的师叔来白云观为弟子保媒,却被师父言辞拒绝,甚至闹掰到断了两观多年的交情…

张阳明来寻她,却被师父带去谈话,她甚至都不用想也能猜到师父与其谈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师父的好意,但同时她也知道互生情愫的师兄从小聪慧,心气颇高,定不堪受辱;

她想出面调解,却已经迟了…

张阳明羞愤而去,言明自己一定会寻得仙缘,甚至立下誓言,若是未能寻得仙缘,将永不与之相见。

两人的原本相交的生命轨迹也在那时走到了岔路口,一人被云台山收入门下修行,一人在红尘中摸爬滚打。

她曾多次寻张阳明,但都被拒之门外。

她也明白,张阳明心气颇高,便不再强求,只是让人转交了一封信件和一枚云纹玉佩,在那信件中定下甲子之约,而玉佩便是信物……

时光荏苒。

她已不复当年模样,也快忘记了张阳明的模样,但她却始终记得那个约定。

她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喜欢的究竟是那个聪慧过人的少年师兄,还是张阳明,但她真的想问一下,为了一句誓言,数十年未曾一见,值得吗?

她不知道…

也想知道…

她像是赌气似的在白云观等了一甲子,却始终未能见到那个人前来赴约,也未能等到困扰自己多年的答案。

可就在昨日…

有人跑死了两匹马送来一封信件和一块云纹玉佩,一如当年她托人将信件和玉佩送到张阳明那般。

在那封书信中,她得知了张阳明这些年中的变化,也得知了两位师侄的遭遇。

在她心目中,那个聪慧过人的少年师兄与信件中所描述的张阳明宛若两人…

她这才惊觉,那个聪慧过人的少年师兄或许早在那年的那个秋天便已经死了,死在了师父的话语下,死在了那句誓言里,也死在了自己梦中…

如今活着的,是他,也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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