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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成为第二百四十三位教皇的人如许多人期待的那样是个意大利人,这不值一提,值得让人们谈论一番的是他的年龄正卡在教皇选举年龄的边缘,也就是七十九岁。
梵蒂冈的七十名红衣亲王中,兼具意大利籍,亲哈布斯堡,并且对法兰西有着几分恶意这三个特点的主教大人并不少,但选中了这位,很有可能与正在进行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有关。
罗马教会诸人对法国的不满由来已久,但因为之前的教皇英诺森十一世是与路易十四达成交易后即位,一直在努力从中斡旋,缓解法国与罗马教会的关系——路易十四能够在之前的二十年里不怎么受罗马教会的牵制,这位大人功不可没,但现在看来,很难说英诺森十一世的死亡是上帝的旨意。
特意声明,我们在这里没有诋毁罗马教会的意思,毕竟意外处处都有。
让我们重新回到原先的话题,之所以说这位大人的年龄与他被选中有关,是因为西班牙继承权战争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罗马教会以及其盟友已经无法承载再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为了保证这个教皇不被法国国王收买、威吓或是自作聪明地与其达成协议,他们选中的教皇又老又蠢,失聪又盲目,哪怕是一个木偶代替他被放在教皇的宝座上呢,也要比他更灵巧一些,有了这位大人坐在教皇的宝座上,才能保证罗马教会的立场能够始终与利奥波德一世保持一致。
但亚历山大八世虽然够老,却没有老年痴呆,他很清楚,法国国王从圣路易之后就没对罗马教会再有什么深沉的爱意,尊敬更是提不上,毕竟在宗教改革前,罗马教会简直就是一个活地狱,改革后,也不过是从粪池变成了泥沼,何况历届教皇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试图夺回法国国王从他们手中篡夺的权利,也就是宗教税金,遗产税,圣职任免权等原本掌握在教皇手中,如今却被法国国王牢牢握在手中的东西.
如果他按照那些红衣亲王的要求去做,路易十四即便此时动弹不得,难道还能永远动弹不得吗?太阳王哪怕失去了西班牙,他依然拥有荷兰、佛兰德尔以及原本的法兰西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重演阿维尼翁事件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教皇又能仰仗谁的权柄与路易十四对抗呢?
在数百年后,会有一个伟大的人轻蔑地询问:教皇有几个师?亚历山大八世也很想问问那些红衣主教,如果他们激怒了路易十四,谁能阻止法国军队进入梵蒂冈?毕竟谁都知道,那位心中可能是……
有趣的是,咒骂路易十四“不虔诚”的人很多,但罗马教会却一直缄默不语,甚至回避——就如同后世的人们戏谑地说,当有人指责你不如何的时候,你最好能够被不如何。若是路易十四如圣路易,或是圣路易之前的法国国王对教会如同长女侍奉父亲那样虔诚,教会必然会对其颐指气使,肆意凌辱,但正因为路易十四几乎已经被证明是个无信者,教会反而对他更为忌惮尊重。
亚历山大八世刚一即位,就有红衣主教迫不及待地要求他否决法兰西的夏尔对西班牙王位继承权的正统性,亚历山大八世一边答应,一边就“病了”,他在圣天使堡深居简出,谁也不见,或者说,就算有人想法设法见到了他,他也是一副奄奄一息,随时都要去见上帝的模样。
红衣主教们当然气恼不已,但他们也是无可奈何,他们想法设法地掩藏了英诺森十一世去世的消息,又在一日一夜间就选出了新的教皇,就是为了借助信仰的力量压制太阳王——法兰西可是一个天主教国家。没想到的是,亚历山大八世在即位前一副混混沌沌,愚昧不堪的模样,即位后倒是清醒——他知道一旦下了敕令,他就是那个现成的替罪羊。
阿维尼翁事件中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上位的过程并不光荣,正如他的敌人诅咒的那样,他如同狐狸那样攫取了教皇的宝座,好似残酷的狮子那样统治梵蒂冈,却犹如一条鬣狗那样卑微地死去——当时的法国国王美男子腓力联合了他的敌人科隆纳家族在他出生的小城阿纳尼抓住了他,剥掉了他的衣服,锁上镣铐,让他倒骑在一头骡子上——就像是对待一个卑劣的罪人那样,除了这些,他还遭受了许多屈辱,以至于即便被释放了(无人敢杀死一个教皇),他也很快在耻辱中死去了。
亚历山大八世今天七十九岁,却不妨碍他想要继续舒舒服服地活下去,也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对上法兰西的太阳王,他和他的家族固然都在意大利,但太阳王的私生子早就是托斯卡纳大公的女婿,虽然托斯卡纳大公有两个儿子,但长子在巴黎,次子身体羸弱,他自己又因为罹患痛风,别说骑马,连路都走不了,托斯卡纳的人们已经很习惯被卢西安诺大人统治,无数声音都在说,卢西安诺也许可以成为意大利的曙光。
在别处,卢西安诺的身世是会被人诟病的,唯独在意大利——意大利分裂的时间太长久了,民众受够了征伐不断的苦,他们急切地希望看到一个救世主,无论他是雇佣兵,还是罪犯,又或是一个私生子。而且卢西安诺的父亲又是那样一个伟大的国王,在血脉之说依然占据上风的时候,他们也不由得对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那么,在路易十四的支持下,卢西安诺一旦成为意大利的国王,亚历山大八世的家族也必然要仰其鼻息,亚历山大八世又为什么要为了哈布斯堡去引来这么一个仇敌呢?
不过亚历山大八世也知道那些“人”不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敷衍拖延,他一边暗中联系到了以拉略,也就是路易十四在罗马的代言人,算是给了太阳王一个警告,一边又装模作样地“病弱”了几天后,才发出了教皇敕令,但不是否认法兰西的夏尔对西班牙王位的继承权,而是谴责路易十四垄断了圣职任免权以及“贵重金属及资产一概不外流”等政策……
这也不能说不对,几乎每个教皇在即位之后都会严厉地就此问题问责法国国王,只是就如世界上的许多“谴责“,这种谴责也只是表面功夫,一般而言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也不会有国家认为这是个机会,乘机攻打法国的。
于是,等到亚历山大八世终于开始依照红衣亲王们的要求,在宗教层面否决法兰西对西班牙王位继承权的正统性时,卡洛斯三世已经在托莱多大教堂正式加冕了。
——————
让我们回到阿尔贝罗尼重新回到托莱多的那一天。
阿尔贝罗尼对托莱多是何等地熟悉?他是个园丁之子,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大主教带走,他对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或者说,家的概念就是托莱多大教堂,父亲与家人的概念就是托莱多大主教,他曾经以为,自己还会在这里待上很久,在国王身边,在主教身边,他结识了相当多的朋友,尤其是同龄的何塞.帕蒂尼奥,他也以为自己将会成为卡洛斯二世的大臣——发自内心地说,他第一次见到国王的时候,他看上去哪怕不尽如人意,也不像是一个魔鬼。
但破灭来得如此之快,他站在大教堂的门外,一个教士匆匆走过的时候,不相信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发现来人正是他熟悉的小阿尔贝罗尼,他惊喜地叫了起来——当然,一般人是不知道大主教的作为的,他还以为他被派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他拉着阿尔贝罗尼进了教堂。
正如之前所言,托莱多大教堂也是一座命运多舛的建筑,他曾是雷卡多时期的大教堂,后来又被摩尔人改造成为了寺庙,十二世纪的时候当时的国王与大主教又把它改回了天主教的大教堂,并且予以更多的装饰与扩建,譬如现在的五座大厅,十五个祭坛,八十八根柱子,以及近三个世纪来才镶嵌上的彩色玻璃,无数绚烂的斑点投射在地面,座椅与墙面上,令得这座天主的地上住所正如名字一般崇高光辉。
这座教堂中的民众似乎也要与它有着同样的命运。
托莱多大主教见了阿尔贝罗尼,先是欣喜,再是迟疑,而后怀疑,最后表情凝固在了悲凉上。
“老师。”阿尔贝罗尼说。
“你为什么回来,”大主教问道:“或者说,是什么让你回来?”
阿尔贝罗尼沉默了一会:“是我自己要回来的,老师。”
“回去巴黎,或是任何地方,只要别是托莱多,”大主教说:“这里很快就要变成地狱了。”
“您的话令我感到疑惑,”阿尔贝罗尼说:“我请求了国王陛下,陛下也应允了我说,他会宽仁地对待托莱多的民众。”
“民众?教士呢?”
“陛下的主教会逐一甄选与鉴别——如果他们真如他们所发的誓言那样……”
“快别说胡话了。”大主教毫不客气地说。托莱多的宗教裁判所都能烂成那个样子,教会更是别提了,他也曾想改革托莱多的教会,可他既得不到教会的支持,也得不到当权者的支持——西班牙的教会如同一株大树,虽然腐朽不堪,但下面的根系有多么细密,复杂与庞大,谁也想象不到,它们又相互缠绕,牵连,以至于谁也不能动——哪怕是唱诗班的一个小成员,身后都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黑幕。
“主教先生,”阿尔贝罗尼说:“陛下说,如果您愿意……您可以成为波布莱特修道院的院长。”
“价码不错。”大主教甚至懒得去责问阿尔贝罗尼口中的陛下是谁——路易十四是不会允许大主教继续留在现在的位置上的,托莱多大主教必然是波旁信任的人,他将来还会成为卡洛斯三世的心腹大臣——波布莱特修道院是西班牙最大,最富有的修道院之一,曾经阿拉贡与加泰罗尼亚皇室的埋骨之所,能够成为这座修道院的院长,就算对托莱多大主教而言,也不算是个坏去处了。
“但你已经看到了吧,”大主教说:“我们是不会投降的。”他盯着阿尔贝罗尼,“除非路易十四能够答应我们的条件。”
“什么条件?”
“西班牙的教会依然是西班牙的教会,西班牙也依然是西班牙人的西班牙。”
“不可能。”
“那么你可以这样回复你的国王,”大主教用脚尖点了点地面:“猜猜这下面是什么?阿尔贝罗尼,我的好弟子?”阿尔贝罗尼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去,教堂的地面是平整的石块,但缝隙间明显有着新鲜的泥土,要说有人从外面带进了泥土阿尔贝罗尼是不会信的,他抬起头看着大主教。
“对,”大主教说:“下面埋着足够将这座大教堂彻底摧毁的火药。”
“……您就这样告诉我了?”
大主教露出嘲讽的神情:“不然呢,我不是那种天真到以为法国国王会毫无防备地贲临此地的人,是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那些法国人也会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要阻止我们可不成。”
的确,要中止一场刺杀很容易,但大主教如此说,就表明那些藏起来的人——阿尔贝罗尼张望了一下大教堂高高耸起的穹顶,也许这下面埋藏的火药不足以毁掉大教堂,但他们肯定还会纵火,这种高大空旷的建筑物一旦着火,单单厅堂间呼啸的风就能将火焰带到四面八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这座辉煌的殿堂变成黑黜黜的煤窟。
“这对陛下是没有什么妨碍的。”难道如此,法国军队就会停驻在托莱多以外举步不前了吗。不可能的。
“我只知道那位陛下十分疼爱自己的孩子。”大主教说:“而且他肯定不希望波旁在西班牙的开端就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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