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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耷脑、哈腰弓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就连喘气也都是小心翼翼地半张着嘴巴慢慢捯饬。这要不是眼见着现如今是民国的天下,再加上段爷身上那件巡警的制服,怕是任谁瞧了段爷这副做派,那都得在心里琢磨着这该是皇宫大内哪位大太监手底下精心调教、专门贴身出来伺候贵人的小公公?
而在段爷对面三尺远近的一张椅子上,原本去年是在四九城里开了间草药铺子的那位大夫,此刻却是穿着一身团花锦缎的考究长衫,手里头还捧着一卷线装的古籍,怎么瞧那就是一位殷实人家饱读诗书的学者模样?
搁在这一坐、一站俩人之间,一个瞧着像是管事模样的半老头子微微眯缝着双眼垂手而立,乍然看去倒也真像是大户人家中积年管家的做派。可要仔细瞧瞧那半老头子一双眯缝着的眼睛里不时闪过的阴狠光芒,再瞅瞅那半老头子一双手上骨节处发白的茧疤,自然也就能明白过来这半老头子估摸着压根就不是一正经的管家,反倒像是大清国年月不少皇族贵胄私底下养着的家将?
似乎是瞧着段爷那副小心伺候的模样格外可笑,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大夫总算是轻轻撂下了手中的线装古籍,闷着嗓门朝低头哈腰站在自己跟前的段爷叫道:“段爷,要说咱们之间那点人情交道,打从上回我们替您平了南沐恩那事由之后,已然就算是两清了!这要不是念着段爷您平日里做人做事都还有几分能叫人瞧上眼。估摸着我同志社里两位兄弟的性命,您该不会觉着是能拿钱赎买的吧?”
慌不迭地摇晃着脑袋。段爷依旧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殷勤小意做派,话音里颇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应道:“戴爷,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要说我姓段的一个臭巡街的,能高攀上您那都是祖上积德才有的运气不是?上回那事儿,也都是怪我没拿捏好分寸尺码,这还带累得您折损了俩兄弟,您能高高手放了我姓段的一码,我这心里头可都还记着您的好呢!”
脸色骤然一寒。被叫做戴爷的那年轻人猛地朝段爷低声喝道:“都知道你带累得我折损了人手,你倒是还敢寻上门来胡吣?我们同志社的人在四九城里办事,啥时候还用得上个外人多嘴多舌了?段爷,您横是活腻味了?!”
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段爷压根都不敢抬头看那位出声呵斥自己的戴爷,就连额头上的油汗一滴滴垂挂在自己那张胖脸上痕痒难耐,却也都不敢伸手擦拭一下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都不论是官面、黑道,有能耐干荤活儿见血的主儿并不在少数,心狠手辣的人物也都算得屡见不鲜。可就算是把四九城里这些个干荤活儿见血的主儿全都归了包堆儿攒一块儿,怕也顶不上同志社里那些人物一个零头?
这道听途说、暗地揣度的且都不算,单就是段爷亲眼瞧见的事由之中,就有一户做皮货买卖的商家。起先也都不知道是因为啥落入了同志社这些人物的眼里。头天晚上一家人都还乐呵呵的奔了戏园子里听戏,第二天早上居然就全都跳了自家院子里那口井!
等得段爷手底下的仵作行人物把尸首搭上来一瞧,都不必那仵作行里的人物说话,就连段爷都能瞧出来这一家子人都是叫先勒死了之后再扔进井里边的,一家子老小六口人就这么一夜间悄没声地没了个干净!
原本想着都能朝人下了这灭门的重手。那怎么着也得是因为天大的干系、血海的深仇。可等得事过境迁之后再悄悄一打听,却原来只因为这户皮货买卖的商家家里有人大早上起早奔茶馆喝茶。远远的瞅见了同志社里的人物正做着些人面前不能开口的勾当。也就为了求个谋事机密稳妥,同志社里那些人物当天晚上就把人家全家给灭了门!
搁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杀人越货已然都算不得是啥了不得的事由。可就因为叫人远远瞅见一眼就下死手
把人命这么不当回事的人物,这可当真是比鬼还吓人呢!
玩了命的咽了几口唾沫,段爷沙哑着嗓门,小心翼翼地接应上了戴爷的话头:“戴爷,要说同志社里要办的事由,哪怕是我姓段的还当着北平巡警局的局长时,那也都只能跟您诸位眼前听调听宣,打下手、当碎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见、瞧见的,我也就当自个儿是个聋子、瞎子,哪儿还能奔您跟前讨这份不自在?可是就今儿我寻到您这儿来禀告的这事由,我可也当真是怕耽误了您同志社里的事儿不是?”
从鼻子里挤出半声嗤笑,戴爷晒笑着看向了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段爷:“那我可还得谢谢您这份操心不是?我说段爷,我记得您可是跟菊社里从前那位左掌柜的交情深厚?怎么着?这菊社刚换了个跟您不对付的掌柜,您就琢磨着拿我们同志社给您当枪使、替您上菊社拔疮?您这由头倒是当真寻得不错——畅罄园里那些南方商贾跟菊社里有见不得人的勾连?您倒是给我细说说,这两户买卖家之间,又能扯出来什么见不得人的勾连?”
脑中回想着相有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再琢磨着自个儿还当这北平市巡警局局长时候听说过的一些事,段爷狠狠地咬了咬牙:“戴爷,我这可是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这可就跟您把实话撂了吧!您同志社吃的可是金陵城里的官面饭,可畅罄园里那些南来商贾,身后边却是那位汪兆铭!您身后那位大掌柜的跟这位汪兆铭可是多少有点不对付吧?这要是叫那些南来商贾在四九城里跟菊社身后的日本人扯上了勾连、办成了事由,估摸着您身后那位大掌柜的,心里头也该有点不乐意?”
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戴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段爷,倒是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从出身上边说来,甭瞅着戴爷年纪不大,可辈分资历却是着实不浅,从当年的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到现如今的复兴社特务处,戴爷几乎算得上是个无人不知的顶尖人物,甚至都加入了复兴社核心组织同志社,当真算得上是民国政府派驻在四九城中的一号当家人物。
既然能成为四九城中同志社的首领人物,戴爷自然对民国政府里那些个官面儿上的事由门清,尤其是蒋、汪二位压根尿不到一个壶里的路数,更是愈发的心中有数!
都说是沙场之上、各为其主,既然同志社的大掌柜是姓蒋,那自然就不能叫姓汪的那位爷搁在四九城中为所欲为——谁不知道这节骨眼上蒋、汪二位正明里暗地的掰腕子、较劲儿呢?
尤其是跟日本人之间的那点事由,岂不更是得多加了几分小心?!
轻轻咳嗽一声,戴爷沉吟片刻,方才很有些斟字酌句地朝段爷说道:“段爷,您今儿说的这事由,我心里有数了!您且先回去,要是再有啥消息了,您随时来我这儿就成!要是我不在老徐见天儿就在门房待着,您跟他说也成!”
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戴爷的吩咐,段爷倒退着走了好几步,这才转身走出了戴爷的屋子。依旧是小跑着穿过院子朝大街上奔去
微微扭头看着段爷那肥硕的身影,在屋子来始终都一言不发的老徐却在此刻开口说道:“戴爷,这事儿怕是越来越麻烦了?就连段爷这么个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的主儿,居然也能闻出来汪兆铭手底下的人到了四九城、打算跟菊社那些个日本人接洽?我琢磨着汪兆铭手底下办事的人物,该是不能这么缺心眼的露了底细?”
伸手重新抓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本线装古籍,戴爷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打从汪兆铭手底下那些人一到四九城,咱们的人可就一路盯着他们。可这些人这些天倒是一脑袋扎进了畅罄园里,压根也都不在四九城里露面,这可就叫人犯嘀咕了再加上前几天夜里,畅罄园莫名其妙的叫旁边相姑院的人砸了大门我估摸着,盯着畅罄园里这些人的,怕还不止咱们一家!”
“您是说共党那些人?不是已然叫咱们想法子收拾了么?”
“难说!吩咐下边人,这些日子盯死了畅罄园和菊社里的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回报!我总觉得菊社和畅罄园里那些人死乞白赖要朝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掺和,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我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再叫外边的兄弟严查今日往来四九城中的人物,可别到时候咱们只顾着盯住畅罄园和菊社,反倒是叫人趁机在别处钻了空子!还有那个火正门也叫人盯上!”
“火正门?不是已经查过了么?就是一帮子江湖上卖手艺吃饭的主儿,跟旁的人物都没扯上啥勾连?”
“我也说不好可我老觉着,这火正门里的人物,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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