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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望日,明月照千里,倒是很适合泛舟。”沧河上,祁夜为我斟满一杯清酒,对我的提议再一次表示了认同。
我仰面喝下杯中酒,笑道:“确是如此。怕也只有此情此景,才能教我再对你说出几句真话。”
半晌,祁夜的声音响起,“你想对我说什么?”清冷无波,在沧河水面上幽幽飘荡。
我的手缓缓伸了出去,手心静静躺着的貔貅扳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银辉。“你可知益州出巡之时,父皇将大周玉玺密诏交到了我的手上?”
祁夜目光一直落在扳指上,略微点头,却没有言语什么,等着我继续说下去。玉玺承传天命,密诏昭示帝旨,大周储君若得九五至尊之位,二者缺一不可。前有景滦威逼利诱,后有景泓求之不得,我皆未将之交付出去。今日却主动向祁夜说出,我亦不懂自己想法,只是凭着仅存的一丝信任,以期抚平心中的不甘。
“你想得到它们吗?”
祁夜抬起头,注视着我,良久,只说了一个字:“想。”
这一个字包含着太多的内容,我牵起嘴角轻然一笑:“我手中有整座江山,和你的一颗心。我承受不起它们全部的重量,只能还给你其中之一。你想要哪一个?”
祁夜推开我的手:“能不能二者兼得?”
我摇头否决:“不能。你若想要江山,就试着从我手上来夺取。若还想要我,便放下心中仇恨与背负的使命,和我离开这让人夜夜噩梦不断的皇宫。”
“离开皇宫我们还能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走到哪里都逃不过你是高家长女我是高家污点的命运。若逃,这一片动荡不安的江山你预备拱手让人?你心中的人选,是不是那个燕国的王?”
祁夜缓缓开口,语声里没有一丝温度。
“无论从何处看,沉瞻都是不二人选。天子之位高处不胜寒,我不行,你不行,我们的孩子,更加不行。”
莲舟随波摇晃,风吹过,花影婆娑,幽香阵阵。此情此景本应是我与祁夜二人缱绻相守,却不想终是成了相望不相知。时到今日,我仍不知哪里出了错,也正因如此,我只能怪自己被命运的双手推到了这个地方。
夜深,地面泛起寒意,白日里蒸腾出的暑热被阵阵幽凉压了下去,紫宸殿在黑暗中透露出一丝阴寒深幽。
借着一缕昏暗的灯光,一张六尺见方的羊皮卷轴在我眼前打开,大周的疆域从祁夜的手中跳出,北连大漠,南至瀚海,我从不知原来我现在手中掌握的这座江山,竟是如此广袤无垠,教人无限神往。
我用手一一抚过天朝舆图上的每一个角落,指尖不由地开始颤抖,莫名的情愫令心脏剧烈跳动不已,内心说不出的激荡。这便是我高家人开拓的疆域,这便是我的父辈守护的家园,如今落在我的手上,巨大的责任与不安令我喘不过气来。
“你看,这里便是凉州。”不知什么时候,祁夜站在了我的身后,轻轻牵起我的右手,落在了舆图西方的边陲角落,“再往西,便是敌国疆域。”手指随之划过,“如今凉州始修葺完毕,但远不及往日固若金汤。如今西凉突厥不敢来犯,也不过是忌惮一时。如果此时你我离去,新帝继位,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手指将将触碰到梁王的奏折,祁夜的话让我抬眉看了他一眼,旋即打开了奏折:“这个梁王说的真可谓是句句啼血,如此声泪俱下,倒是显得天家祖宗传下来的郡国例制成了拆散骨肉亲情的罪魁祸首。这依与不依皆是错,我若给他开了先例,该如何给别的诸侯国一个交代?他梁王趁机钻我的空子,怕是对我监国早有不服,如此新帝继位倒是可以平息诸侯的蠢蠢欲动。”
说罢,我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玉玺,在折子上盖下朱印,伸手递给了祁夜:“外有敌寇,内有隐患。你看着拟旨即可,我的意思便是这样,国之根本动摇不得。”
祁夜沉默地注视着折子上的朱印,良久,开口问:“你当真宁愿将大周拱手相让,也不愿与我同进退?”
闭上眼,任由黑暗弥漫,或许是不愿看他,或许只是感觉到疲惫,我轻轻点头。顿了一顿,正欲睁眼,却被祁夜狠狠揉进了怀中。我扭动着身躯,欲意逃离,却被拥得更紧。我的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胸膛,听着彼此心脏有力的跳动,混着紊乱的呼吸,没有来的感到悲怆,只好将头埋得更深。
“高息月,看着我。”祁夜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我听得分明。他说话的口吻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让我不得不缓缓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在每一寸肌肤上流连,交错复杂的眼神令人心痛不已。“曾经你说过,即使是修罗地狱,你也无所畏惧。”
……高息月不愿做一无所知的妇人,每日守着空闺盼着夫君的归来。我要做站在你身边与你同进退的那个人,进则风霜刃逼,退则万丈深渊,但高息月无所畏惧……
曾经呵……
曾经……
“那个甘愿站在你身边的高息月已经死了,现在活在皇宫中的,不过是皇权政治下的一个傀儡。她只有离开,才能复活。”
祁夜松开了双臂,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其实说到底,只是你不相信我罢了。回到宫中,你从未信过任何人。”
“你让我如何信?”我蓦地抬高了声调,“我亲眼看着皇宫之中的人一个个在我眼前死去,包括我还没谋面的孩子。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我现在所坐的位置,还有我手中的这枚玉玺。从小我便知,活在天家之中每走一步皆是险象环生,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更没有长久的朋友。如今我还能抓住的,便只有你!祁夜,你可知我多害怕?天下之大,却从来只属于一个王者!”
话音刚落,我冰冷中略微发白的嘴角猛地被祁夜堵上,我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一双愠怒的双眸,一颗心直往下坠。
不知为何,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祁夜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为了一片黑色的影子,融入了夜里。
再醒来的时候,四周景致已而改变,宏伟庄严的紫宸殿变为了雍容绮丽的灵犀宫,我躺在许久不曾躺过的床榻上,出神地注视着帐顶上明艳如一的春眠芍药,刺金的图底微微泛起旧意,恍恍惚惚如同跌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公主,你醒了。”许久不曾被人如此唤过,我浑身一震,偏头向门口望去,只见倾城施施然向我走来,面上还挂着盈盈浅笑。
我偏回过头,淡淡问:“你来做什么?”
“如今灵犀宫被王爷里外三层严加把守,我能前来见公主一面实属不易,难道公主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倾城好笑地说道。
“他果真下得了狠心。”我心中哂笑,“说罢,现下外头闹成了什么样子?你来,不正是想告诉我这些么?”
倾城道:“王爷驳回了梁王的请求,梁王当即公然表示不服。王爷震怒,旋即将往日得到的梁国收受萧氏罪臣贿赂、走私漕运的罪证公之于众,勒令削藩。此外前些日子公主将湖东郡主指配给燕王一事,引来了宗室的猜测,诸侯国积怨已久。今次梁王被王爷逼得走投无路,估摸着将会要策反诸侯国,宗室内乱怕也是在所难免。”
“呵,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宇文祁夜这雷霆万钧的手段,倒是丝毫不输我当年认识他的时候。即是他软禁了我,不过是怕我心软。今来,可是受了他的什么旨意?”
倾城不动声色的注视着我,尔后将目光投到了帐顶,踮起脚用手缓缓抚过华美精致的芍药绣图,眼睛复又注视着我面上的表情变化:“公主,如此巧夺天工的绣图,倾城可真想向你学一学,却不知这一块漏洞如何而出?莫非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说着,她的手指停在了芍药花瓣上一块很不起眼的补丁上,纤长锋利的指甲划破相比周围略显粗糙的针线,轻轻探入了双指。
“放肆!”我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她欲继续探前而入的手腕,高声呵斥道,“本宫的寝殿岂容你放肆?简直是在找死!”
“倾城并非找死,倾城只是来找一样东西……”她的笑容无比妩媚,手腕上略微用力,我便又瘫软了下去,“九爷的药果真厉害,能让你乖乖就范的,如今也只有这一味曼陀罗。”
我咬牙切齿地道:“无耻!”
“九爷早已料到你会这么说,便是你骂,如今也抵挡不住九爷的决心。”说着,伴随着锦帛断裂的声音,倾城一把扯开了帐顶,一卷玉轴滚落在了地上,被倾城连忙捡起。
“公主,如今无字密诏落在了我的手里,加上你放置在紫宸殿书阁匣子中的玉玺,这二者都给了九爷,你不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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