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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诺惟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又痛又硬,动弹不得。他吃力地转动了脖子,看到了米黄色的墙壁。半旧的绿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窗户开了一半,房间里很透气,但仍然能闻到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
“你醒了?”一个身材高大、身穿警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韩诺惟点点头,想要张嘴说话,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巨大的惊恐顿时袭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警察。
“我是县局三科的南泽雨,你的案子由我负责。你别紧张,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受了点伤,但是不严重,只是呛到烟了,暂时不能发声,医生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南泽雨温和地说。说完,南泽雨冲门外喊了一声。门口的人立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那人也是个年轻警察,只是比南泽雨还要纤瘦一些。韩诺惟觉得这人很眼熟,正在努力回忆时,南泽雨递给他一个本子和一支笔,“等下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想说什么,就直接写在上面。如果是简单的问题,就写是,或者不。每个回答中间都要空一行,字写工整点,明白了吗?
韩诺惟点点头,又赶紧写下了“是。”
“9月13日,也就是火灾发生当天,晚上9点,你在陶无法家,对吗。”
“是。”
“那么晚了,你去他家干什么?”
韩诺惟想起了陶白荷。虽然他只是去约会,但他跟陶白荷是地下恋情,他要是说出来,陶白荷肯定要挨骂。他犹豫了一下,在纸上写道,“老板交代我抛光一批琥珀,我给他送过去。”
“你知道陶无法外出了吗?”
“不。”
“你去韩家的时候,谁给你开的门?”
“林妈。”
南泽雨目不转睛地盯着韩诺惟,“林妈告诉你陶无法出去了吗?”
“不。”
“我们检查了你的手机,虽然被火烧坏了屏幕,但是电话卡完好,取出来是可以读信息的。”
韩诺惟有点儿窘迫,他原本就不擅长撒谎。
好在南泽雨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你母亲身体似乎不好?听说是胃癌?”
“是。”
南泽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我以前也有一个朋友得了癌症,据说治疗费用很惊人。”
韩诺惟心头发酸,他颤抖着写道,“再多钱,也得治。”
“是陶白荷给的开门密码吗?”
韩诺惟没想到警察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一下子慌了,本能地点了点头。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写下了“是。”
南泽雨停了下来,仔细观察着韩诺惟的表情,“火警去的及时,损失不算大。”
韩诺惟没有回避南泽雨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的眼睛可能会吓到人,但此时此刻,他若躲闪,就会让对方觉得他有所隐藏。
南泽雨突然笑了起来,“你这眼睛挺好玩,是戴着那什么来着,现在好像挺流行的……”
年轻警察补充说:“美瞳。”
韩诺惟摇摇头,写了四个字,“天生如此”。
南泽雨若有所思,“我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以前咱们县里也有长这样眼睛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少数民族。”
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韩诺惟忽然惊慌了起来。他看着身上的病号服,露出了焦虑不安的神色。
“你想换衣服?”南泽雨看着他的脸,有些疑惑。
韩诺惟指着自己,比划了半天后,年轻一点的警察反应了过来,“你是问你自己的衣服?”
韩诺惟点点头,有些激动地盯着南泽雨。
南泽雨拧起了眉头。他略一思忖,扭头对年轻警察说:“小杨,你去找一下,记得先检查。”后者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南泽雨看着一脸焦虑的韩诺惟,笑了笑,“不用担心,检查是例行公事。”
过了没多久,小杨提着一个塑料袋出现了。透明的袋子里,一堆黢黑的碎片清晰可见。
韩诺惟不禁黯然。他家境贫寒,这件衣服于他而言意义非凡——不仅是他的第一件“名牌”,更象征着他视若珍宝的爱情。如今看到它面目全非,他不由得心头一窒。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这堆破烂。
“就找到这些,医生给你剪开了,有些都粘在你身上了。”小杨同情地说。
南泽雨神色复杂地看着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后者正好低下了头,所以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这样吧,你先想想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如果调查发现你确实与火灾无关,那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这段时间,你先委屈一下,在医院好好养病。”说着,南泽雨收走了纸笔。
韩诺惟乖巧地点点头,又满含期待地盯着南泽雨。
“你还有事情?”
韩诺惟鼓足勇气,看了看南泽雨的手。
南泽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打电话?”
韩诺惟的表情有点苦涩。
“你现在又不能说话……”南泽雨叹了一口气,同情地说,“这样吧,你拨号码,拨通以后,有什么话我帮你转达。”他用眼神制止住了想要说话的小杨,“放心吧,他还是个孩子,没事。”
他掏出手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尴尬,“小杨,借一下你的手机,我的没电了。”
小杨递过自己的手机,韩诺惟万分感激地接了过去。在他按下最熟悉的那串号码后,南泽雨做了一个手势。他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温顺地交出了手机。
大约一分钟后,南泽雨轻轻摇了摇头,“没人接。”他把手机还给了小杨,接着安慰韩诺惟说,“你不用太担心,等我们查明了情况,很快就会让你回家。”
说完,南泽雨带着小杨离开了。韩诺惟松了一口气。他拿起塑料袋,看着那些焦黑的破烂,心里一阵难过。突然,他注意到破烂中有一个鹌鹑蛋大小的东西。他好奇地将那块东西拿了出来,然后抵在绷带上使劲地摩擦。很快,一块圆形琥珀跃然眼前,正是核雕中镶嵌的那块!
韩诺惟握紧了琥珀,心里一阵翻腾:没有琥珀能经受住摄氏三百度以上的高温,而那密室起火的时候,岂止三百度!
韩诺惟想起了离奇关闭的密室顶门,还有门外听不出来声音的陌生男人。
他坚信恋人不可能背弃自己,可这突如其来的火灾,这高温不熔的琥珀,这不知身份的门外访客,都透着一种吊诡。
当韩诺惟辗转反侧痛苦难耐的时候,陶白荷也过得提心吊胆。她发短信给韩诺惟,没有得到回应,打电话也一直关机。无奈之下,她来到了医院,却被警察给拦住了。
垂头丧气的陶白荷回到家,一进门便发现陶无法正正坐在沙发上。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双臂交叠着抱在胸前,双眼直直地盯着陶白荷,就像是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仇敌。
陶白荷不由得有些紧张,她放下包,打了个招呼,“爸,你回来啦。”说着,她就想往楼上走。
“过来。”
陶无法摆摆手,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
陶白荷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她刚坐下,陶无法就站了起来,“你领韩诺惟到家里来了?”
陶白荷畏惧地看了父亲一眼,迟疑地说:“我的电脑坏了,我听说韩诺惟懂修理,就找他来帮我看下……”话音刚落,“啪”的一记耳光扇到了她的脸上。
陶白荷惊呆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父亲没有续弦,多年来,她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一直将她当成公主一样宠着,从来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韩诺惟的那些名堂?我还以为你知道分寸。结果呢,你竟然把人带回家了,还把房子烧了。现在还敢骗我!”
“爸!”陶白荷流下了眼泪。她心里有愧疚,而且也确实编不下去了,遂老老实实地将当晚之事和盘托出。
说到密室起火的时候,陶无法打断了她,“纸上的字,韩诺惟也看到了?”
陶白荷点点头。
“那块琥珀在哪儿?”
“不知道,可能已经跟核雕一起烧没了。”
陶无法瞪着陶白荷,咬牙切齿地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居然让这个狗东西烧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陶白荷抽抽搭搭地哭着说:“他不是故意的啊,爸,而且,你以前也没告诉过我这些,我都不知道你有个地下室……”
“告诉你干嘛?让你帮着点火?!”
“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也叫南泽雨来帮忙,尽量减少损失了!”
“哼,你还有功了?他不打电话给你,你会叫他帮忙?”陶无法冷冷地盯着陶白荷,“如果不是小南当时恰好就在附近,我看你真要跟那狗东西一起把这个家给烧了!”
陶白荷语塞。实际上,如果不是南泽雨及时赶来,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你在地下室看到的都跟小南说了?”
陶白荷偷偷看了一眼父亲,“我当时很慌,所以……”
陶无法神色不变,“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小南那边我会打招呼的。”
陶白荷看父亲似乎怒意渐消,终于忍不住问道:“爸,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韩诺惟?”
“那你告诉我,你看上他哪一点?”
“他对我很好,长得也很帅,我……”
陶无法打断了她,“这些虚头巴脑的,能当饭吃?他家里一个病怏怏的妈,一个教书匠的爹,跟着他,你有什么好处?你从小就没有过过苦日子,你以为你那些名牌包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还年轻,他以后会挣钱的!”陶白荷涨红了脸,争辩道。
“你是嫁不出去了吗?你跟钱有仇?你要是嫁给了这个穷小子,我的脸往哪儿放!”陶无法越说越气。
“爸,你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吗?”陶白荷红着眼睛哀求道。
“不行,谁都有可能,就是他,绝对不行!”陶无法斩钉截铁地说。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你要想嫁给他,除非我死了!”
“我怀孕了,今天早上刚验出来的。”陶白荷突然说道。
“什么?!”陶无法握紧了拳头,“你再说一遍?”
陶白荷怨恨地看了父亲一眼,“你等着!”说完,她噔噔噔跑上了楼。一会儿之后,她将一个东西甩到了父亲的眼前。
那是一支验孕笔,上面有两条鲜艳的红线。
陶无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鼻孔里咻咻地冒着粗气。他恶狠狠地盯着陶白荷,“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别出门了。”他顿了一顿,“我已经答应小南了,等他在省城安顿好,就把你接过去,过完元旦你俩就结婚。”
“爸!”陶白荷又哭又叫,愤怒极了。
但陶无法根本不为所动,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陶白荷,“今天公安局给我打过电话了。”
陶白荷被父亲眼里凶狠的光芒给吓住了。
“爸,我求你,去跟二叔说说,那不是纵火,那是意外!”
“呵呵,意外?你觉得老二会信吗?如果我说这火不是那狗东西放的,那就等于说是你放的!纵火罪,最低也得判三年,情节严重的就是十年。等你出来,你就三十好几了!你觉得那个时候还会有人要你?”陶无法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地看了陶白荷一眼,“要不,你去找小南说说?”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对了,我已经让人去看过那狗东西了,烧得可不轻。没准,以后就是个残废呢。”
他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烟雾,“林妈死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没等陶白荷回答,他又接着说,“小南已经证实了,当时家里就你和那狗东西在,如果林妈不是狗东西杀的,你说,警察会觉得是谁杀的?”
陶白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很想反驳,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语忽然间就变得苍白无力了。她忍不住想,如果韩诺惟变成了伤痕累累的残疾人,她该怎么办?如果父亲真的狠下心来,她又该怎么办?
陶白荷盯着陶无法嘴边的烟,那一簇小小的圆形火光,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就像是怨毒的诅咒,缠绕在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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