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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承嗣其实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还在为张小姐必须接受杖刑,还要流放三千里而感到惋惜。张小姐看似鲁莽的举动,其实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惨烈决心。只是郭承嗣没有更深一层的想到御史们接下来会有的反应。

郭廷辉又沉声说道:“承嗣,你一向精明,你应当知道被御史言官们缠上会有怎样的后果。本来历朝历代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话,也没有他们不敢动的人。每天不寻些事出来,上几十道折子弹劾,他们都自觉白拿了俸禄。你倒好,居然还亲自送一条罪名上去。这会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夜在奋笔疾书弹劾你的折子。”

郭承嗣倒是满不在乎,他又抿了一口茶后,才把茶盏轻轻一放,语气轻快的说道:“怕什么,虱子多了不痒,反正我都被他们弹劾惯了,听说皇上御书房里弹劾我的折子都堆成了山,可也没见着皇上拿我怎么样!”

这话一出,郭廷辉也有些无语。的确,刑部本就是最得罪人的地方。所以整个刑部上至尚书大人,下至左右侍郎,他们被御史弹劾的次数可比别的官员要多的多。

“你呀!还是太大意了。”郭廷辉忍不住教训道:“以前那些弹劾你们的折子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毕竟说起本朝律法,没有谁比你们更清楚,更能灵活运用。他们作为御史虽然可以仅凭猜测或是一面之词就对你们指手画脚,横加干预。可是这律法条例,案卷旧例都在你们手上捏着,皇上当然可以不予理会,一笑了之。

可这件案子不同。它牵涉到了三纲五常,动摇了国之根本。那张姑娘不但自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就连你这个主审官也逃不出世人的指责。皇上就算心里认为你没错,只怕碍于颜面都会降罪与你。在你接下这件案子的时候,你就接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郭承嗣一愣,他慢慢坐直了身子,蹙着眉头问道:“难道此局无法可解吗?”

郭廷辉一笑。眼中露出一抹奇异的光芒。说道:“除非你在大堂上推翻张姑娘的供词,指她因为对亲父苛待而心怀不满,所以才会如此大逆不道的罗织构陷。这样罪名全由张姑娘一人承受,而你就可以全身而退。”

“不行,这不是把张姑娘往死路上推嘛!”郭承嗣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他不满的说道:“真要这样判案,我这乌纱帽也不用戴了。还不如趁早辞官回家。”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郭廷辉无可奈何的摇头,说道:“还有第二个法子,既可以帮张姑娘脱罪,也可以让你从这泥潭里抽出脚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顺利摘了张侍郎的乌纱帽,让他老老实实的低头认罪。可谓三全其美。”

郭承嗣眼睛一亮,忙追问道:“究竟是什么好法子。还请父亲大人明示。”

“先让张姑娘脱身,把苦主找出来,让他们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尤其是在他的恩师礼部杨尚书面前。最好是逼得杨尚书亲自出手清理门户。”郭廷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意。

郭承嗣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笑道:“高,实在是高”父子俩对视一眼,突兀的哈哈大笑。

杨尚书早年间曾任多年的翰林院编修以及礼部侍郎,虽然是清水衙门,可好歹主持过多次“春闱”所以朝野上下多是他的门生故吏。而这吏部张侍郎才四旬出头就盘踞正三品之职,在满朝上下都实属难得,所以也算的上是杨尚书的得意门生之一。想要逼他清理自己的得意门生,只怕比登天还难。

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杨尚书还亲自领着一群翰林,吏部官员,还有自诩铮铮铁骨的御史们率先上了一摞折子,全是弹劾郭承嗣不顾人伦,纵女告父。

那张侍郎也苦着脸,拜倒在地,辩解道:“皇上,下官实在是冤枉。逆女因为受姨娘唆使,在家中不敬继母,不尊兄长。夫人便请了家法欲惩治她一番。谁知在执行家法的时候,姨娘猛然扑出,一下撞到了板子上,磕伤了后脑不治而亡,此事实属意外,下官为此还一直心怀愧疚。谁知这逆女却怀恨在心,不但拿簪刺伤了兄长,还偷跑出府砌词诬告亲父,还请皇上明察。”

朱显心中大为不满,什么狗屁倒槽之事,居然还拿到大殿上来说,真是岂有此理。可是这么多人同时上弹劾折子,他也不能不重视,于是随手取了一两本看了。看完以后一张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他把折子往地上一扔,怒喝道:“郭侍郎,你有何解释?”

郭承嗣不慌不忙的从列队中走了出来,先三叩九拜的行了礼,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下官何时接下了这有违人伦的状子,下官居然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各位大人究竟是从何得知?”

杨尚书颔首挺胸的站立着,一边捋着颌下的山羊须,一边暗暗冷笑:到底是太嫩了,以为矢口否认,再狡辩几句就妄想脱罪吗?他自持身份,不欲与郭承嗣分辩,便暗暗的给其中一位御史丢了个眼色。那名御史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质问道:“郭侍郎当全天下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吗?那张府的小姐在大街上拦下你们尚书大人的轿子,众目睽睽之下状告张侍郎虐杀良民。尚书大人当场接下状子,还把张小姐给领进了衙门,可有此事?”

郭承嗣面不改色的点头应承道:“确有此事。”

那御史见他居然亲口承认了,心中不由大喜,他立刻乘胜追击,紧接着问道:“尚书大人问过案情后,便把状子和卷宗转交到你的手上,而你毫不迟疑的接下了此案,可有此事?”

郭承嗣继续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御史大人的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他忽然声音一提。唾沫横飞的大喝道:“你身为刑部侍郎,难道不知道子告父乃有悖伦常,违背三纲五常之大罪吗?你明知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天下,怎么能纵容本朝出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郭承嗣终于见识到到了御史们把黑说成白,把圆说成方的本事。他轻咳一声,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的说道:“大人不妨小点声。下官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耳朵好使的很。就连苍蝇哼哼,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你”居然敢把自己当成苍蝇,御史大人气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

“郭侍郎。”朱显虽然很想笑。可他终于忍住了,只冷哼着对郭承嗣说道:“不要过左右而言他,好好回话。”

“是。”郭承嗣对上方一抱拳,这才回头。注视着御史那双愤怒的眼睛,慢条斯理的说道:“御史大人就像是在刑部亲眼见着一般。说的都对。”御史脖子一梗,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回话。

郭承嗣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可是里面还有内情。御史大人却不知情。”

礼部杨尚书闻言,心中立刻觉得不对。他忙对御史猛使眼色,希望他能避开这个话题。只要拿住郭承嗣的小辫子乘胜追击就好。

可惜那位御史大人对自己太过自信,他不相信郭承嗣能有什么办法推翻这顶大帽子。于是冷冷的说道:“愿闻其详。”

杨尚书闻言不由暗中剁脚,可惜朱显坐在上首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不敢太过放肆,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只盼着能从郭承嗣接下来的话中尽快找出漏洞而逐个击破。

就听郭承嗣慢条斯理的说道:“那张小姐当街拦轿告状时,只说了她要告的是吏部张侍郎,却没有明说张侍郎乃她亲父,所以咱们尚书大人才会接下状子受理此案,后发现这起案子刚好与下官先前查的一件案子有所关联,所以才交到了下官手上。真要问罪,顶多算个失查,可担不得各位大人这样慎重其事的集体问责。”

居然想靠‘不知者无罪’的名头来撇清自己,杨尚书摸着胡子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那御史大人也暗暗撇嘴,觉得郭承嗣是黔驴技穷了。于是他冷哼一声,阴测测的说道:“郭侍郎既然先前不知也就算了,可现在你既已经知道那张小姐状告的乃是亲父,你又打算如何?是判她一百杖刑,还是判她流放三千里?”

郭承嗣还未开口,那吏部张侍郎就忍不住怨毒的开口道:“如此逆女,竟敢刺伤兄长,辱骂继母,诬告亲父,就应该判她一百杖刑再流放三千里。”

此话一出,他没有留意到周围大多人的眼中都露出了一丝轻蔑,就连朱显也皱起了眉峰。虽然子告父,天理难容。可是先前听张侍郎自己的叙述,在场的这些人精大多都猜出了一些大概。

谁家没有几个姨娘,有了姨娘自然也就有庶子,庶女。虽然他们的身份万万没有嫡子嫡女们尊贵,可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总还有一二分感情。

而一般聪明些的当家主母会苛待庶子,却会对庶女大度,因为庶女不会分家产,要是运气好嫁个好夫婿,说不定以后还会是娘家的助力。

可这张侍郎府的主母显然是个蠢的,不但苛待庶女,居然还纵奴行凶。那冤死的姨娘想必就是这张小姐的生母。而张侍郎本人不但不怜惜女儿痛失生母,居然还想她身受杖刑,流放之苦,这些可是要命的刑罚。足见他对这庶女的冷漠绝情,难怪人家会拼上一条性命也要状告亲父。

郭承嗣冷冷一笑,说道:“根本就没有子告父这回事,那张姑娘告的明明就是张侍郎身边的王管家,告他恶奴行凶,居然敢杖杀主子。”

“什么?”杨尚书,御史大人,张侍郎皆是目瞪口呆。御史大人更是跳着脚的喝道:“不可能,你刚才明明也说了她在大街上是要状告吏部张侍郎。”他转念一想,指着郭承嗣狰狞的喝道:“好你个郭侍郎,郭大人,居然还想替那不孝之人狡辩。”

郭承嗣猛地跨前一步,毫不示弱的说道:“当日街上人多口杂,张小姐又是边哭边说,当然会有一两个字说的含糊些,让大伙没有听明白,所以都以为她告的是吏部张侍郎。不过进到刑部后,张小姐情绪平稳了些,才清楚的说明,她状告的是吏部张侍郎身边的王管家,而不是你们以为的张侍郎本人。”

“你有何证据?”杨尚书,张侍郎皆傻了眼,倒是御史大人跳起来怒喝了一声。可惜他喝完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制造证据对于刑部的人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果然,郭承嗣利落的从袖袋里抽出了一份状子,举在头顶,对朱显启禀道:“皇上请看,这就是张小姐奉上的状子,还有她的亲笔画押为证。”

“呈上来。”朱显扫了一眼,淡淡的吩咐道。

赵全立刻一甩拂尘,快步下来,双手取了郭承嗣举在头顶的状子,返身送到了朱显的面前。朱显打开后细细看了,然后冷哼一声,说道:“赵全,拿下去也给杨尚书,张侍郎他们也好好瞧瞧。明明是位为母伸冤的孝女,却偏偏被他们给污蔑成了诬告亲父的恶徒。问问他们亏不亏心。”

上了弹劾折子的几人听了朱显的话后,无不脸色剧变,那头低的不能再低。偏偏那赵全一甩拂尘,尖声喝问道:“皇上问各位大人,如此陷害一位仁孝的女子,可觉得亏不亏心?”

那几人忙跪倒,拜了下去,齐身说道:“请皇上恕罪。”

张侍郎不服气,还想分辨几句,杨尚书暗地里拉了他一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既然状纸上已经把你给撇干净了,你又何必再开口惹皇上不快。难道你还舍不得严惩一个杖杀主子的恶奴?”

明明就不是这样,那小贱人就是想要拉着整个张府给她那贱人母亲赔葬。而且那王管事可是夫人娘家侄子,论身份可比那贱人要高贵。可惜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宣扬出去。

就听朱显坐在上面冷冷的开口说道:“郭侍郎,既然那恶奴如此可恶,你立刻去把人拿下,要是还敢狡辩不从,就地正法。”

“是。”郭承嗣立刻响亮的答道。

他轻蔑的扫了面露愤色的张侍郎一眼,暗道:“已经完美的把张小姐摘了出去,等着吧!下一个要抓的就是你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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