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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桃花岛的热闹,可以从血衣童子跳崖之前说起。

徐哲跳崖之前,便曾有一群人携礼前来桃花岛拜访,那时是由桃花岛二弟子陈玄风,以及年纪最为年长的四弟子曲灵风前去相迎的。

来者共十一人,最初这十一人皆有礼至极,而交谈期间,他们则话里话外打探起了黄药师与徐哲风的消息,在最后,竟然还妄想强行入岛。

大师兄被师父逐出师门此事,本就是众师弟师妹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还有群不长眼的蹬鼻子上脸惹人恼火,桃花岛弟子怎么能忍?

陈曲两人冷笑两声杀了几个,随后便轻功跃起入了桃花林,任着那群闯岛之人在桃花林中迷失了方向,最终纷纷活活饿死渴死,也并未多管。

当晚,曲灵风便道:“这伙人明显来者不善,恐怕《九阴真经》一事进展有误,师父他……”曲灵风稍一停顿,道,“桃花岛终究是脱离于中原之外,没了师父传信,消息终是太过闭塞……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岛探探?”

梅超风急忙摇头,道:“不可!不可!师父叮嘱我们万万不可出岛,大师兄当初也是……”

陈玄风呵斥道:“你怎的还叫他大师兄!”

闻言,冯默风接着便怒了,厉声道:“为什么就不叫大师兄大师兄了!大师兄当然还是大师兄!大师兄他……他……大师兄他……”冯默风咬紧唇,说着便红了眼眶。

陆乘风急忙道:“小师弟,莫急,二师兄也只是谨遵师命,对大……大师兄并无恶意。”

武眠风自幼便少言少语,哪怕心中对大师兄被逐出师门此事伤心不已,这时也只是默默拍了拍冯默风的肩膀,当安慰。

最终,一行六人并未出岛,但冯默风却与陈玄风闹起了脾气,死活不肯跟陈玄风说一字半语。

一月过后,黄药师归岛,身后当然没有跟着那熟悉的青衫身影。

黄药师面色阴沉,气质冷冽,那模样瞧起来,竟比之前宣布徐哲被逐出师门时还要可怖几分。

陈曲二人将那伙闯岛之人的事,告诉了黄药师。

黄药师听完,沉默半响,一声冷笑,道:“将那群人的尸体找出来,剁成泥,丢到海中喂鲛,留在我桃花岛上当肥料,都是玷污了那三千桃树。”

陈曲两人顿时心中一惊,在他们看来,黄药师万万不是个对死去之人的尸体还斤斤计较的人。

但他们看出师父的心情实是不好,因此未曾多问,点头应是而退。

次日,黄药师见众弟子将木桶中的血肉倾数倒入海中后,便又一次离岛了。

冯默风被陆乘风及武眠风多番劝导,万万不要在师父面前再询问大师兄的事情,但此刻见师父匆匆归岛又迅速离岛,终是忍不住,在黄药师所乘之船已经出海数十丈时,猛的挣开陆武两人桎梏,脚尖在碧波海面不断轻点,便奔出数丈。

无奈冯默风年仅一十有二,武功修行尚不到火候,才仅仅奔出半数稍多,便身体一沉落入海中。

冯默风身陷大海,又脚底灵活踩水,迅速浮上水面。

桃花岛弟子,皆精通游水。

冯默风抹抹脸,不曾回头眺望桃花岛,双眸四周一望,锁定黄药师所在船只,便舒张双臂在海中遨游起来。

冯默风水性极好,没一会就攀上了船只,额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

冯默风双眸明亮,眸底似有火焰燃烧。

黄药师走到船边,青色布鞋便踏在冯默风的手前半寸。

冯默风挺起脖子直视黄药师,哑着声音说:“师父,默风当真不信你竟会把大师兄逐出师门,师父的眼里、心里,一直都是有大师兄的……师父,自从你说,你将大师兄逐出师门起,默风便一直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见黄药师始终面色冰冷,似是丝毫未被触动心事,冯默风不再多绕圈子,咬牙道:“师父,默风想随你出岛,寻大师兄!”

黄药师敛眸盯视冯默风半响。

冯默风倔然仰头,无丝毫退缩之意。

黄药师冷声道:“冯默风,就凭着你如今违背师命,我就能打断你这攀船双手,便是我让你葬身海底,你、你的师兄师姐们,也说不得为师什么。”

冯默风红了眼眶,瞪着黄药师,一言不发。

黄药师蹲下身,他的指腹摸上了冯默风的手腕。

冯默风指尖一缩,仍是没有收回手,但下一刻便身体一轻,视野颠倒,竟被黄药师一把拽到了船上。

冯默风惊道:“师、师父……”

黄药师却不再看冯默风了,而是转头望向天际尽头的海蓝一线,那是中原大地所在的方向。

冯默风赶紧脱下外衫,将上面的海水尽数拧干。

海水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流尽甲板。

突然,一个声音夹杂在风中,融入这水滴声中,传到了冯默风的耳里。

那个声音叹道:“默风,为师可曾说过,所有的弟子中,你是与哲儿最为相像的一个。”

冯默风猛然抬头,却见黄药师已转身走入船舱,唯见一片青色衣角。

数个时辰后,冯默风换上一身新衣,缀在黄药师身后,踏足中原。

脚底触地的那一刻,冯默风脚步一缓,望四周人来车往,竟心中一闷,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犹记得数年前,师徒一行八人便是在此处登船,二师兄口中吟诵诗词,大师兄默默吹箫助兴,三师姐口中轻哼小曲,四师兄无奈将行李部接过,而五师兄、六师兄以及他自己,这三个小的则是乖乖跟上不言,而师父一身青衫,海风吹拂中衣带翩飞,站于船头,嘴角带笑,面容恬静……

是啊,是啊,可不就是恍如隔世!

“默风。”黄药师唤道。

冯默风瞳孔一缩,急忙摇头,从回忆中抽身,跟上黄药师的脚步。

黄药师在下船前,便给自己戴上了一张面具,冯默风那时便心下一颤,直道曲师兄所言果然不差,师父怕是当真在中原遇上了麻烦。

冯默风从不多问,只是暗自牢牢跟在黄药师身后。

冯默风实在是离开中原太久了,偶尔途径茶铺酒楼,遇到些许武林人士,他们口中的一切,在冯默风听来都是那么新鲜。

但是只听了几次,冯默风便手抖的打破了茶杯,大惊失色。

血衣童子是个断臂碎骨喜怒无常的恶人,这点与他毫无关系,但是――

血衣童子的真实身份是桃花岛的大弟子徐哲风?!

血衣童子携九阴跳华山自尽身亡?!

不不不,哪怕那血衣童子是大师兄也没啥!没啥!这没啥!

大师兄带着《九阴真经》也不要紧!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但是跳华山自尽是怎么回事…?!

“师父…!”冯默风抖着声音问。

黄药师看了冯默风一眼,抿茶一口,难得解释道:“我们这便是要前往华山。”

-

冯默风跟着黄药师到了华山,还未入华山之境,便看到众多路口处,有身着粗布短打的武林中人严加看守。

黄药师从一侧绕道过去了。

冯默风紧随其后,问:“师父,我们为何不直接将那些人…?”

面具之后,黄药师的声音低沉喑哑了几分,道:“莫给你大师兄添麻烦。”

冯默风心中一颤,随即面上大喜。

大师兄……

自从他跟随师父出岛以来,尽管师父也曾唤过大师兄“哲儿”,但是直接以“你的大师兄”代称,可当真是头一回……

――大师兄被逐出师门此事果然另有隐情!而这隐情便是那血衣童子以及《九阴真经》!

此刻,知道徐哲并未当真被师父逐出师门,冯默风只感胸腔发闷,眼眶发热,竟然莫名想哭。

还好,还好,大师兄并未被师父真的逐出师门。

若是真的被师父遗弃了,大师兄该多么伤心啊……

知道随意显露身形,可能会给大师兄造成麻烦后,冯默风便一路加倍小心了起来,恨不得当一个隐形透明之人。

他们在华山崖底呆了一月,见那帮武林中人成日来去匆匆,面色疲惫,双眼无神,口中也一直大骂不断,但这骂的,可不仅仅是徐哲风那血衣童子,更是连黄药师以及桃花岛也跟着一起骂上了。

我桃花岛门人!哪是你这帮下三滥之人能随意诋毁的!

冯默风呲目欲裂,怒火中烧,若不是黄药师次次捏他臂膀,冯默风怕不是早都冲出杀了那些碎嘴之人。

黄药师只是说:“默风,莫要让这些东西降了你的眼界,若对这般人都斤斤计较,才是污了我桃花岛的名声。”

冯默风深深吸气,点头应是。

是啊,人跟乱吠的野狗野猫,计较个什么劲儿呢?

而从这群人日常交谈中,冯默风渐渐也还原了那日华山之巅所出之景。

冯默风一边恼怒,一边心痛,一边悔恨不已,暗恨自己武功不高,勇气不足,不能给大师兄一丝帮助。

但是……

冯默风疑道:“师父,那个金衣剑客叶枫晚,白驼少主欧阳晚又是怎么回事?那不就是当初来岛上找大师兄的那个人,怎的就……”一起跟着大师兄跳下去了啊!

冯默风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当初对叶枫晚的态度不够好,这般能生寻大师兄,死伴大师兄的挚友知己,实在是……

黄药师语气一冰,道:“莫要对那人感官太好,那人对你大师兄实在是居心叵测。”

而你大师兄,三次四次在梦中唤其名讳,其关系也绝对不仅仅是金衣剑客与血衣童子那么简单。

冯默风下意识便道:“可是那叶枫晚……欧阳晚,可是敢与天下人为敌也要站在大师兄身边,并且见大师兄坠崖还……”

黄药师又看了冯默风一眼。

冯默风一个激灵,急忙话题一转,道:“师父,那我们来此究竟是干什么的?看你这样子,大师兄多半没事,我们可是来这里接应大师兄的?”

冯默风觉得,这个问题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师父还是在关心大师兄的嘛!

看师父这幅淡然的样子,大师兄肯定没事嘛!

那他们来这里干嘛的?

肯定就是来救助大师兄的嘛!

冯默风双目炯炯,看向黄药师,满目期待,只盼师父一字半语之后,他便能见到大师兄啦!

然而,黄药师却久久都不说话了。

冯默风心中霍然一凉,不禁放轻声音道:“师、师父……”

黄药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冯默风顺着黄药师的动作看去,果然还是不见那只萧,那只往日师父定然随身挂在腰间的玉箫。

前几次忍住没问,但这次黄药师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

于是冯默风又问:“师父,你的萧呢?”

黄药师的手放在腰侧,仍是没有说话。

突然间,没有任何预兆的,冯默风觉得难过极了。

他捂住胸口,分外不解。

为何会突然感到如此难过,几欲窒息呢……

――是了,是师父的眼神,是那双唯一露在面具之外的眼。

-

七日后,那群江湖人仍在华山崖底不停的找啊找啊找。

黄药师却突然对冯默风道:“默风,该离开了。”

冯默风想问:离开?去哪里呢?不找大师兄了吗?还是大师兄其实不在华山,而是逃到别的地方了呢?

冯默风看不到黄药师的脸,黄药师的脸被掩盖在面具之后。

冯默风的唇开开合合动了半天,却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也没有问出口。

冯默风跟着黄药师一路西行,来到了终南山下。

夜半之时,黄药师与冯默风探到了重阳道观之中。

王重阳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察觉有人,却并未睁眼。

黄药师不语。

冯默风自然退后一步,噤声不言。

良久,王重阳道:“东邪,你来了。”

黄药师冷声道:“你早知我会来?”

王重阳道:“我这里有属于你的东西,你自然会来。”

黄药师双眸一寒,指尖一弹,便是数发弹指神通。

冯默风早已跳至房梁之上,天下五绝的打斗,可不是如今的他能参与的。

两人并未打太久。

王重阳首先收手。

黄药师却仍是心中薄怒不已,劈空掌不偏不依,不歪不斜,便朝着王重阳的胸口呼了上去!

王重阳内力十足积在胸腔,硬生生接了这一掌!

一掌之下,王重阳面色发白,眼中赤红,喉结涌动几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黄药师冷笑不语。

王重阳干咳几声,道:“东西放在偏殿,在木桌之上。”

得到答案,黄药师对王重阳便不再多做理睬。

他道:“默风。”

冯默风应声从房梁跳下,跟在黄药师身后,入了偏殿。

今夜乌云盖顶,月光极暗。

偏殿中却早已点起烛火,一片幽光。

冯默风偷偷朝桌上看了一眼。

桌上有一封信,和……一只萧。

黄药师站在桌前七尺之外。

见黄药师久久不动,冯默风却是心痒极了。

师父你别站着不动啊!

你不看就让我看啊!

冯默风已猜到,那封信必然是大师兄徐哲风所留!这叫他怎的才能不心动?

就在冯默风终于忍无可忍,欲要开口之际,黄药师却上前两步,拾信而拆。

冯默风将已抬起的后脚跟又落了下去,紧紧的盯着黄药师的背影。

黄药师的手生得极好,指如葱根,丰润白皙,修长有力,骨节明晰,他的指先是触在耳旁,将那戴了许久的面具拿下,放在桌角,继而才不稳不抖的将信拆开,借着一室幽光昏暗,敛眸细阅其中所述。

冯默风悄悄移动了半步,不求能看清信中内容,只求能看清师父脸色,也好了解一下这信中所讲的,究竟是坏是好。

然而无论冯默风怎么看,黄药师的脸上,都是没有一丝表情的。

但不知是不是冯默风的错觉,他总觉得黄药师的眼色,似乎越发深沉了。

冯默风盯着黄药师的侧脸,似乎是那烛光摇曳惹人心醉,不知不觉,竟然失了神。

突然,只闻一声轻响,冯默风猛然回神,却见那信竟已被黄药师以内力震成一摊粉末,些许还残留在黄药师的手心,但更多的,却是直接飘到了地面,与尘埃混到了一起。

糟!冯默风心中大骇,莫不是这信其实不是报喜,而是遗言?!

冯默风声如风中残叶,无力抖的厉害:“师父……”

黄药师像是并未听到有弟子在叫他一般,只是翻手垂下掌心,任所有粉末都落到地上,继而又触到桌上那萧,拿在手里,细细把玩起来。

这萧……

他第二次来终南山找哲儿时,哲儿为他泡了一壶茶。

临行时,哲儿对他道。

师父,你上次把你的萧留给了哲儿……哲儿自幼就知道,师父送出去的东西,是万万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的,哲儿在此,也就不说什么讨师父嫌弃的话啦。

那万年都长不大的小娃娃对他眨眨眼,笑容中竟带上了几丝羞赧,抿唇微笑道。

师父,你把你的萧给了哲儿,那么哲儿便也做一把萧,在将来给师父吧!

说罢,又似是感到不好意思,抓抓那松散披上的外衣,低喃道。

虽、虽说哲儿以前从未试过做萧,但将来送给师父的,必定是哲儿反复制作后,做出的最好的那只萧!

言毕,又几步跳到床边,从床底拉出一个做工精美的木质盒子,盒上一尘不染,明显看出拥有者必然每天都会精心打扫,徐哲将盖子打开,里面赫然就是黄药师上次留下的那只萧。

徐哲小心翼翼的将萧拿出,怜爱的抚摸萧身,淡然笑道。

师父,哲儿知道,这萧是你自己做的……自与师父初见起,师父便日夜将这玉箫挂在腰侧,如今,师父你将这萧赠与了哲儿,待到他日,哲儿必定做出一只不输于此萧的萧,反赠予师父!

黄药师闭眸,将萧放于唇边,气息一涌,注入萧中。

箫声幽呜,销人魂魄。

萧是好萧,吹箫之人,也是乐理好手。

冯默风心下颤抖不已,只觉两腿发软,双目晕眩,好似无法平稳站立。

不待黄药师一曲奏罢,冯默风便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跪倒在地,抱住黄药师裤脚,大哭道:“师父,你莫要吹,莫要再吹了……你告诉我,你告诉默风信中写了什么可好,大师兄他……大师兄他……”

黄药师不受干扰,箫声悠呜,绵延不绝。

直到一曲终了,黄药师才搀起痛哭不止的弟子,道:“默风,该回家了。”

-

黄药师与冯默风回到了桃花岛。

师兄师姐皆问起冯默风在外所见所闻,却见那往日性子欢脱的小师弟,竟然莫名沉默起来。

冯默风仿佛成了昔日的大师兄,整日只专心于武学一道,再也闻不进任何外物。

归岛不足一月,便陆续有武林中人前来桃花岛一探。

所来者皆有去无回。

――不,仅除两人。

那是在武林中人也渐渐没了影子后,又有两人共乘一船,自海心驶来。

一人手拿一根绿竹杖,背上负个朱红色的大葫芦,身穿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衣服,正是那北丐洪七公。

而另一人身材高大,身穿白衣,高鼻深目,眼神如刀似剑,手拿蛇头铁杖,正是那西毒欧阳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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