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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小雨滴滴答答打在房檐上,今夜的雨阵势不大但下得很绵。这样的阴雨若在洞庭或江南,恐能经历下上小半月左右,可在这甘凉府,这样春夏交替的时节里的雨恐不会如此延绵。
牢门口又起凉风,牢中虽未有风刮过,可还是有些寒意,这里终年都有寒意的。
陈仁海盯着那个独眼的人,他的双手被拷在了墙上所悬挂的“鬼见愁”上,双脚被拷在了一只重逾百斤的铁球上,此刻他已无法动弹,他的伤眼还有些疼痛,虽在府衙中被人简要地包扎过,可疼痛还使他的头颅有些微微颤抖。
“天道黄象甲的人果真有骨气,可你的骨气用于此地恐有些不合时宜。”陈仁海问道。
那独眼之人还是一言不发,陈仁海继续道:“不怕死该是尔等天道中人必修之道,天道?替天行道。可你连天行何道,何为天理都不清楚,便敢说要替天行道?”
此时牢房中发出一声嗤笑,是从那独眼之人口鼻中发出的。陈仁海道:“当然,我所说之言,恐你也听不进去,对无能之辈,我也不该有奢求的。”
“无能之辈,一个无能之辈你等需花如此长的时日才能抓到,也不知谁才是无能之辈?”那独眼人终于发声了。
陈仁海笑道:“可我等无论花了多长时日抓尔等,尔等终究还是落网了,江湖当中,永远只有败了的,才会是无能之辈。尔等的特立独行,大可在江湖中用来救济苍生,可尔等却为了私仇,无端加害无辜人士。周将军的妻小,那对夫妇的孩子,全遭了尔等毒手,特立独行,替天行道?行的什么道?善道?还是恶道”
独眼人没有回话,陈仁海继续道:“天道亘古不变,正理永存世间。我知道,尔等肯定曾受人迫害,才入的黄象甲,恐那些人还与朝廷有关,否则尔等不会如此煞费苦心做出这些勾当。”
“说了那么多,大人还不累?若想要我将案情说出,大人便不需白费心机了。我那兄弟也一样,尔等不必审问了,直接一刀砍了我等四人,总之抓了更多的人,不也是刑场一刀吗?”独眼人道。
陈仁海道:“若你说出尔等首脑所在,我等定会向皇上力保尔等性命,皇上大度,恐还会招安尔等……”
独眼人歪着头向地上淬了一口吐沫,道:“招安?大人是在与我说笑,那我奉劝大人不要与我说这类玩笑,否则下一口痰便直接吐在你脸上”
陈仁海笑道:“尔等替天行道的条令中,未让尔等不要如此无礼吗?天降礼数于人,尔等既要替天行道,难道不学礼数?”
独眼人道:“那我想大人也不懂礼数,竟会胡乱与人说笑,有失为官风度”
“说句招安,你便与我说失了风度。想来与你确实未有可说的,不知是谁让你变成如此这般蛮横愚蠢。你先在此静上一会儿吧。”陈仁海道。说罢,陈仁海起了身,对牢房外的狱卒道:“与他一日三餐,不要对其动用刑具。”
狱卒皆回了令,陈仁海便出了大牢。大牢门口的白杨此时在看着庭院上的雨点,陈仁海恰巧出来,见白杨便问道:“白兄可否问出了线索?”
白杨摇摇头,道:“这般死士,与我等争斗时不敌都想自尽,怎会如此轻易的招供?”
雨点此刻有些急促,离破晓只有不到两刻钟了,今夜对大内众官员来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雨停了,停了未有半刻天边便泛起了白光,厨房当中忙碌地准备着早饭。龙翔天这一夜未有睡好,虽有陈仁海与白杨在大牢当中审问,可他还是放心不下。隔壁房间当中有的冷决也在彻夜医治那伤了头颅的人,宇文枫也是如此,诊治了一夜。
龙翔天进了冷决房门当中,见冷决趴在桌案上小憩,周围的油灯已快燃尽。龙翔天见状便离开了房中,轻声掩上了房门。一夜的细雨,今日有些寒冷,虽然他不怕冷,可他看到今日忙碌的衙役们便知天气在此时转了凉。快入夏的春日,这是甘凉府于三月的最后一次转凉了,到了四月便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此时有衙役来报,道:“陈大人与一众大人们都已到了后堂,请龙大人到堂上议事”
龙翔天回了话后,便由衙役引着到了后堂。陈仁海等人见了龙翔天前来后,便都起身拜会,几声寒暄后,便都又坐下来议论开来。
马巡抚道:“诸位大人,如今那四人皆落了网,若是实在审问不出,不如上些刑具,他们受不了,定会招供的。对这类穷凶极恶之徒,必须得以此法。”
“想来马巡抚对这刑狱之事知晓颇多,不知为何对待穷凶极恶之徒,要用刑才可让其招供?”李德飞问道。
马巡抚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类凶徒,虽看上去穷凶极恶,可内心却脆如绵竹,称不上什么强者。许多人看似嘴硬,可一轮鞭子下来,大都就招供了。下官曾经抓到过这么几个杀人越货之人,人赃俱获,可审问时却守口如瓶,誓死不将同伙供出,可下官才上了一遍夹棍,所有人均都招供,且供词都一致,下官由此破获此案,抓获了所有涉案的贼匪。这类贼匪,看似凶恶,满口义气冲云天,实则根本不懂道义,胆小如鼠。诸位大人都知战国秦舞阳,年十三便杀人,当街人不敢视之,燕太子丹称其
勇士令其佐荆轲刺秦,后随荆轲入秦皇宫刺秦,色变振恐,毫无建树,最终命丧秦国。而如今这许多江湖贼匪,大都只是秦舞阳之辈罢了。”
龙翔天道:“我看这四人不像秦舞阳之辈,他们巴不得我等用刑,将他们打得晕死,他们反而解脱了。”
白杨点头,道:“这四人与朝廷好似都有仇,他们不像燕国秦开之孙这般的身世,且他们做事似乎都有人指使,不似秦舞阳那般只会欺负弱者。否则我等四人定不会与他们斗得那么久,也不会战败便有人要自刎。”
陈仁海道:“如今用刑恐不当,只能暂时将其收押,慢慢审问吧。”
此时魏公公进了后堂之中,道:“听闻各位大人抓到黄象甲的贼人了,可喜可贺啊”
李德飞道:“魏公公今日可与皇上书信说我等已有进展,抓获了与御马案与画册有关的贼人。魏公公还需把你口中的‘事实’一五一十地与皇上说。”
“李大人放心,老奴定会秉公书信告知皇上的。只是对于审案,老奴有些话说。”魏公公道。
陈仁海问道:“魏公公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魏公公道:“那四人若一直不招供,我等也不能一直在此等待啊,宫中之事繁多,还需大内各位统领去办理,大内统领们负有监察六部之责,守护皇宫之职。若几位统领一直在此办案,皇上恐会有不满啊。这办案进度还需快些,老奴想该用的刑具还可用上,说不定这帮人一见刑具便就招供了?如此一来,便可为各位大人缩短了办案等待的时间。如今各州县设防,军士们四处巡逻,可至今一无所获,这样与守株待兔,刻舟求剑有何异?”
龙翔天道:“魏公公所言‘守株待兔’、‘刻舟求剑’……那魏公公可知,这四人便是这甘凉军、甘凉捕快,每日‘守株待兔’与‘刻舟求剑’而得来的。若不是我等在此‘守株待兔’、‘刻舟求剑’,今日恐魏公公就不能在此高谈阔论,建议我等如何查案审犯人了。”
魏公公一时不知如何答话,龙翔天继续道:“宫中大内侍卫高手何止千人,侍卫领队皆未离宫,蒲统领等人在离宫查案之时定会在巡宫值守之事详细告知每一位领队,暗哨布置各领队也能暂时应对。皇上若对我等不满,定会出动铁龙旗令与我等,再行命令。除此之外,我大内还负有维持江湖稳定,守卫皇家江山之责。如今江湖动乱:东南官员毙命,甘凉军被袭击,两案并发,震惊朝野。甘凉府已是人心骚动,若我等不彻查此案,只怕人心不稳,江湖再起波澜,届时朝廷再出奇案,想来这样皇上才会怪罪。”
魏公公未有回话,陈仁海道:“我等先不说此事了,还是说到审案上来。如今魏公公想适当地用刑,不知各位有何看法?”
李德飞道:“想来用刑不当,不如今日换我与龙兄去审问如何?”
“那我等不如让李大人与龙大人先去审问,若没有斩获,我等再用刑,如何?”魏公公道。
龙翔天起身道:“李兄,请”
说罢,两人出了后堂。陈仁海道:“任兄,我等将这几日之事一同整理成卷宗,方便回京城交予皇上。”
任超贤回了声,白杨一声叹息,道:“只是不知怎么与那对夫妇与周将军说。”
白杨的一句话又让后堂之中所有人停顿住了自己的神态,陈仁海也叹道:“此事也我也想过,甚难啊。若周将军知晓了,定会要拼命杀了那四人报仇,我等要阻拦,对他而言,与帮凶有何区别?”
“此事也怪他,若他不与这帮人为伍,定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听闻他与凉州胡知府有些隔阂,虽说家小被绑,可他陷害胡知府恐不仅因为那伙贼人的威胁”魏公公道。
陈仁海道:“公公此言确实不假,可我等也知晓周将军的无可奈何,若家小未被那帮歹人绑了,想来周将军也不会如此。凉州胡知府曾与周将军虽有矛盾,可事关朝廷,胡知府为官并无过错,让周将军无端陷害胡知府,想来他不会如此。我等需信任朝廷官员,若无确凿证据不该轻易言语的。”
魏公公道:“陈大人所言极是,老奴冤枉了周将军,言语不当,在此与各位大人赔罪了。老奴此刻还需去写书信报予皇上,若慢了些,想来今日的报送恐又不及时了。各位请自便,老奴失陪了”
说罢,魏公公便起身出了后堂。
牢房当中,龙翔天在审问那独眼人,李德飞则在审问另一人。
龙翔天道:“昨夜审问了你许久,除了你吐的口痰外,好似我等别无收获了。今日你不会还想在此吐痰吧?”
独眼人抬头望了一眼龙翔天,道:“那今日不吐痰了,不知大人想问什么?不过大人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
“既然我问什么你都不会说,何必又来与我多问一句该说什么?”龙翔天道。
独眼人道:“大人不让我吐痰了,我只好在此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了。”
龙翔天笑道:“这便是尔等所谓的替天行道?难怪街上会有愚民相信尔等能改天换地了?除了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尔等还能如何?对了,发册子教化愚民,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再愚笨,跟着你们还能有些好处?可尔等有什么
好处给他们?告知他们去绑别人的家小?然后食言将其都杀了?”
独眼人没有回话,道:“大人,你与昨夜那位大人所言出奇一致,难怪可以为朝廷卖命,可以保护皇帝老儿……”
龙翔天道:“果然你是冥顽不灵的,难怪有人说要与你用刑?说尔等就是江湖败类,只要挨一顿鞭子,便立马招供了。我想尔等不怕死,可你如此言语,我倒是想让你受点皮肉之苦。来人啊”
狱卒进了牢房当中,龙翔天道:“牛皮鞭蘸着盐水,先给他打上十鞭子。”
独眼人笑道:“才十鞭子,看来大人是首次严刑逼供,十鞭子是不会让我等黄象甲中任何一人招供的……”他的言语还未说完,那鞭子便打在了其身上龙翔天看不惯此人傲慢的话语,他虽不赞成上刑,可眼前此人的言语让他感到即使问不出什么,他也想给眼前这人一顿鞭子。
独眼人的身上出现了几道血痕,可他却对龙翔天道:“这十鞭子果真打得狠,想来这位狱卒兄弟是会打人的……不过十鞭子确实太少了,大人,不如直接来三十鞭子,直接打得我皮开肉绽可好?”
龙翔天道:“不必了,这十鞭子只是我想让尝点皮肉之苦。我知晓,就算再打下去,与你好似无太大用处。我知道你不服朝廷,朝廷恐曾害过你,或是你的家人,或是你的好友,或是你目睹的与你无关的人。故你要反朝廷,做了别人的爪牙……”
独眼人道:“大人不也做了别人的爪牙,都是别人咬人的狗,来此与我说教,是否有失偏颇?”
此时有狱卒传讯来,道:“龙大人,另一名囚犯已经招供,他已供出了各州县与各乡镇中其余乱党的所居之处。”
龙翔天笑道:“看来这十鞭子你确实白受了,你还想在此死守,可你的同伴已然招供了。是哪个人招供的?”
狱卒道:“是那背脊断了的人,他已苏醒了,随后马巡抚给了他三千两白银,且恕他无罪,他信了,接过银票后便悉数说了”
那独眼人一时间屏住了呼吸,浑身颤抖,似乎不相信这样的事情竟能发生的,“他……”那独眼人有些语无伦次了。
“哈哈哈……你这独眼龙啊,好好在此吧,来人,给他浇上一桶盐水”龙翔天道。
说罢,一桶浑浊的水直接泼到其身上,他骂道:“一帮苟且之徒,果真拿钱买的人,定还会被银钱买走天杀的狗贼,韩桩,你不得好死”独眼人甩了甩其散发上的盐水,忍着盐水浸在皮肤上的疼痛,又骂道:“说要报复,却被人用钱拿收买,你不得好死”
龙翔天道:“好好在此骂着。”
此时李德飞也到了大牢门口,龙翔天此时正巧遇到。两人都知晓了此刻已有人招供,李德飞道:“如此再好不过,那人是块顽石,一直守口如品,为了不让其咬舌自尽,我等已把他的嘴暂时堵住,什么都问不出……”
“看来牢中的两人决心很大,好在已有人招供了。”龙翔天道。两人边说边走,被衙役引到了后堂的客房之内,只见陈仁海正在与那背脊伤愈之人言语,道:“这两位大人已来了,让他们与你说牢中那两人是否招供了?”
龙翔天与李德飞这才知晓是陈仁海所使的一计,李德飞便上前道:“他们确实招供了,可未避免尔等串供,他们两人还需在牢中暂住。”
那人道:“他们二人如此恨朝廷,招供?尔等莫不是与我在此作戏吧”说罢,他活动了自己的背部,此时他整个人斜靠在一张绵椅子上,背部都是棉花,后脖颈被一块固定好的玉石枕贴住这是宇文枫为其所做的靠椅,助其背脊能得以恢复,棉花上是宇文枫所放置的药,以这般敷在其背部可助其复原。可宇文枫自己也没把握是否此人今后能下地:他的双腿已没了知觉,只有后脖颈可以活动,背部还需其双手撑在靠椅扶手上前去调整。他当时的内力未运在后背之上,故背后受伤最为重。
李德飞道:“作戏?若你能受得那牢房当中的刑具,你便可以说我等在作戏。”
“辣椒水、杖刑、鞭刑、火烙铁、老虎凳……不知阁下可否受得住?”龙翔天问道。
那人看了看左右的人,陈仁海道:“我等本不想用刑,可他们口风太严,故我等便只能用刑了。”
“我知晓,阁下贪财。想来是收了天道的钱,恐才会上了贼船。不知阁下怎会如此缺钱,当然,我等不想追究。若你也招供,我等定会力保你不会有杀身之祸。牢房的两人,我等便只是废他们的武功,关上个三年五载的,也就将其放出。若你不招供,恐就不能向他们两人一般了。刑场上的一刀,倒是快,可对你而言,并不会如此轻松,车裂或是凌迟,你若不招供,这也就是你最后可选的两样了。”龙翔天道。
那人陷入沉思,陈仁海道:“你好好在此想想。”
说罢,所有人撤出了房间,又进了后堂之中。此时,冷决已在了后堂当中,道:“诸位,那人治不了了,已于方才咽了气。”
众人皆没了言语,他们下了这一步棋,是为了离间这四人,陈仁海在想着套出这被诊治的口供便有机会抓获其余叛逆,可若少了一人,便不太把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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