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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喘着粗气的萧夜,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瞪着黑乎乎的屋顶,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九月的黎明,虽然窗外凉风徐徐,但摆着两桶冰水的卧房里,还是显得湿闷。

轻轻掀开薄毯,赤着上身的萧夜看看旁边的女人,无声地下了火炕,踩着木屐去了隔壁的房间;用净水粗粗擦洗过身子,一身青衣短打的萧夜走到了后院演武场。

这个被匠人们整理过的空地,两边摆着石锁,一个木架上挂着几把长刀,只要有时间,萧夜自会清晨勤练不辍,家传刀法虽然是大路货,但父亲给他留下的就剩这刀法了。

“苍凉,”利刃出鞘,刷刷刷,随手挽了几个刀花,萧夜抬脚探掌,拉开了架势,不过,今天他看着心神不定,就练目光也有些晃动,脸色颇为疲惫。

摇了摇头,萧夜收起长刀,走到木架前,在远处亲卫疑惑的注视下,啪地归刀入鞘,背着双手,扬脸看向天际那斜斜的北斗星。

这几天来,自打他返回到马道石堡,几乎就没有睡个安稳觉,每天晚上连续做的那个噩梦,让他几乎快要精神崩溃了。

梦中那一队队带着圆顶遮耳皮帽的骑兵,把大群的汉人肆意屠杀,甚至挑选出相貌较好的女子当作军粮,吃不完的赶进河里淹死,一幕幕凄惨的场景,在萧夜的脑海里无时不在翻滚。

画面交错间,有时是凸着半个脑袋缀着一条长辫的骑兵,有时是大鼻子白皮肤的蛮夷,操着利弓长枪甚至火/枪,把无数村庄里的汉人,杀死、烧死、淹死、活埋,手段使尽,血腥到极致的残酷,足以让萧夜心神摇曳、血脉膨张。

“这些,是真的吗?”遥看渐渐发白的天际,摩挲着左腕的萧夜,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种恐怖的梦境,就像是真实场景,这几天时时折磨着他的大脑。

那个从天而降的石磨,已经让他对稀奇古怪的事情不再惊愕,而再麻木的神经,也煎受不了那一汪汪积攒成湖的浓血。

每每想到那一幅幅画面,浑身冷汗的萧夜,确实被鼻间犹在的腥味吓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子孙辈,是不是也在那大堆的死尸中。

“泱泱大国,岂能容异族践踏,实在是该死,该死,”淡漠的面孔渐渐狰狞,咬牙切齿的萧夜,不能忍受将来西门家香火覆灭,更不能想象自己辛苦建成的这份家业,今后落入他人手里。

要不然,他怎会顶撞上司,甚至不惜壮胆和张忠最后撕破了脸皮,最终跑到这三不管的地界;时势使然,小农经济下的明人,对于家族、财产的自我观念,远远胜于家国。

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没有了家的明人对于国家概念是漠然的,而对朝廷的忠诚,是建立在护翼小家的基础上,正所谓无欲则刚,内地被税负逼得要饿死的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棍棒砸碎官差的脑袋。

陪同在百户身边的两个黑衣侍卫,虽然能听见萧夜嘴里喃喃自语,但话里的意思确实一点也搞不明白,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顺着百户的目光,看向那泛白的山顶。

“大人,辛秀才来了,”见萧夜沉吟不语,侍卫小心上前低语道;萧夜扭头,就看见后院门口,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文士,正摇着纸扇,在两个亲卫的陪护下,静静地等着自己。

“不管了,既然是石磨给出的消息,那就不会错了,”腮帮子鼓了鼓,萧夜长然吐出一口浊气,要想西门家时代香火传承,那隐患就必须灭掉,不择手段地灭掉。

暗暗打定主意后,萧夜就觉得浑身一振,一股子闷气悄然散去,胸口处轻松了不少,就连浑浑噩噩的脑袋,随即清醒灵动,遂笑呵呵地向辛儒林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左腕下的那块芯片,因着他精神波动连续高亢后,平稳下来的同时,开始把细微的生物电流,输送进体内,见见融合那残留在骨髓间的药力,否则他要是贸然再次使用强力药剂,九死一生都算幸运了。

副官等级的强力药剂,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

“哈哈,三省兄,这大清早的,你不会是来喝茶的吧,”虎步健行的萧夜,在辛儒林看来,似乎是变了一些,但哪里变化他又说不清。

坐在轮椅上,辛儒林笑着摇摇头,“百户大人,属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点事情要和大人商议一番,要不然接下来不好做了,”

眼里精光一闪,萧夜乐呵呵地上前,摆手让亲卫退下,亲自推着轮椅,沿着灰泥小道向石桌那里走去,“行,左右今天无事,本官也是心有疑惑,还得向你请教呢,”

萧夜推辛儒林的轮椅,次数多了,秀才也不觉得惶恐,轻笑一下任由他推着。

轮椅推到石桌旁,萧夜自己寻了石凳坐下,有女护卫端上来食盒,捡着碟里的腌菜,两人随意吃了热粥、馒头后,这才拿了温茶说话。

“说吧,三省你可不是来吃早饭的,我这的早饭或许连嫂子她都看不上,整个是伙房的味道,”喝了口带着酸苦味的茶水,萧夜不紧不慢地问道。

“嗯,是这样,百户在商铺里放出了少量的精盐,还有那手灯,想来今后还会有新奇的物品,”辛儒林说道,“这些物品定价还好说,只要三夫人那里给了价就行,”

“但是咱们这里的军户、匠户,尤其是那些老人,精明着呢,商铺里的东西不许往外倒卖,他们拿回家用一点不带含糊的,知道咱们买的便宜了不止一半,这不,昨天的那两个手灯,三个老匠户差点就打起来,谁也不愿松手,”

五两银子一个手灯,晚上省点用还只能亮半个月,就这都有人抢?萧夜好笑地敲着石桌,看来,那精盐也是被抢着卖掉了。

“新货的数量太少,用银钱买人数太多,最好是每月一次,以军户、匠户各家为一数目,抓阄分前后排队,前面不买的后面才可买,卖完为止,”

“下月再有相同新货,买过的就不许再买了,直到一轮完毕,”不得不说,辛儒林出的主意,虽然憨直了点,好在看起来公平实用,大家伙一听就明白。

“好,秀才你就这么写告示吧。以后有雷同的按此办理,百户所給大家伙让利一些,想多拿多吃的,本官可是无能为力了,”和辛儒林聊了一会商铺的事,萧夜转到了正题上。

“哦,左右无事,三省兄书读得多,能否給本官讲讲蛮夷抢掠汉人的史事?”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萧夜端起了茶杯,但眼底里却是忐忑不安。

“呵呵,这种丑事正史上倒是没几笔,好在属下读过一些野史,是有些印象”辛儒林不以为意地笑道。

“要说蛮夷入侵,历史上数不胜数,蛮夷不事耕作,想要获得人口财务,唯有抢掠便捷,”

“属下记得最清的,是冉闵大帝的杀胡令,五代十国时期,入塞胡族羯、白匈奴、丁零、铁弗、卢水胡、鲜卑、九大石胡等部落,都是金发碧眼的白肤蛮夷,这些来自蛮荒之域的野蛮胡族还保留着原始的食人兽性,其中以羯族,白种匈奴,鲜卑族三族最为凶恶,”

公元304年,慕容鲜卑大掠中原,抢劫了无数财富,还掳掠了数万名汉族少女。回师途中一路上大肆奸/淫,同时把这些汉族少女充作军粮,宰杀烹食。走到河北易水时,吃得只剩下八千名少女了,慕容鲜卑一时吃不掉,又不想放掉,于是将八千名少女全部淹死于,易水为之断流。

至于羯族就简直可以称之为“食人恶魔”了。史书记载羯族军队行军作战从不携带粮草,掳掠汉族女子作为军粮,羯族称之为“双脚羊”,意思是用两只脚走路像绵羊一样驱赶的性丅(和谐)奴隶和牲畜,夜间供士兵奸/淫,白天则宰杀烹食。

在羯族建立的羯赵政权统治下,曾经建立了雄秦盛汉的汉民族已经到了灭族的边缘。到冉闵灭羯赵的时候,中原汉人大概只剩下400万左右(西晋人口2000万),冉闵解放邺都后一次解救被掳掠的汉族女子就达二十万。

这些汉族女子是被羯族人当作“双脚羊”来饲养的家畜,随时随地被奸/淫,也可能随时随地被宰杀烹食。

后来冉闵被慕容鲜卑击败,邺城被占。这些少女又全部落入食人恶魔慕容鲜卑的手中。

慕容鲜卑奸/淫污辱,又把五万名刚刚脱离羯族魔爪的可怜少女充作军粮。一个冬天就吃了个干净。邺城城外这五万名少女的碎骨残骸堆成了小山

五胡乱华时代的中原是汉族的人间地狱,胡族的兽丅欲天堂。

在五胡乱华,胡族大肆屠杀汉人的纷乱年代,老百姓为了活命,迁徙的流民潮几乎席卷了整个中国。

冉闵的父亲冉瞻就出身于当时名震天下的乞活义军。

乞活义军是西晋末至东普活跃于黄河南北的流民武装集团的一支,抗击胡族,为生存而战。

冉瞻在一次作战时为羯赵俘虏,因伤势过重没几天就去世了。

羯赵国主石勒欣赏勇冠三军的冉谵,见当时十一二岁的冉闵聪明伶俐,石勒就将小冉闵认作干孙子,为他改名叫石闵,并一手将他带大。

成年后的冉闵骁勇善战,在羯赵与鲜卑的战斗中屡立战功,逐渐成为羯赵帝国的高级将领。

公元350年正月,石闵宣布复姓冉闵,杀死羯赵皇帝石鉴,同时杀死石虎的38个孙子,尽灭石氏,一举灭掉了残暴不可一世的羯赵帝国。其后冉闵即皇帝位,年号永兴,国号大魏,史称冉魏。

冉闵意识到这些胡族终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始终是中原战乱不绝的祸根,便颁下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杀胡令》:“凡内外六夷胡人,敢持兵仗者斩,汉人斩一胡人首级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东门”。

一时间,邺都城内汉人纷纷拿起武器追杀胡族,冉闵亲自带兵击杀邺城周围的胡人,三日内斩首二十余万,尸横遍野,同时冉闵还扬言要六胡退出中原,“各还本土”,否则就将其统统杀绝。

各胡深惧其下场将如同羯族与白奴人,组成联军连番围攻冉魏政权。

面对胡族联军的疯狂反扑冉闵沉着应战:首战以汉骑三千夜破凶奴营,杀敌将数名,逐百里,斩凶奴首三万;再战以五千汉骑大破胡骑七万;三战以汉军七万加四万乞活义军破众胡联军三十余万;四战先败后胜以万人斩胡首四万;五战以汉军六万几乎全歼羌氐联军十余万;六战于邺城以一二千刚组织的汉骑将远至而来的胡军七万打的溃不成军。

洋洋洒洒杀胡令的历史,辛儒林不过讲了一盏茶的时间,但是里面包含的深意,他是想不到的;今晨石桌聊天,对于萧夜的影响,换来了一生不断的杀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这八个字,乞活义军更是刺激了这个年轻的百户,萧夜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本来就是以史讲史的辛儒林,没看出百户的异常。

原本只是苦苦求活的萧夜,似乎看到了一个遥远的目标。

“前朝汉武帝说过,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不过是一个厉色辞令罢了,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报复的心态,蛮夷踩咱们汉人的脸轻而易举,”长叹一声的辛儒林,摇摇头不愿再说了。

沉默了片刻,萧夜接到亲卫来报,田房俊又来了。

辛儒林见萧夜有事,自己担心的事也有了解决的眉目,遂告辞走了;萧夜换了身单薄的土黄色制服,起身去了前院大厅。

萧夜没有看到,辛儒林离开百户所时,嘴角带着若有所思冷意,尽管没有伤害萧夜的心思,但每人能想到,这个惨了双腿的秀才,正在悄然磨着一把即将成型的快刀。

走在灰泥甬道上,萧夜凝重的眼神里,看不出心里压抑着不断升腾的火焰。

刚走出月园花门,就看见寒娟急急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哥,梓良大哥让我给你的信,”

“哦,寒娟,你没事了多来和你嫂子她们说说话,秀秀身子不方便,有事你也能帮上忙,”萧夜一边打开信封上的火漆,一边叮咛着妹妹。

“知道了,我现在还有事,晚上了不当值,我来陪三嫂,”见萧夜在火漆上按了印,寒娟赶忙拿过信封,急火火跑了出去;今天小六子要带队去山顶那里操演火/枪,她好不容易替换了那个传令兵,晚了可是要挨罚的。

这个妹子,越来越有主见了,不知道去柳仁那里是对是错,萧夜无奈地看眼寒娟的背影,低头展开了信纸,举目扫过后,禁不住脸色一喜。

“这个阿蛮,办事还算利索,”随手将信纸叠好装进口袋,萧夜招来身后的侍卫东山,“去找崔红原,让他亲自去取货,晌午后交到百户所,”

刀子和大刘留在了鹰爪堡,一边养伤一边看护着那间黑屋,东山、胡铁林则跟着百户回到了马道石堡。

东山领令去了磨坊,萧夜站在原地想了想,把胡铁林叫到跟前,“老/胡,你亲自去王梓良那里,告诉他传令阿蛮,俘获的那两个小部落,挑出年轻女人划归盖伦部落,其他的全部送进鹰爪堡,关进黑屋里,”

“今后盖伦部落的头领,就让这个蛮山子担着,先把附近的那些小部落尽量收服,干得好的话,就是他了,”

阿蛮是他手里的一柄长矛,要是折了的话,半个时辰前他会肉痛,但现在不会了,大不了再扶持一个阿蛮,将来类似的头领也不止他一个。

“是了,百户大人,”胡铁林叉手抱拳,见萧夜没有话再说,遂拧身出了花门;后面跟在远处的孙小明,这才带着几个亲卫,颠颠地跑过来,环护在百户身边。

“走吧,咱们去见见我那姻亲,看他是不是带了好消息来,”萧夜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身形笔挺地向前院走去。

百户所前厅,田房俊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喝着土产的苦茶,这间不大的客厅里,三面白墙,实在是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木椅,就没看见其他的东西,简陋至极,却正是其他商家想来也来不了的好地界。

和那些本钱不大的商户相比,田家商队不用忙碌地往返甘肃镇和马道石堡,他跑上一趟获得的利润,比其他商户跑三四趟还要厉害。

但就是这强悍的利润,让田家家族里的老人,从上到下,没人看好这条能下金蛋的商路,只不过现在时辰未到而已。

尤其是碎石堡千户所里,田广林看见那铁盒里白生生的精盐,已经是面色如灰,而田秀秀在这里的消息,更让那个副千户眼里寒光四射。

田房俊虽没有当过兵,但军营可是进得多了,田广林毫不掩饰的杀机,让他觉得和西门萧夜绝不能走得太紧,免得将来被六亲不认的田广林一脚踢出家族圈子。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懂,而西门萧夜不顾田家脸面的做法,彻底是让田家不能藏头自唾了。

大家族最看重的是脸面,是名声,被马贼掠去的田家小姐,没有死在草原上,反而去給一个军户当了小妾,还怀上了孩子,不能不说,萧夜彻底触怒了田家的神经。

“哎,我一个商人管那多干甚,他西门萧夜多活一天,那就继续做买卖,他要是遭了殃的话,田广林也会提前下手,反正家族生意不耽误就行,”暗暗打定主意的田房俊,摸着袖袋里的礼单,决定还是不趟浑水为好。

他这次带来的十几大车新粮,里面加带了近千斤的井盐,比那灰白的青盐好多了;虽然田广林警告他不要过多经手盐事,但暴利的钱景已经让田房俊压抑不住自己,顺手还是带了些。

否则的话,他这次的车队,恐怕拉的全是井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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