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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阵北风,穿着青衫,这位双眼原本浑浊,身子稍微有些佝偻的老人来到了庙前。
这声音如同枯木做的房梁被大风刮过一般,有些苦涩,有些难听。
但这个时候,曾夫子的声音只能有苦涩。
原本该是慷慨陈词的牺牲自我,可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反而像是赎罪。
徐宁卿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曾夫子,随后低下头,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此时大祭司和苏青还有莫罕也走出来了。
苏青看见徐宁卿还在半跪在地上,这才急忙把他扶了起来,对着这位带着传奇的前辈,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若是按照他父母来看,应该喊面前这位侍剑阁的阁主为伯伯或者叔叔,可若是按照自己师傅这一条来看,面前这位则应该是他的爷爷辈了。
徐宁卿似乎是看出了苏青的窘迫,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看向了两兄弟,轻声说道:“拓跋家的好儿郎,叫我徐叔吧!”
苏青和莫罕点了点头,齐声喊道徐叔。
苏青把徐宁卿扶了起来,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到了现在,他才能够清清楚楚的看清这传闻中的人。
他没有想象中的风流潇洒,两鬓的长发已有白色,脸上已经出现了犹如小沟壑一般的皱纹,面容祥和,穿着青衫,似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让人一看,就不自觉的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传奇,让人觉得平凡。
可知道他往事的人方知道,站在高峰之后,仍能保持平凡,是何种的不容易。
徐宁卿抱着只有微弱呼吸的徐长安,看着大祭司。
他一直都知道,那枚用赑屃骨血制作的九龙符,便放在这神庙里。
可他不能说,就算是好兄弟轩辕楚天也不能告诉。他知道,自从圣朝的皇后遭受重创之后,他这兄弟对这枚九龙符便有了一种近乎于病态的玉望。
但他有些惭愧,不许别人救妻子,但却许自己来求这枚九龙符救自己的儿子。
他低下了头,最近总有百千念头涌入脑海,有自己这个儿子的身影,有红紫嫣的决然,也有兄弟的失望。
徐宁卿叹了一口气,其实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但他的自私却被自己儿子的特殊体质给掩盖了。
大祭司看了一眼已经坐下的徐宁卿,还有那又半跪在地上的曾夫子。
徐宁卿知道大祭司的意思,便对着苏青说道:“快把曾夫子扶起来吧!”
听到这话,曾夫子方在苏青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大祭司眼见得气氛有些尴尬,便一挥袖道:“这枚九龙符,属于我北方冰原的拓跋家,如今得到拓跋家两位当家人的同意,可以救助徐长安。”
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人感到意外。
不说这苏青和徐长安的情分,就单单是封妖剑体这一条,便值得他们救。
大祭司说着,便走向徐宁卿,向从他的怀中接过徐长安。
“侍剑阁和铁剑山,事关重大,你先去吧!”
“可……”徐宁卿顿了顿,随后说道:“您不是说,要以为巅峰开天境以自身为引,重新封印九龙符吗?”
大祭司看着徐宁卿,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是在拓跋家没有同意的情况下。”
对于怎么使用这枚九龙符,徐宁卿所知不多,便也只能相信大祭司所言。
“炼剑,还有守护剑魄才是要紧的事儿,赶紧去吧!我以盘鞑天神的名义起誓,三个月之后,你便能看到活蹦乱跳的孩子。”
徐宁卿闭上了眼,他站了起来,将徐长安郑重的送到了大祭司的怀里。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父亲的希望。徐宁卿此时不想提什么天下大义,他只是把一个父亲的希望寄托在了这座神庙之中。
大祭司接过了徐长安,对着徐宁卿说道:“行吧,我们快要开始了,你先回阁里吧!”
徐宁卿眼中带泪,此时他不再是传奇,曾经所有的荣耀全都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只是一个父亲。
他深深的朝着大祭司鞠了一躬,大祭司颇为轻松的笑了笑,便让徐宁卿离开了。
不过,在徐宁卿离开的时候,他突然间叫住了曾夫子。
“曾夫子,一起走吧,至少出冰原是顺路的。”
曾夫子看了一眼大祭司,大祭司闭上眼,颇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化作长虹,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大祭司急忙将徐长安抱回了神庙,拉开了徐长安的袖子,只见他手腕上的紫色光柱忽明忽暗,大祭司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同命环,最多能撑得住七天,不然两个小家伙都没了。”
苏青听到这话,顿时大急。
“祭司大人,我们应该怎么做?”
大祭司看了两兄弟一眼,只说了一个字。
“等!”
“等?”苏青满脸的狐疑,刚才大祭司明明都说了,只需要他们兄弟两的血脉就能救人了,为什么还要等?
“等一个巅峰开天境。”
听到这话,苏青和莫罕两人脸上出现了惊讶之色。
“那刚才祭司大人您?”
“徐宁卿正值盛年,而且有些事儿,必须他来完成,所以我才把他骗走。”
苏青和莫罕顿时愣在了原地,看着这位神庙的祭司。
……
徐宁卿和曾夫子到了通州,便分道扬镳。
徐宁卿想了想,先朝着长安而去。
一别经年,长安如故,若是非要说变化,那便是繁华了许多,多了许多园林,多了许多的楼
阁。
最为重要的是,比起当年,百姓的脸上也多了许多笑颜。
徐宁卿到了城门口,便一路往前,也没有人在意。
最终,他走进了皇宫,甚至来到了乾龙殿。
圣皇喜欢一个人坐在乾龙殿,他喜欢这种孤独的感觉。
没了正确的人,任凭烟花漫天,也只是徒增几分寂寥。
他看到这个人出现在大殿中,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两个男人相视良久,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句。
“你老了。”
“你也老了。”
这一天,圣皇一直待在了乾龙殿,到了晚上,宫女进来掌灯,都被他给呵斥开了。
最终,初春的天空上出现了明月,他才回去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他得到了什么消息,但他回去之后,这位大宗师级别,正处在修行者壮年的帝王写下了一封遗诏。
……
冰原之上,一个老人又出现了。
一头躲在雪地中还未驯化的雪狼有些奇怪,这个人它前两天才见到过,是离开。可如今,他怎么又回来了?
曾夫子看看天,哈出了一口冷气,拔地而起,朝着神庙而去。
距离神庙约莫还有百里地,这百里对于他们修行者来说,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儿。
但曾夫子却停了下来,他看着这荒芜的冰原,突然喝道:“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男人出现了。
看到这个男人,曾夫子双眼一凝,看向了男子的身后。
一袭红衣的红紫嫣走了出来,而那男子,自然便是开安阳。
“两位有何贵干?”
曾夫子全身修为已经暗自调动了起来,准备随时出手。
“我想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红紫嫣也是满怀愧疚的说道,造成这种结果,她也没有想到。更何况,一些凶兽并不会买他们万妖阁的账。
曾夫子看着这个女人,听到这话,一般不会生气的他顿时勃然大怒,身形犹如鬼魅,一道光芒一闪而过,等到红紫嫣和开安阳反应过来的时候,曾夫子的手已经掐在了红紫嫣的脖子之上。
开安阳顿时大急,正想出手,却看到红紫嫣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
“你还说,你这女人故意要他死!”
曾夫子显得有些狰狞,这一刻,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面前这位曾经对徐宁卿有意的女人身上。
红紫嫣不慌不忙,更没有反抗。
她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曾夫子。
“你真的以为是我害得徐长安成这种样子?他行走江湖的时候,小饕餮陶悠亭遇到过他,而陶悠亭的叔叔是八煞之一,若我真想害徐长安,他不早死了!”
曾夫子的手顿时松了一些,他才想放下手,突然间又紧紧的捏住了红紫嫣的脖子。
“那是谁害他的,就是你,你要不把他抛下,他会让那相柳掳走吗?”
红紫嫣因为被曾夫子捏得太紧,咳了两声,她努力的伸出了手,掰开了曾夫子的手指,让自己能够松一口气。
“曾夫子,若不是得到您的首肯,就凭您半步摇星的境界,谁能抓住徐长安?那小夫子又怎么会落下悬崖?”
“想要他亡的从来不是我,是你!你记得那根丝线吗?那时候你有多少机会?”
曾夫子听到这话,松开了手。
这些话对于他来说,比起那天的天劫更为的可怕,每一下都击打在了曾夫子的心上。
“我不是恶魔,更不是魔鬼。不错,徐长安是我抛出去的,是从我的手中被人抢去吸血的,可真正想害人的是曾夫子你啊!”
曾夫子面如死灰,转过了身。
他佝偻着腰,蹲在了地上,双手掩面,如同一个孩子一般。
他想起了齐凤甲离开时的眼神,他想起了之前自己提出的“天下当和”。
若没有自己的优柔寡断,若没有自己的迟疑,若没有自己非要想着等所有人到来之后再讲一讲道理,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是不是可以避免很多牺牲。
曾夫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学说和想法产生了动摇。
事实胜于雄辩,的确,两个本意不想害人的人,却造就了最坏的结果。
他迷茫了,难道人族妖族和睦,寻求万古永恒和平的法子是错的?
红紫嫣看着曾夫子,开安阳急忙走到了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神庙就在前方,只见盘鞑山之上出现了一道光芒。
红紫嫣看着盘鞑山,突然说道:“原来长生藏在了这儿,只需要牺牲一个人去封印住长生的力量,让它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滋润徐长安,那他就没事了。走吧!”
说完之后,便和开安阳一同离去。
曾夫子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了盘鞑山,便咬咬牙,化作一道长虹,直接落在了神庙之前。
大祭司似乎正在等人,曾夫子进来,他看着大祭司第一句话便是:“我来封印九龙符!”
大祭司这一次没有再推辞,只是说了一个字。
“好!”
……
大皇子回来了,铁浮屠一骑未损,只是有些铠甲需要重新打造,有些战士需要好好休养。
同时,赵庆之也来到了长安。
他本不用回长安来的,因为这护龙卫一直以来便都是打探消息,隐匿在附近。如今圣皇明显不需要护龙卫的护卫,只需要各个分部做好该做的事儿就行。
但他还是来了,被圣皇叫来了。
圣皇此番没有和他多讲一些话,只是让赵庆之和十皇子轩辕仁德待了几天。
什么事都没吩咐,就是让两人待上几天。
同时,他还将边关各大将军全都调了回来,陪着各大将军回来的,还有兵符。
在文官方面,圣皇提拔了荀法和楚士廉,同时还让小皇子负责今年的春闱,荀法和楚士廉从旁协助。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平凡。
武将被调回长安,连带着兵符;文臣除了六部还有几个老臣之外,纷纷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
更让人觉得急切的是,今年的春闱提前了一个月。让未到弱冠的小皇子主持,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凡科举进来的文官,都是那一年主持者的门生,这样一来,岂不是今年的士子都成了小皇子的门生,有了师徒之谊。
若是老皇重病,新皇准备登机,这一切便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可如今的陛下,修为达到了大宗师,身体并无什么不适,所以没有人愿意去往那个方向想。
虽然人妖两族大战,可这却并没有影响春闱。
甚至这春闱还提前了一个月。
圣皇让晋王重新参与了朝政,领了一个司徒的职,给自己的儿子轩辕炽封了一个大将军,代替之前在幽州的镇东将军,而之前的镇守幽州的将军,则被调配到了通州,代替了已经仙逝的许镇武老将军。
等到春闱结束之后,圣皇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经过了一个月的忙碌,他终于觉得自己轻松了。
他的脸上出现了笑容,遣开了身边的小太监,一个人上了九重高塔。
“老婆,我来了,这一个月太忙,所以没来看你啊!”
圣皇看着蓝色的棺椁,露出了笑脸。
里面的女人仍旧安静的躺着,那么恬静。
“老婆啊,我和你说,我见到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圣皇趴在了蓝色的棺椁上,如同在和人话家常一般。
“没错,就是徐宁卿。他也老了啊,没了之前的潇洒,整个人和一个私塾先生一般。他还是如同以前一样足智多谋,似乎什么事儿都知道。”
圣皇看着棺椁里的女人,继续说道:“老婆,对不起啊!”
“我还是没有找回慧安,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当初我看不起那个穷小子柳承郎,一切都不会这样;其实现在想来,当初的我不正也是柳承郎吗?可我们能在一起,我却阻止了女儿和他在一起。等到做了父亲之后,才发现一切都没办法掌控。”
圣皇说着,眼泪大颗的流了下来,鼻涕也淌了出来。
他毫不在意的用龙袍擦了擦鼻涕,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交待了可靠的人,让他们一定要继续找慧安。对了老婆,这皇位我没有留给我们的儿子,我让他当了大将军,希望你不要生气。炽儿啊,他就适合成为一个大将军,他就适合征战四方。我后来有了一个孩子,我记得啊,他的母亲眼睛像你,如同一湖清泉般。我让小舅子去辅佐他,也找了几个不错的人给他,那个孩子本性纯良。对了,他还画了全家福呢,我们一家人都在,你也在,他的亲生母亲也在。”
圣皇说着说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老婆,这么多年,我活下来的信念,一个是慧安,一个是你。”
“那徐宁卿家的臭小子真不错,可惜的是受了重伤,若是慧安还在,还没有喜欢上柳承郎,我一定撮合他们两。”
“咱们的大儿子虽然在徐家小子手上吃了亏,可现在的他,心性有了极大的变化。”
“还有,老婆,这个冬天过去了,城外的桃花快要开了,我们一起去赏花好不好,带着慧安和炽儿。慧安放风筝,炽儿跟在她的身后,我们两啊,就坐在不远处看着……”
“炽儿有了喜欢的人,他们以后会生一堆孩子,你当奶奶,我当爷爷。”
圣皇越说,声音越小,仿佛在呓语一般。
他似乎睡着了,做了梦。
梦中一个女孩拉着一个男孩的手,他们一起站在了山顶,看着山下,满山桃花尽收眼底。
“楚天?”女孩喊道。
“嗯?”有些羞涩的男孩看向了女孩。
女孩站在了山顶,冲着朝阳大声的喊道:“楚天阔,世间大有所为!”
男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女孩打了一下男孩挠脑袋的手,对着他说道:“轩辕楚天,娶我的人一定要有远大志向,要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知道过了多久,圣皇醒了,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趴在了棺椁上。
而悬浮在棺椁上空的圣皇变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婴儿,这是他的神魄。
突然之间,这道神魄化为了光幕,最终洒向了棺椁中的女人,与女人融为了一体。
“老婆啊,我救不了你,九龙符必须救徐长安,但我能来陪你。”
这一夜,长安城内最高的九重高塔突然起了大火,等到天亮的时候,长安户户皆素缟,这座王朝换了一个年幼的帝王。
后世有史书记载:轩辕氏高祖楚天,圣德明武忠贞大帝,忠于情,困于情,**于长安。
除了那些帝王都有的功绩,什么外退敌寇,内襄四海,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话语外,这一句最让后世唏嘘不已。
世间至情之人有几何?可后来的史书,认为一代雄主,加上忠贞二字有些不好,便把这位帝王生前最为在意的二字给取消了。
“圣德明武大帝,忠于情,困于情,**于长安。”
(本卷完)
注:圣德明武这是谥号,所以前面一直是圣皇。
猜猜那长安大阵他给了谁了,前文有一个很小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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