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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竟如此的似曾相识,我不知所措。我仿佛经了一个轮回,在这轮回里兜了一个大圈子,突然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可过去的我看到了泥鳅变脸,今天的我却并没有遭遇这档子事;过去的“今天”孙子被打晕失踪,而现在的今天孙子却被我杀死了,这个本应由葛罗锅扮演的角色,如今却变成了我!

我心里不停地打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究竟那冬日老林里的世界是虚幻的,还是现在的世界是虚幻的?我又应该去笃定哪一个?

如果现在的世界是真的,那么我便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活人了,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妖孽横行的恐怖世界,再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和老鬼勾心斗角疲于奔命;可我将永远背负杀人的罪名,而且是两条人命,其中还有我最亲的伙伴,我这辈子恐怕都会生活在阴影里。

如果冬日的世界是真的,那么现在的一切都将是幻象,我也没有杀死孙子,我还是那个清白善良的麻子,只是我现在已经被葛罗锅弄死,变成了孤魂野鬼罢了;可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就将是一幅幻象,我永远也不会和我妈再见面了,甚至永远也没有做回活人的机会了。

我内心充斥着无尽的委屈与恐慌,看到近在咫尺的母亲,我一把就扑向了她怀里,鼻涕滚着泪水一泻而出。

我娘见我这番甚是意外,一边安慰一边说道,

“咋回事,谁欺负你了?”

我突然想起,过去的“今天”,我被泥鳅变脸吓得,同样哭爹喊娘地跑进屋,我娘也问了我同样的话。如果没记错,我娘的下一个动作将是打我屁股,看似使劲实则心疼。

果然,我娘见我半天不做声,拍了我屁股几下,说道,

“就知道哭,就知道哭!”

我任凭她拍打着,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有享受这番待遇了。我太习惯了母亲给予的爱,直到失去许久才发觉,这些看起来稀疏平常的细碎事,竟是这般温暖,这般来之不易,我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如同开闸放水一般,哗啦地就奔涌而出,我尽情地放纵着内心的情感,喘了三四口气才憋出一句话,

“妈!我好想你!”

我娘让我这句话说愣了。从我记事起,我好像从没有对她表达过什么,我也根本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天,更不知道母亲节是什么时候,仿佛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天经地义,而我爹的好吃懒做也是无可厚非。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噗嗤笑了一声,摸着我的头说道,

“我儿长大了!”

说罢,我娘的双眼刷地涌上一股泪水,眼瞅着就滚落下来,可她却一把将头转了过去,生怕我瞧见她哭。这是一个非常坚强的林区女人,从我记事起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比我爹更高大。我没见着她哭过几次,每次落泪都是因为我爹,因为我的不听话,这个女人没有感受过什么温柔与体贴,从来到这个家后就是一味地低头,默默地付出,这次,是我第一次见着她因为内心的感动而留下泪水。

我娘背对着我抹了几下眼泪,转过头对我挤了个笑脸,说道,

“天天就知道淘,赶紧进屋换身干衣服!”

“妈,什么才是真的?”我突然问道,

“啥玩意?”我妈仿佛没听懂我说的话。

“世界上有鬼么?”我又问了一嘴,

“你这熊孩子脑袋天天想啥玩意!又鬼又神的,赶紧换衣服去!”

我妈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在她的眼里,我只是在中午出去抓鱼下午跑回来了而已,期间经历的一切,也许整个永恒林场的人都不知道,只有我自己明白而已。我没再多问,应着我娘的话,回了屋。整个下午,我再也没去想老鬼那档子事,我也不想再去关心这番诡恐的遭遇,只要我娘在我身边,足矣。我仿佛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多活一天都觉得自己赚了。或者,这真的是老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若是这般,我一定要牢牢抓住,再也不想失去我娘,再也不想失去这个温暖的世界。

渐渐的,天黑了,我家的门,开了。

“哎呦,他孙大哥,孙大嫂来了!”我娘迎到。

我刚刚平静的心,突然大惊失色,全身汗毛仿佛都站了起来。这个场景跟孙子失踪那晚一模一样,连我娘的话都一字不差!如果我没记错,孙子爹会说,

“孙驰和你家小子在一起没有?”

“孙驰和你家小子在一起没有?”我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猜错。

“没有啊,我家麻子在家一下午了,没见着你家小子啊。”我娘说,

我如同站到了崩溃的边缘,想不明白自己的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以前总是幻想着,自己要能预测未来该有多好,可如今这个愿望阴差阳错地实现了,我却直冒冷汗,内心万般惶恐,我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小声默念道,

“这不可能!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怎么能杀人!”

孙子爹娘没再跟我娘多言语,直接进了里屋。我坐在炕檐上古里古怪的,低着头也不敢瞧他们一眼,孙子爹皱着眉,直勾勾地盯着我,半天没说话,仿佛在琢磨着什么事,孙子娘忍不住开口了,

“麻子,你不是跟我儿子一块去抓鱼,怎么他现在还没回来?”

我满肚子的恐惧与焦躁,一下居然说不出话。这对夫妻死死地琢磨着我,尤其那孙子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的秘密看透,我结结巴巴地吐出了几个字,

“那,那河里有怪脸,泥泥鳅变的,特别吓人,我,我跑了,他没一起走。”

我把孙子的失踪归结到了怪脸的泥鳅身上,过去的“今天”也却是发生了这档子事,我绝不想承认,是我拿着方石砸死的孙子。我没再多说什么,即使孙子爹娘发了疯似的盘问我,我都不再做声,勉强应付过了这般窘境,我绝不会像过去的“今天”那般,在找孙子的路上把事情的经过全盘说出。

我想着,接下来应该是葛罗锅组织大家寻孙子了吧,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周期,一个不断循环的周期,连谁放的屁都在不停地循环,甚至连这个屁的长短都一模一样,只是在这个新的周期里,杀人凶手由葛罗锅,变成了我。

想那孙子的尸体应是在歪脖树下,我这般狼狈,哪有勇气跟着众人去寻他,更别说看见他在河里泡得煞白的脸了。全村人尽数出动,我坚持着要呆在家里,我娘本想在家陪我,奈何葛罗锅非要她一块出去。

此时,天已经彻彻底底地黑了。

我一个人坐在炕檐,不知所措。

那会各家各户都是木刻楞翻盖的大砖瓦房,一个大屋,一个小屋,连接大屋和小屋的是一个灶房,这种格局类似于咱们现在的两居室,但是没有客厅。大屋和小屋中间隔着一块大玻璃,玻璃两边都是炕,透过玻璃一眼便能望见另一个屋子的情况。

外面偶尔能传来几句呼喊声,但声音式微,渐行渐远,人们现在定是奔着那棵歪脖树去了。

家里的房子突然显得空荡荡。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发觉屋里的温度不明缘由地低了下来,也没见着外面起风,两扇窗静静地开着,窗帘耷拉在一角,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东西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一个喷嚏破口而出,还没等我回过神,透过两屋中间的玻璃,我看到大屋突然有一个人影走过!

那是一个消瘦的身影,侧着身子,两步就走出了我的视线,仿佛还转过了头跟我对视了一眼。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两眼发黑,屋内又见不得什么光亮,我噗通爬到炕头,睁眼瞎一般撅着屁股摸索着蜡烛。我娘一般都是将火柴盒与蜡烛放在炕头,这样能让火柴长期受热一直保持干爽,一划便着。我在炕头划拉了几下,总算摸到。

此时,大屋传来几下急匆匆的脚步声,仿佛想跑到门外,却突然停住了。我呆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漆黑的屋子里,我什么也看不到,那一晃而过的人影再也瞧不见了。

“咚——咚——咚”

这脚步声踩得木地板嘎吱嘎吱乱响,分明冲我走来,逐渐逼近。

“吱——咯”小屋的门,开了!

几缕月光顺着门缝射进来,一个黑影分明映在了月光下,正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是谁?”我咽了口唾沫,挤着最后一股子勇气蹦出了这句话。

这人没吭声,却突然弯下腰来,低下头盯着我,额头仿佛都要挨到了我的脸上。

“春”

“夏”

“秋”

“冬”

对面的人影说出了这四个大字,与此同时,我划着了火柴,小屋终于亮堂起来,我惊愕地看到,一张七窍流血皮肉模糊的脸,铮铮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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