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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代低着头没说话,整理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很久才说:“哦。”
“为什么情愿跟何医生讲,都不愿意跟我讲?”
木代其实不想聊,但是罗韧的语气,让她觉得,今天好像无论如何都搪塞不过去了。
她一横心:“因为我也不想拿我自己的矛攻我自己的盾啊。”
她自己跟罗韧说过:两个人在一起最好的时机是什么?就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时候。
反推:如果不确定这种喜欢呢,那就暂时分开,或者不在一起好了。
对这样的走势,她本能的反感和烦躁。
即便现在提起来,她还是烦躁:“这种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我为什么要拿出来讲?如果我能调整过去,不就过去了吗?如果调整不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啊。为什么要讲?为什么要讲?”
罗韧失笑。
木代居然发脾气,他真是头一次见到,横眉竖眼,焦躁到找不到出口的模样。
他哈哈大笑,伸手搂她入怀,这次她不愿意,一直挣扎。
罗韧凑到她耳边,问:“昨天晚上,我那样,你生气吗?”
木代脸颊微红,咬着嘴唇没吭声。
“应该是不生气,否则的话,早就给我一巴掌,或者砍了我了。”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昨晚的那个人换一下,是一万三或者曹严华呢?”
木代反应好大:“胡说什么!”
罗韧笑,低下头吻她嘴唇,她恼怒到没心情,想转头,罗韧一手搂住她腰,一手控住她后脑,叫她动弹不得。
却也没吻她,只是在她嘴唇上咬了一下,用了点力,好叫她记住。
说:“你走在路上,边上花开的好,你低头去闻;有苍蝇飞过来,你伸手去赶。”
“喜欢或者不喜欢,是本能反应,这种本能,都不用靠脑子去想。”
木代不说话,也不挣扎了,罗韧知道她听进去了,她要是肯老实听你说话,就会这么服服帖帖的。
她其实是个点得透的聪明姑娘。
“喜欢只分多少,一丁点的喜欢也叫喜欢——没有人会有一半喜欢一半不喜欢,你如果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你主人格根本没有归位,你下意识还是把自己当两个人,还是简单的一加一。”
木代让他说的难受,抬起头,有点委屈,但很固执:“我就是一个人。”
罗韧搂住她,把她脑袋埋到自己胸口,柔声说:“对,你是一个人。”
目光落到那截包带上,火头慢慢熄灭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应该差不多可以往里走了。
他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谈。木代,我除了是你男朋友,还是你朋友,即便没法在一起,我还能以朋友的身份给你建议,我心里,总还是希望你好的。”
木代忽然轻声说:“罗韧,你喜欢跟我讲很多道理。”
“有吗?”
“有。”她想了想,“就好像要教我做事一样。”
罗韧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觉得,笑的有些感慨和怅然。
他松开木代,退后一两步看她。
手电横在一边,光亮虚散着,她大部分都隐在虚弱的暗里,眼神却又带清亮的光。
是他的姑娘,黑暗中,跋涉了好久来找他的姑娘,小跑着急切着穿过丛林和沼泽,近前时却停下,就这样站着,希冀地看他。
他说:“木代,我比你经历的事情多,有些经验,不敢说绝对正确,但自己觉得实用,就想教给你。不止是经验,我会的东西,大到生存技能防御格斗,小到投机取巧的小方法,我都恨不得一股脑儿塞给你。”
“因为万一哪一天,我因为意外或者不可抗力离开你,想到你能用从我这里学到的法子去解决问题,去克服困难,我就觉得,我好像还在照顾你一样。”
如果从一个人身边经过,却又真的不能相守,他希望自己留下的,都是好的、有用的,希望她因为自己的出现,变的更好,更强,他在的时候,能帮她打伞,万一不在,那点风雨,她也能一笑置之,而不会因为伞被收了去,就惊慌失措着哽咽。
木代静静看着他:“罗小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罗韧笑了笑,没说话,忽然觉得,好舍不得她。
如果这一趟跟青木回菲律宾,不幸死了的话,闭上眼的那一刻,想到的一定是她。
木代说:“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罗韧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笑出来。
木代叹气:“你不相信我,罗小刀,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可以变的很厉害?”
罗韧点头:“嗯,你厉害。”
他拉她近身,伸手轻轻摩挲她脸颊,又滑到脖颈,触手处,细细的,沁凉的链子,他拈起那条链子,把缀着珍珠的口哨拎拉出来。
说:“给你吹个好听的。”
他把口哨含在嘴里,吹了一声。
木代惊讶极了,其实就是普通的吹,但是常人去吹,一定是直楞而平直的一个音,像条拉出去的直线,但是罗韧一音三转,吹出去,音律在耳边起伏成了波线。
拿回来试了一下,她不行,永远是“呼”的一声出去,像是少先大队的吹哨。
他怎么做到的?口腔里运气的玄虚呢,还是舌头要做些小动作?
罗韧不肯说:“世上独一家,青木和尤瑞斯他们想学,两人还经常私下开会揣摩,永远学不会。”
木代央求:“连我都不说吗?”
罗韧捏捏她下巴,说:“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你想知道,以后问你儿子去。”
木代笑出声来,罗韧也笑,过了会,说:“差不多了,去洞口看看吧。”
洞口不圆不方,看大小,也只容一个人爬进爬出,手电照进去,黑魆魆的,也看不到什么。
罗韧用手试了一下洞壁,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木代问:“怎么啦?”
罗韧说:“不是土道,是石头的。”
先还以为是破了石胎,找到了泥地,挖起来就方便了,现在看来,完全是想错了。
他指了指刚刚起出来的大小石头:“这个地洞,跟现在这条地道,都是石头的,封住洞口的泥可能是后续从外头担来的——这里接不到土壤。”
说着,举起手电,凑近了查看洞壁。
木代想了想:“这个地洞,天生也带这条石道?是那种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吗?”
她偶尔也看探险片,知道有一种叫探洞,地下洞穴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像是地球肢体上往下延伸的血络经脉。
罗韧苦笑:“不是,凿出来的。”
洞壁上,有钉锤斧凿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而且,从用土和两层石块摞起密封住洞口来看,不像是从这个地洞里往外凿道求生的,倒像是从另一处所在,凿来了这个地洞。
另一处所在不是生门,反而是比现在的处境更糟糕的死门。
木代也想到这一点了,抬头看罗韧。
罗韧也看她。
看着看着,两人忽然都绷不住,同时爆笑起来。
笑到末了,木代叹气说:“也是倒霉。”
自己倒霉,曾经被困在这里的人,也倒霉。
忽然就没了气力,坐倒在地,往罗韧身上一趴,埋着头,懒洋洋的不想动。
罗韧伸头轻轻抚摩她发顶。
过了一会,响起了滴滴的闹铃声,木代也懒得去想为什么闹铃会响——又听到窸窣包装纸的折压声,罗韧拂开她头发,递了块巧克力到她嘴边,说:“晚饭时间,领饭。”
木代没胃口,不想吃。
罗韧说:“我们两个,如果站在同一起跑线挨饿,一定是你比我先饿死,更何况你还比我多饿了几天。你得撑着多陪陪我,这是任务。”
木代笑起来,张口咬住巧克力坐起来,问他:“你就没有个失望的时候?”
罗韧说:“反正也这样了,进去看看吧。”
他起身,手电留给木代,折了条照明棒在手上,另一手握了匕首,吩咐她:“你在这等着,看到我在那头晃照明棒了再进。”
木代说:“要当心啊。”
罗韧笑:“这还用说吗。”
他吁一口气,伏下身子,匍匐着进了地道。
地道逼仄而压抑,胸腔被压迫的似乎呼吸都困难了,但好在并非很长。
木代看到,照明棒的微光在地道深处左右晃动。
她马上进洞,爬的反而更快,到尽头时,罗韧抓住她胳膊,拉着她站起来,说了句:“有死人,做好心理准备。”
尽管有罗韧的话打底,手电光甫地照到那一大堆堆叠的尸骨之上,木代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慌忙移开手电,四周都是石壁,这像是一个石坑,有一面似乎也是刀削斧凿,密密麻麻的古体字,再往上照,青铜色的罩顶,如同一个穹庐。
脚下忽然踩到什么,木代捡起来看,是扁形三棱的箭头,罗韧接过来,思忖片刻,忽然发力,向顶上抛了出去。
铿的一声,撞击声响,罗韧说:“是青铜的。”
他蹲下身,用照明棒在四周弹了弹,又捡了什么,起身摊开手心,一枚圆形,方孔,是古钱的形制,另一枚狭长,末端有圆环,像刀。
木代脱口而出:“齐国的刀币。”
罗韧奇怪:“你怎么知道?”
木代也很意外:“上学的时候,学校汇演,班级排演了个关于屈原的剧,有一幕是奸臣在楚王面前陷害他收受齐国贿赂,台词是‘三闾大夫,你吃了齐国的刀币,就帮齐人说话吗’,我印象很深的,还去搜过长什么样。”
不止搜齐国的,战国其它国家的也搜过。
她拿过罗韧手中另一枚钱,放在手心掂了掂重,看到方孔两侧有钱文凸起:“这是秦国的半两钱,秦始皇统一币制后,这应该是全国统一的法定货币。”
她看向那大堆尸骨,不自觉往罗韧身边缩了缩:“罗韧,这是坟墓吗?那些人,是秦朝的人吗?”
刀币尚在使用,半两钱又已经出现,粗略估算日子,秦初是错不了的。
罗韧说:“朝代差不多,但不像是坟墓,埋人可不是这么埋的。”
他抬头看高处,底下明明是石坑,上头却是青铜罩顶,铜石相焊,当初应该是铁水或者青铜浇筑焊死的。
罗韧走到堆叠的尸体前,忍着心头嫌恶细看,衣服确实是古制,朽烂的不成样子,有些尸体已经是白骨,有些又像是皮包骨的干尸,但一具一具,堆叠摆放,居然很整齐,边上是一堆青铜刀剑,还有斧戟,无一例外,尖锐处都是磨钝了的。
想起刚才的那条石道,罗韧心中一动,那确实需要大量的工具人力,不是一刀一剑就能完成的。
而从封口的泥土块石来看,有人真的凿出去了,并且把这些人的遗骨整齐摆放。
这些人到底是谁呢?
罗韧推了一下最顶上的那一具,原本想找找看衣服上是否有什么特征的,谁知道咣当一声,那人身上掉下一块牌子来。
长方形,似乎也是青铜制,像是古时候的腰牌,一面古朴平滑,翻过来……
罗韧一怔,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那是个甲骨文的“刀”字。
脑子里像是突然勾连出某些可能的联系,罗韧顾不得其它,赶紧翻看边上的那一具,同样的,青铜腰牌,这次换了一个字,是甲骨文的“水”字。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忽然在身后说了句:“罗韧,有几个字我认识。”
罗韧回头,看到木代举着手电蹲在那面有古体字的石壁前。
她转过头来,说:“神棍上一次发过尹二马那里的竹简的照片,上头都是篆体字,我看过很多。”
她看过很多,而且,有些篆体字,接近繁体规格,并不难认。
有几个尤其明显。
——钜子令,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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