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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买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
和从前相比,眉宇间少了份稚气,多了些成熟和稳重。身穿黑色襜褕,外罩一件敞襟大袍。手中一杆铁戟蛇矛,横在胸前,傲然而立,令人不由得为之却步……
“阿福!”
王买看清楚了曹朋,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脸上顿时露出狂喜表情。
“茂伯,茂伯……这是自己人,是自己人!”
谁也没有留意到,皓首老人在典韦闯进来的那一刻,脚步向前轻轻滑动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弓。也许是他本来就显得有些佝偻,所以包括典韦在内,也没有觉察到他的异状。直到王买喊出来,大家才留意到了这位老人。不过这时候,老人已恢复先前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曹朋心里,涌动狂喜。
他从门阶上跳下来,快走几步,却见王买突然扭头,往大厅里跑去。
“虎头哥……”
没等曹朋说完,就听王买大声喊道:“姐夫,姐夫……阿福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又是一个寒蝉!
曹朋竟呆愣在原地。
姐夫?
王买是独子!如果说他有姐姐的话,就是曹楠。
姐夫,难道是邓稷……他,也没有死吗?
不过转念一想,曹朋又觉得很正常。王买活着,依着他那倔强的性子,一定会保护邓稷周全。
正思量间,就见王买搀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人,从大厅里走出。
他看上去很虚弱,衣着略显单薄。一身青衫,令他看上去颇有儒雅之气,只是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白的有些吓人。
“姐夫!”
“邓节从!”
曹朋和魏延同时喊出声来。
魏延更是一脸骇然之色,那眼中突然腾起一抹希翼光彩。
邓稷没有死,他那些老兄弟,义阳武卒……
曹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邓稷的身前,伸出双手,一把攫住邓稷的手臂。可就是这一抓,他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不对劲。邓稷的一个袖子,竟是空荡荡,一只手臂,却不见了踪影。
“姐夫,你的胳膊!”
邓稷没有回答曹朋的问题,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曹朋的脑袋,“阿福,既然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
心中涌动的那股暖意,让曹朋鼻子一酸,差点就流出眼泪。
“姐夫,事因我而起,我若不回来,与禽兽何异?”
“可你回来了,也……”
邓稷话未说完,却被魏延突然上前打断。
只见他一脸希翼,紧张问道:“邓节从……”
“魏屯将,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我就是想问一下,老唐,就是唐吉他们,如今怎样了?”
邓稷神情一黯,魏延这心,呼的一下子沉了下去。
“当晚夕阳聚大乱,我被人砍去一臂,昏迷过去。幸得虎头拼死将我抢救出来,我这才……听虎头说,当时整个营地都乱了,甚至还有许多义阳武卒,也参与其中。唐都伯死守武卒大纛,让虎头带着我离去,他在后面掩护……依着当时的状况,唐都伯他……凶多吉少!”
人世间,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当你已经死心的时候,却突然来了希望。
然而不等那希望变成现实,就破灭无踪……魏延闻听,顿时呆立不动,整个人好像傻了一样。
关于义阳武卒的事情,典韦和夏侯兰在路上,也都听说了。
见此情形,典韦上前一步,搂着魏延的肩膀,用力紧了紧,“文长,休要效仿那小儿女之状。义阳武卒之仇,你我早晚必报。待咱们回去之后,重整旗鼓。他日马踏荆襄,我定把那奸诈小儿送到你的面前,任由你千刀万剐……振作一点,别让人看扁了,笑话咱爷们儿!”
魏延咬着牙,仰天深吸一口气。
“典大哥,我没事了!”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有多少恨咱们埋在心里,终有一日,可以报偿。”
“嗯!”
魏延用力的点了点头。
邓稷这时候,也注意到了典韦和夏侯兰两人的存在。
他连忙说:“阿福,快请大家进屋里说话……茂伯,烦劳您了,把那车马赶进马厩里吧。”
皓首老人笑了笑,枯瘦的面皮抽动,给人一种古怪的感受。
但见他,颤巍巍,慢腾腾向大门外走去。邓稷在曹朋的搀扶下,请众人走进大厅。
这桃园客厅的摆设很简单,几张坐榻,正中央是一副半高的床榻。邓稷肃手,请众人落座。
“阿福,这几位好朋友是……”
不等曹朋开口,典韦呼的起身,一拱手道:“邓节从,久仰大名。我叫典韦,阿福是我的救命恩人。”
“在下,夏侯兰!”
邓稷一怔,“典韦?”
古之恶来,名扬天下。
也许很多平民百姓不知道典韦何人,但邓稷久为胥吏,过往公文大都需经过他的手处理,知道典韦的名字,倒也不算稀奇。谁让典韦的名声响亮,濮阳一战天下闻名,又出任曹操宿卫,公文中提到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邓稷一下子,没能把典韦和恶来联系一处。
毕竟典韦是曹操的爱将,而曹朋……
不过曹朋一见典韦自报家门,也明白不好隐瞒。
“就是曹公帐下,武猛校尉!”
“啊?”
邓稷倏地瞪大眼睛,盯着典韦看了半晌,苍白如纸的面膛上,显出一抹笑意,“原来是典校尉当面。我家阿福这些日子,定然麻烦不少……恕邓稷身体不适,不能大礼感激,见谅!”
典韦说:“邓叔孙何必这样客气?阿福确是我救命恩人,这些日子倒是拖他照顾,典某才能幸免一死。我常听文长和阿福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咱们自己人,莫再客套了。”
邓稷扭头看了曹朋一眼,见曹朋点了点头。
“姐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胳膊,是那个混蛋砍的?”
“那个混蛋,已成了虎头枪下亡魂。”
邓稷说着,轻轻咳嗽了两声。
而后抬起头,对魏延说:“未能救出唐都伯,还累他……邓叔孙,实在是愧对魏屯将。”
魏延苦涩一笑,“叔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客气。我如今已不是什么魏屯将,义阳武卒也不复存在。你若是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文长。论年纪,你比我大,直呼我名字也行,但还请莫再提及屯将二字。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兄弟,那日若非阿福,我已早死……”
双方把当日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不由得都是一阵唏嘘。
“若不是我心软,让马玉那些人加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当时阿福还怪我心慈手软,我却觉得他有些过于严厉。可现在看起来,阿福果然没说错,我还真是那愚蠢的农夫!”
说罢,邓稷轻轻摇头。
“叔孙,这事情怪不得你。就算你当时不求情,那马玉没有混进来,也会有张玉、李玉、王玉……也是我太过相信魏平,不成想他利令智昏,竟与外人勾结,谋害自家兄弟。错非阿福兄弟杀了他,若落在我手中,必将其千刀万剐,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魏延说着,不禁咬牙切齿。
“姐夫,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邓稷看了一眼曹朋,仅存的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亏了虎头,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已尸骨无存。”
“虎头哥……”
王买一把拦住了曹朋,“阿福,休要说那些生分的话,你不是说过,一世人两兄弟,咱们是兄弟,我只是尽我本份而已。那天我带着姐夫从营地杀出,狂奔一夜,大黑也累死路旁。幸亏遇到了仲景先生,救了姐夫的性命。如若不然,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脸再去见你……”
“仲景先生?”
“就是张机张太守啊!”王买轻声道:“这桃园就是张先生的居所,他得知我和姐夫的身份之后,便把我们安排在了这里。”
“如此说来,你们没有回家?”
王买神情一黯,摇摇头,没有说话。
曹朋心里,顿时生出不祥之兆。
他一把攫住王买的胳膊,“虎头哥,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福!”
一旁邓稷开口,摆摆手,示意曹朋冷静下来。曹朋这时候,心思都乱了,脑袋里乱哄哄的,快变成了一锅粥。他深吸一口气,在邓稷身旁坐下,努力平稳心绪,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在这里安置下来后,虎头曾试图过河去联系爹娘和你姐姐。不成想,在路上被邓范拦住,说咱家附近,有很多陌生人游荡。邓才又回来了,还接替了我佐史之职,监视家中。”
“啊!”
“前日,邓范传来消息,说蒯县令带人,抓走了爹娘,还有你姐姐。如今被关在棘阳大牢。”
曹朋瘦削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出,而他却好像全无觉察。
“阿福,之前我正和姐夫商议,闯棘阳大牢,迎接叔父婶婶和姐姐呢……”
刹那间,曹朋明白了邓稷先前那句话的含意。
父母妻子被抓,邓稷也不想独活。他已决意闯大牢,哪怕是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然则曹朋若没有回来,还能保住曹家一条血脉。可他现在回来了……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怪不得,姐夫说我不该回来!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内腑气血振荡,浑身好像被烈焰焚烧。
曹朋忽然起身,握紧了拳头,仰天一声历啸。
“黄射,我与你誓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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