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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绢上是一首骚体诗。
什么是骚体诗?这还要从战国说起。骚体诗出现以前,诗歌基本上是四言体,也就是《诗经-国风》式的民歌。只是,四言体节奏短粗,单调呆板,容量也有限。在表现复杂的社会生活时,就显得有很多局限性……直到战国时,著名诗人屈原受谗言所害,遭遇驱逐流放,心中充满悲愤和痛苦。只是当他想要用诗词喷注心情时,四言体的局限性,令他忍无可忍。于是屈原便学习民间的俗歌俚句,不在拘泥于四言体的格局,而采用了五言、六言、七言体,但保留了咏唱中的语气词‘兮’,也就是骚体诗的雏形。其中最有名的,也就是《离骚》。
到汉代,例如刘邦的大风歌,都属于骚体诗的范畴。
曹朋此刻手上拿的,也正是一首骚体诗。
看用词和格律,似乎是出自女人之手笔,而且是一个学识极为出众的女人手笔。
用词造句,极为出色。
曹朋这两年也苦学乐府格律,偶尔能做出一两首属于自己的诗词,但相比之下,他那些诗词和手中这一篇骚体诗一比,就是个渣……更重要的是,曹朋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首骚体诗的作者,所用的笔法非常熟悉,似乎是……飞白体?
“这是……”
“友学可知蔡伯喈乎?”
曹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苦色。
曹朋吓了一跳:要知道曹操身居高位,早已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很少流露真实的表情。可眼前的曹操,却好像是真的动了情。曹朋甚至可以看到,在曹操眼中,依稀闪动一抹水光,着实有些感到吃惊。
“蔡伯喈,岂非蔡邕先生,我岂能不知?”
“此诗,乃蔡琰所做。”
“蔡琰?”
“就是蔡伯喈之女,昭姬。”
蔡琰,蔡昭姬……啊,想起来了,那不就是蔡文姬吗?
不过,蔡文姬是在后来才更改的名字。她本叫做蔡昭姬,只是后来司马氏篡魏,为避司马昭的名讳,于是才改成了蔡文姬。而后,世人就一直以蔡文姬称呼。
蔡文姬,本名蔡琰。
昭姬是她的表字。蔡邕一生,膝下有二女,但命运却截然不同。
蔡琰是长女,少有才女之名,却命运多桀。
她年少时,博学能文,善诗赋,兼辩才,精音律,曾以班昭为偶像,从小留心典籍,博览经史,曾与蔡邕续修汉记。只是,她命运多桀,第一次出嫁,远嫁河东卫氏,丈夫卫仲道是以修《大学》而闻名的士子。在当时而言,才子佳人,不晓得羡煞多少人。可惜不到一年,卫仲道咯血而死,蔡琰便遭遇卫家嫌弃,认为蔡琰是‘克死丈夫’,乃不祥之人。蔡琰也是出身名门的才女,心高气傲,且能受得这种侮辱。一怒之下,便返回家中,从此和卫家断绝关系,再无往来。
只是,卫家对蔡琰,却是嫉恨不已。
董卓入雒阳,启用了蔡邕。
不久之后,董卓被杀,蔡邕也被王允所害,李傕郭汜攻占长安,关中战乱不止……而在这时候,羌胡乘机出兵,洗掠关中。诗中记载‘中土人脆弱,来兵皆羌胡,纵列围城邑,所向悉破亡。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入朔漠,回路险且阻’。蔡琰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连带许多被掳掠的妇女,被带往南匈奴。
此后,天下大乱,战事不止。
谁又会去挂念一个柔弱女人?
而蔡琰的妹妹,名叫蔡贞姬,和蔡琰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蔡贞姬的才学远不如蔡琰出众,相貌也不似蔡琰美艳。可是一生平平安安,嫁给了一个名叫羊衜的男子。也许,很多人不知道蔡贞姬是谁。但蔡贞姬还有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在后世大大有名。那就是西晋最为著名的将领,羊祜……
后世武侠的宗师金庸,也曾在作品中提及羊祜。
人生不如意事常十居,正出自羊祜之口。
曹朋抬起头,轻声道:“此为蔡琰所作?”
曹操深吸一口气,用力的点点头,而后露出落寞之色。
蔡邕,与曹操亦师亦友,交情深厚。
曹操道:“此次征伐河北,我偶得当年伯喈之作,还有这篇悲愤诗,据说是昭姬被掳去漠北后所作。我看到这首诗,故而有些感慨……想当年,伯喈才情出众,少有人可比。可现在,一代宗师尸骨无存不说,连当年小才女也受这多磨难。”
王允杀了蔡邕后,将蔡邕弃尸荒野。
不久后,李傕郭汜围攻长安,杀人无数。一直以到最后,竟无人知道蔡邕的尸首埋在何处。李傕郭汜死后,曹操入主关中,依旧无法找到蔡邕的尸首何在。
他抬起头,轻声道:“阿福,我欲赎回昭姬。”
说实话,曹朋对蔡文姬倒是没太多的感受。
因为在后世,蔡文姬的名声并不是太好。其根源所在,就是蔡琰一生三次嫁人。
第一次是卫仲道,第二次是匈奴人……虽说嫁给匈奴人,并非蔡琰所愿,却依然成了后世卫道者攻击的借口。说她不贞洁,若是烈女,就不该苟且偷生。既然苟且偷生,就别回来,还生了两个儿子,结果回中原时,又把两个儿子抛弃。
总之,在卫道士的眼中,蔡文姬就成了伤风败俗之人。
可事实上,在东汉年间,人心向古。婚姻不需三从四德之约束,更不能以节烈之名,羁绊名节。所谓节烈,大致上是从宋明理学之兴而开始……朱熹老儿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千余年前古人的身上,简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谬。
曹朋讨厌朱熹,但也说不上喜欢蔡文姬。
所以,当曹操说欲赎回蔡文姬的时候,曹朋本人并无太大的反应。
你要赎回蔡文姬,那就去赎回,和我说什么?你堂堂司空,赎人又何必与我说?
曹朋疑惑的看着曹操,却见曹操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不由得心里一颤,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叔父的意思是……”
“如今,袁绍方死,河北战事仍炽,非短时间可以竟全功。
我抽不出身来,所以只能找人,前往漠北寻找昭姬。你也知道,如今漠北羌胡林立,匈奴,鲜卑混战不止。若无勇武之人前往,只怕是难以寻获……阿福,我想让你代我出使匈奴,迎昭姬归汉。此行必有许多困难,不知你可否愿行?”
让我去漠北,迎接蔡文姬归汉?
曹朋虽说有思想准备,可乍听之后,仍不免头晕。
干嘛让我去?
他看着曹操,却见曹操仍凝视着他,目光灼灼闪亮。
脑子里,骤然闪过一道灵光,他睁大眼睛,看着曹操,半晌后轻声道:“叔父,莫非是要我……”
曹操用力点头。
“我也不瞒你,让你去漠北,也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你想必清楚,自有汉以来,胡害不止。此前是匈奴,后来是鲜卑……如今更有乌丸,靺鞨等异族,一直虎视眈眈。
特别是乌丸,与袁绍关系甚密。
此前在官渡时,我就见到过乌丸铁骑,混杂在袁绍军中……而今,我将荡平河北,乌丸始终是我心腹之患。所以,你此去漠北一来是迎接昭姬归汉,第二件事,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探查漠北形式,破坏乌丸与漠北异族的关系。”
迎接蔡文姬,是私事。
破坏乌丸和漠北异族,才是公事。
不过,老曹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我去做,你不怕我办砸了吗?
“叔父的意思,我为使者?”
“当然不是,你此去并无身份。”
“没有身份?”
“这次前往漠北,正使乃中宫仆周良。”
操……
曹朋有点懵了。
中宫仆,其实就是近侍,或者说是太监,宦官。
你怎么让一个太监跟着我一同去漠北?谁都知道,中宫仆是大长秋属官,而大长秋则是汉帝身边最亲近的宦官。曹朋真的晕了,难道说,这还牵扯到了宫中?
曹操似乎没有发现曹朋的目光,是何等幽怨,自顾自的说道:“周良,是陛下老奴,在长安时便跟随陛下……他此次往漠北,也是奉了陛下之名,去拜访南匈奴单于呼厨泉。哦,你可能不太清楚这些……呼厨泉乃羌渠之子,上代单于于夫罗之弟。此人与我汉室素来倾慕,此前陛下东归,呼厨泉也是出过大力……”
曹朋似乎有点懂了!
汉帝在这个时候派遣中宫仆前往漠北,莫非是想要……
曹操借口寻访蔡琰,于是让自己随同前往。看起来,自己的责任不仅仅是要寻找蔡琰,破坏漠北异族之间的关系,同时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监视周良。
责任太大了!
别看曹朋平时在外面总是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可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的很。
曹操让曹朋去,是对曹朋的信任。
而且,曹操也知道,曹朋和宫中的关系很不融洽,所以不需要担心曹朋与宫中勾结。
最重要的是,曹朋心细。
曾破获过许多大案,所以曹操也相信,曹朋能够胜任。
其他人?
目标太过明显。
而曹朋这两年不太张扬,深居简出的,以至于不少人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
曹操看着曹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阿福,你可愿往?”
你他娘的大半夜把我从许都找来,如果我不愿意,你肯答应吗?
“叔父,侄儿愿往……只是侄儿一个人,恐怕孤掌难鸣。”
“孤掌难鸣?”
曹操笑了,“你放心,我会派人协助你。我这里有一枚腰牌,必要时你可以节制护兵,随机而动。”
说着话,曹操取出一块白玉雕成的虎头腰牌,递给了曹朋。
“叔父让谁协助我?”
“呵呵,你到时候自然知道。”
“那什么时候出发?”
“你放心,使团入漠北,至少要来年开春以后,否则漠北苦寒,周良细皮嫩肉的也未必能够承受。我知道月英将要分娩,所以不会耽搁你看到我那侄孙降世。”
还好,你还记得我孩子要出生了!
“对了,月英一切都好?”
“回叔父的话,一切正常。”
“可预计到何时会分娩?”
“据回春堂的肖先生估计,就在近日。”
“恩,我这次征伐河北,得了一株二百年的玄参。你今天过来,正好拿去给月英补身子。”
“那出使之事……”
“出使之事你莫问,该出发时,自会通知你。
在此之前,我不会再召见你……你做好准备,挑选一些随从,到时候自有人与你联系。”
“侄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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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今天的谈性很浓,拉着曹朋说了很久。
直到将近丑时,他才算放曹朋离去。不过,曹操让曹朋连夜返回许都,不要在长社停留。这月黑风高,天气酷寒。曹朋无奈之下,只好上马带着韩德,连夜赶回许都。
这一路上,他在心里不停的咒骂。
这老曹可也真是够呛,把我神神秘秘的找过来,又让我神神秘秘的赶回去……
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啊!
漠北!
曹朋一想起来这件事就有些头疼。
蔡琰身陷漠北,可漠北那么大,林林总总有几百个部落散落于其间,怎么去寻找?
历史上,曹操是从谁手里赎回了蔡琰?
曹朋一时间,可真的是想不起来。而更头疼的是,这里面还参杂了皇家事由,使得事情也变得更加复杂。老曹,可真是给我面子,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他也不怕我把事情搞砸了吗?想到这里,曹朋不由得越发头疼,还真是麻烦啊!
幸好,曹朋如今没有住在曹府,不需要入城。
许都如今正是夜禁,每天晚上过了亥时,便会关闭城门。那样的话,就得在城外等到天亮才行。
曹朋返回田庄外,自有守护的庄丁打开庄门。
他来到自家宅院门口,还没等下马,就见王双从门里面风一般的冲了出来,一把拉住了曹朋的坐骑。王双今年已十六岁,也许是西凉人的缘故,所以骨头架子很大,比之正常人要高大许多。当初刚到曹家的时候,王双显得有些枯瘦。可是这几年在曹家,王双过的很滋润,所以这体型,也变得比普通人魁梧许多。
“公子,你可回来了!”
“怎么?”曹朋翻身下马,疑惑的问道。
王双一脸忧急之色,拉着曹朋的衣袖道:“硕夫人,硕夫人她……马上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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