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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中,一名士兵踉跄起身,嘟囔着走到洞外,正解腰带时,忽如被点穴一般,愣在原地不动,然后慢慢抬头,再环顾四周,又揉揉双眼,扯着裤子便奔回山洞,狂喊道:“停了!停了!”
洞内众人突被吵醒,怒不可遏,骂声四起。一名懂些拳脚的,鱼跃而起,箭步来到那名士兵跟前,一记黑虎掏心将其打翻在地。正欲再打,只见那名士兵也顾不得痛,嘶声叫道:“兄弟!风雪停了!风雪停了!”
待众人听是风雪已停,顿时群情汹涌,人声鼎沸。有捶胸顿足哭爹喊娘的,有语无伦次跪谢神灵的,有嘶喊狂奔的,有相拥而泣的。张虬眼见生机乍现,狂喜之下,独自躲到暗处,见无人注意,从怀中掏出几日来积攒的些许口粮,犹豫片刻,一狠心咬掉大半,噙着泪慢慢咀嚼,半晌舍不得咽下,心道:“娘的,老子这回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祖宗保佑,我若能平安回村,再也不管那甚么劳什子宝贝,定要好好谋个生计,再把钱妹子娶来,美美过日子。”想罢,又将剩余口粮包好,小心揣入怀中。
宋云亦是老泪纵横,激动不能自持,颤巍巍抬手欲发令整军,无奈喉间哽咽,不能出声。
倒是陆黯最先稳住。他将辛老鬼拽到一旁,附耳低语几句。只见辛老鬼心领神会,随即与老赵耳语片刻后,又叫上两名士兵,三人悄悄溜出山洞,消失在雪夜中。
孙长翎远远瞧在眼里,忙召过张诚,略略交代过后,再转过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赵秉文不在洞中,顿时心中暗急。
此时,陆黯运力喝道:“众位弟兄不要乱,且听宋大人的。”
陆黯在军中多年,旧部甚多,且素有威望。众人见他发话,便不再言语,一起望向宋云。
宋云清咳一声,按捺心绪道:“诸位此次随本官出使西域,颇多辛劳。原本我等来到葱岭,不日便可东进河西走廊,横穿雍凉,直抵国都,哪知天有不测,突遇风雪,阻我归途。幸得天佑我朝,皇恩泽被,又赖诸位戮力,共度时艰。今日风雪既停,诸位须整装奋威,疾出此岭。待得班师,本官定将诸位功劳一一禀明朝廷,论功行赏!”
军中大多出身贫苦,或迫于生计、或想谋个出身,不识字者居多,其余数人也仅是粗通文墨,浑浑噩噩听个大概,不甚了了。待宋云讲到最后,却是都明白了,立时欢声雷动,振臂挥拳,宋云瞧在眼中,心中既得意于自己迅速将军心拢住,且士气大振,又叹自己命运不济,空有满腹才华,却与一班目不识丁的莽汉为伍。宋云自顾自的在那里嗟叹,却不知众军士心中均想:今日这宋大人说话虽还是拽文,倒是较往常短上不少,不然能把人闷出鸟来。
宋云指挥众人整装,只待天明时即刻出发。手忙脚乱中,均无暇顾及达摩与赵秉文的去向。孙长翎简单收拾停当,心中忖道:“秉文突然不知去向,莫非是陆黯发现端倪,暗中作梗?不会,听那日秉文洞中长笑,其内力较之陆黯相差不远,身旁还有那名自称是达摩的胡僧,虽不知武功深浅,但他连日来能于风雪中全身往返,自应不弱。非是陆黯亲自出手,断不能伤得秉文。昨日至今,陆黯未曾离开,应不是他所为。只好再等等罢。”
张虬在一旁心道:“这臭小子大半夜的不知与达摩祖师爷又去了哪里?莫不成祖师瞧见风雪停了,便将赵秉文独自带出山了?怕是不会,祖师爷慈悲心肠,必不会只带他一人,不顾这许多人的。”转念又想道:“饥渴了这些日,便是铁铸的,也熬稀了。说不得祖师瞧见臭小子所剩的口粮多,吃的又少,带上他出雪山把握更大,而那小子看祖师武功高,护得自己周全,二人便一起悄悄溜了。”一夜之间,张虬念头飞转,不曾半刻心宁。
西域山势巍峨,直插云端。大雪过后,更是冰河倒挂,玉树素裹,寰宇间一抹银白横漫山岳,蜿蜒起伏。
旭日东升,朝晖映雪。
是夜,赵秉文将三十六路伏魔棍法尽数记下,并领悟了三、四成。此刻,他怔怔地看着昨夜达摩所站的地方,多日来传功、授技、解惑的情形历历在目,又回想起自己曾数次要以师礼侍之,达摩却婉辞不纳,追问缘由也是闭口不言,每日仍只是悉心教他。自父亲逝去,赵秉文所遇的人中,于陈庆之更多的是敬仰与佩服,于达摩则是感到了久违的温暖,时至今日甚至有些依恋。
过了半晌,赵秉文缓缓由峰顶而下,怅然间觉得天下虽大,自己却伶仃只影,不知归处。
低头走了许久,赵秉文蓦然发现自己来到平日与达摩拾柴的林中。宝树犹在,斯人西归。念及于此,双目不禁一热。
赵秉文瞧着周围熟悉的树木与山壁,心中百感交集。停留片刻之后,正欲返回山洞,忽见不远的山脚下有处平整的石壁,上面似乎有些什么。
闪念间,赵秉文想起那日学罗汉拳时,达摩似曾去过那边。想到这里,忙纵身过去瞧个仔细。
只见石壁平整如镜,上面划着几个奇怪的符号,与小篆有些许相似却又不认识,线条遒劲有力,有若惊鸿游龙。旁边的石缝中还有一个包袱。赵秉文打开包袱,里面是些早已冻硬的干粮,噙泪将包袱揣入怀中,又去看石壁上的符号。
端详片刻,赵秉文恍然叹服,心道:“这应是大师以指为笔,在石壁上勾画而成。瞧着每划毫无凝滞之感,仿若在沙土上写划一般。只是不知什么意思。”
笔划丝毫不显凝滞,固然是内力极为深厚方能达成,但赵秉文未曾注意,石壁上的笔划,每处还不多不少皆深三分,对内力的运用掌控已妙至毫巅,才是最为难得。正如内力悬殊的二人比武,强者若是修为高深,较技时发力便会恰到好处,击败对方即可,不会多使一分力气,始终留有余地。反之则仅是武功强悍,而未臻武道。
赵秉文反复端详无果,心道:“曾听父亲讲史,昔日博望侯张骞遍行西域,出使大宛、月氏等国,只恐这便是西域诸国的文字了。瞧这些文字走笔无章法可循,实是难以辨识,不若先将它记下,待日后遇到博识之士再请教罢。”
虽是笔形奇异,好在文字不多。片刻过后,赵秉文尽数记下,又用树枝在雪地上默写数遍无误,便拾了些柴,起身返回山洞。
未及半个时辰,赵秉文来到洞口附近,远远瞧见洞外的雪地一片狼藉,许多脚印向东而去,顿觉不对,忙急掠而入,洞内已是空无一人。
赵秉文大惊,在洞中盘旋数圈,未发现字迹与打斗的痕迹,又到起火烧水处,扒开火灰,捡出半截未烧尽的木柴,摸了摸尚有一丝余温。
赵秉文松了口气,放下背上的木柴,欲向洞口走去,想了想,又停下脚步,脱下一件浅色单衣,整装后勉强啃些干粮,再捡起那半截木柴,将达摩留的文字默写在衣襟上,小心叠齐,与包袱一起揣入怀中,紧紧腰带,朝着达摩每夜打坐的地方正襟长拜,这才洒泪出洞。
赵秉文出得洞口,长吸一口气,当即沿脚印朝东疾纵。过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山壑前,脚印却戛然而止。赵秉文瞧崖边积雪平整,再仔细察看脚印,发现脚印自此又原路返回。
赵秉文百思不解,只好放缓身形,一边辨认脚印掉头返行,一边细听周遭动静。走了约一盏茶的时辰,忽隐约听到山下传来一声叫骂,此后再无动静。赵秉文望了望下面的山壁,只见数处山石凸起,遂不顾脚印,掠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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