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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煜并不喜欢香气浓郁的花朵,甚至有所厌倦花草一类。府中人知道的,她从前叫伊兰,原是郭络罗杞蓉为了羞辱她,便以滇南区的一种暖情花草依兰花为名,是额娘把稳了不肯屈从,才多年唤作伊兰,伊人盈盈,兰香袭袭,唯兰花令她中意。此外便是夹竹桃了,那花美是美,黄芯白瓣,如柔嫩鹅绒,远近皆是轻暖可近,但花粉枝叶间都带毒素,十足的只可远观,兰煜觉得花便该如此,岂可任人赏玩,随意折损。可显见着,带着毒素的花,宫中是少有的,想起御花园中秋菊正盛,权当聊胜于无了。

各色菊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争相各领风姿。菊令人野,是不羁隐逸的花,如今不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年头,一色的金菊使人乏味,花房也尽心,培植了各色菊花,在万春亭与碧浮亭周身,一水是单色的黄菊,红菊,绿菊等层层环绕,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两侧,雪泥和青金二色菊花铺陈林列,行走其中,颇有曲径通幽处的怡然。转身而过云峰,便是复色的菊花,有红白各半的“鸳鸯荷”,或管瓣为红,先端为黄的“赤线金珠”,再有花心与花边为两色的“初凤”和“绿水”,小朵点缀在云峰角落处,大朵在点眼处傲然盛放,煞是鲜艳夺目,直直迷得人挪不开眼。

兰煜何曾见过这等景致,一时间止了步子,眼见着是被吸引的出了神去。

“小主,咱们宫里就有不少菊花,何必挪动步子特特跑来御花园,奴婢担心您是有身子的人呢”一声乖巧的女声拽回了兰煜神游的思绪,转首望见不远处一淡青色宫装的宫女,便是方才说话的人了。

在那宫女身侧,一抹浅樱色撞进了兰煜的眼帘,积年的妃嫔未防失了庄重,大多是不穿这样浅的颜色的,穆常在倒是爱穿,不过绣的是红杜鹃,丝线也不考究搭配与否一应只要名贵的,十足俗不可耐。可眼前的人不同,一袭浅樱色的旗装,边角处绣得是折枝银莲花,花瓣中叶加了银灰丝线,花心是鹅黄、白二色丝线两股并成一股,清浅适宜,与樱色的底子是极衬的,兰煜远远看着,与她这个人,也是极衬的。不是空谷幽兰,亦不是清冷孤傲,那种美,固然清浅,却像是一阵清凉绵软的的春风扑面而来,使人周身都觉得舒适惬意。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消尽见天真,就该是这样的人,如朝霞映雪,平易近人。恍然间,兰煜见她腹部高隆,眉心一跳,是个怀有皇嗣的妃嫔。

那人还没注意到兰煜,低低俯着身子,淡淡花香萦绕鼻息:“如今早过了四个月,不更该多走动些?况且,这花,总是御花园里的好看些。”她带着甜甜的笑沉醉其中,揽过一朵又一朵,无限欢欣。

兰煜尚在出神,纤云低低扯过兰煜的袖子,眼神也悄然打量着那妃嫔微隆的腹部,小声道:“小主,宫里怀着龙胎的,该是永和宫的德贵人乌雅氏。”因着离得不远,纤云未敢再多议论,兰煜也早看见了她发间一只烧蓝羊脂玉簪子,那羊脂玉通透圆润,定不是答应的位分能用的。

兰煜想要上前行礼,却不愿惊扰了她,只上前三步,柔柔一福,轻声道:“嫔妾钟粹宫答应戴佳氏,给德贵人请安。”

沅溪一怔,转头看见兰煜盈盈向她行礼,娇丽的面容显见着是年轻的妃嫔,既不桀骜,也并不谄媚,她一笑,上前扶起兰煜:“妹妹多礼了。”葱白的玉指上撷了一朵粉菊,人面繁花交相映衬,是粉面含晕的嫣然,“我如今月份渐次大了,皇后娘娘免了晨昏定省,都没能和新入宫的姐妹见上一面,如今两手空空的,连个见面礼都拿不出来。”

她的笑楚楚动人,连兰煜看了亦不禁心神一动,看久了像是新制的熟普洱茶香,令人惬意舒适,“嫔妾本就唐突了,姐姐不见怪也罢,哪里还敢央姐姐要见面礼。”兰煜顿了顿,看着这位略显羞涩的年轻母亲道:“花开不并百花丛,姐姐也喜欢菊花这独立疏离趣未穷的志趣么?”

沅溪晃了晃轻盈的袖摆,如一只悠然的蝶,“也不拘着什么花,我都喜欢,从前在仁孝娘娘身边时,也专司侍弄些花草,闻着看着,都觉得舒服。”

一阵花香涌入鼻翼,像是一阵清凉的潺流自兰煜鼻尖飘过,流入喉头,沁入肺腑,满身的馨馨凉凉,兰煜也忍不住掐下一枝在鼻尖绕了几绕,欢快道:“姐姐说的没错,的确是”异样的气味传入,止住了兰煜的话语和笑靥,眉头紧蹙。

沅溪在一旁听到兰煜戛然而止的话语和渐渐凝重的脸色,不由关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指尖捏着花茎,兰煜续将手中的绿菊嗅了嗅,又摘下几株单复色的菊花分别细细看了,将几株花蕊上细如尘埃的粉末在手中轻轻搓着。一旁的沅溪主仆看得云里雾里,却也静静伫立一旁。

良久,兰煜睁大了双眼,敛声道:“贵人姐姐,这里许多花蕊,都被加入了益母草的粉末。”

静云反应倒快,扶着沅溪直直朝草木稀疏的地方退了几步,这一退,沅溪更是吓得不轻,顾及腹中胎儿,少不得深吸了几口气,捋平了气息道:“我不通医理,看妹妹的反应,益母草可是伤胎之物?”

兰煜颔首沉默不言,凝重不已。静云先反应过来:“药用之物跑到了花草上,本就大有古怪,宫中怀有龙胎唯小主一人,这分明是冲着小主来的!”

细细的粉末婆娑在兰煜指尖,望着半晌不言的兰煜,沅溪主仆只当她是初入宫门,被这样阴毒的手段吓到了。兰煜却不知自己为何要对素不相识的沅溪出言相告,眼看着四下无声,索性敞开了道:“益母草于有孕之身是万万碰不得,于无孕女子却无碍,所以旁人来了无恙,除了姐姐。”

一层薄薄的霜寒覆在了沅溪脸上,贝齿轻咬着下唇,留下一道暗红的印记,“如此一来,若说不是冲着我,倒真是笑话了。”

静云用一方丝绢掩住口鼻,似有无限嫌恶,“也难怪有人肯用这样机巧的心思,咱们宫里把得严,也只能如此下手了,虽不保无虞,却无从查证。”

沅溪虽然平素里从不与人为恶,但到底是在宫里待了有些年头的,很快便镇定如常,声音缓缓沉沉,朝静云道:“静云,往后我月份渐次大了,不大方便走动,你便每日折些花回宫。”

兰煜一怔,而后感动的暖意便从心底蔓延出来,御花园人多眼杂,若是有心人回禀了背后之人,自己必定招致祸端。不动声色,一如常态,既是沅溪的自保,也是对兰煜的保全,兰煜也知道了自己为何愿意对素未谋面的沅溪出言提醒,她实在是心善无争的人。

兰煜点点头,沉静道:“多谢姐姐。”

沅溪一笑,似一勾弯月,搭住兰煜的手,“是我该谢你的,若不是惹人耳目,怎么我也该请你来永和宫坐坐。”

沅溪的笑像和暖的玉泉山水,有涤清人心的纯净,兰煜微微一笑,恳切道:“待娘娘足月诞下皇嗣,嫔妾必定前去拜访。”

说话间,静云已是折下几只菊花,无人之际将那花枝掸了一掸,仍旧避忌不已,沅溪看她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好了,看你的样子,跟见了瘟神恶鬼一般,我的孩子若那么娇贵,往后如何在宫里生活。”

静云连连摆手,撇嘴不已,“这脏东西可不是比瘟神恶鬼还惹人厌,小主,咱们早些回宫吧。”

沅溪微微颔首,朝兰煜道:“妹妹保重。”

兰煜屈膝微微一福,垂首恭送沅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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