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gigue(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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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不在家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天，原本应该在家休息一天，但因为小缘将厨房弄得一团糟的原因，我们不得不出来再接一份临时工。

说起来是相当狼狈，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套着娃娃头套到处走动，和小朋友打招的这份工作也有人抢。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接了薪水比较少工作。

我和阿切约定的是下午五点半，正是游乐园关门前的半个小时。小缘在正门卖气球，我则刚好在后门。

夏日的热浪不停地从长袖衫直灼皮肤，手上拿着气球的绳子也都被汗沁湿了。也好在我旁边是一个冰饮小店——

“前辈，终于找到您了。”

转头看过去，人流中跑出来了一个和比我矮一点的身影。

“阿切……可是我们约好的时间不是下午吗”我有些无措地问道。

阿切抬起头，将他的戴的鸭舌帽向上推了推：“没关系啦，我就猜到今天前辈到游乐园是要打工。今天我有时间，过来帮前辈工作也没事。”

“抱歉，可是……”

我是想拒绝的，但阿切将自己戴着的蓝牙耳机摘下来替我戴上，又将一个小型音乐播放器塞在我的裤袋里，一边又说：“前辈不用在意，我只是想和前辈多待一会……”

多待一会……

这个时候阿切才把播放器放好，说这句话的时候耳尖有点泛红。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我垂眸仔细听耳机里放的曲子。

“是巴赫的partita……gigue2”我有些疑惑。

阿切点了点头，退了一步，接过了我手中的气球：“前辈不如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吧，我去卖气球了。”

“等、等一下……”

最终还是没有听到……我看着阿切远去的身影，有些疑惑却也想到了一个礼拜之前的那件事——

不管怎么说，那件事都还是，问一下吧

虽说有人帮我卖气球是个好事，但是自己也不能松懈下来。将阿切给我戴上的蓝牙耳机取下来，然后关上了音乐播放器，最后放入背包里，又从气球总部又取了气球，到了不同的地方去贩卖。

正如吕知先生那个时候说的一样——

“不挣扎的话，可是很快就会被生活吞噬。”

更何况现在，又不是最坏的情况。般若也说过，我已经见过了最坏的情况，再怎么样也不会更坏了。我选了一个有游乐园指示招牌的地方，旁边还有一只巨大的白色毛绒狗，手中正拿着传单分发。

送走了最后一个气球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十三分了，我拿出手机，准备给小缘发个消息让她先回去，没想到却看到她先发了四条消息。

『下午6：30

小缘：啊，我才想到今天我要带小黑去看医生。嘿嘿，你就不要问我为什么有钱给小黑看医生啦。

下午6：5

小缘：我都忘了，你今天也有约。那么，我们就各自回家吧。

下午7：02

小缘：我的气球卖完了，工资也到手了，那么我先走啦！』

最后一条消息是五分钟前发给我的，是一张图片。黑猫乖巧地坐在她的肩膀上，小缘则摆了个剪刀手的pose，站的地方正好是游乐园的正门那里，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话说回来，那只黑猫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德沃夏克：好的，路上小心。』

我回了之后，将手机才放到口袋中，一声尖叫突然传来了——

“小心——”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就先被一个重物扑倒。在那之后，原本立得好好的招牌重重地倒了下来，间接性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幸好现在游乐园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工作人员也赶了过来。突发状况么……

“没事吧”工作人员忙问道。

“没事，但是他……”

工作人员这才扶起了压在我身上的那只大毛绒狗，头套摘开后，一个淡金色脑袋露了出来……

“是你”

面对我的惊讶，少年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然后由工作人员将玩偶衣束脱下，这才有些不情愿回应了他们的问话：“我没事。”

大概是因为那身毛茸茸的装束吧……少年毫发无损。

他颇为冷淡地看了我一眼：“每次碰到你都没好事发生。”

凑巧而已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我却还是弯腰鞠躬道：“刚刚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上次创口贴的谢礼罢了。”少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刚好谁也不欠谁了。”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句话好欠揍啊。

2

“阿切，真是帮大忙了！”我盯着自己气球总部老板给的钱，不禁感叹道。

“算不上什么大忙。”阿切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能帮上前辈就好。”

我算了算，去掉用于修缮厨房的费用，其他的也还能请阿切吃一顿简单的料理。

“那么我们去学校旁边的料理店吃晚饭吧，阿切也顺便说一下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吧。”我眨了眨眼说。

“学校”

“嗯，不过不是国中，是国小。”

-

通往国小的那条路没有改变。国小毕业的时候，我就是从那条路一直走回家的。想到那个时候，如果自己不那么开心，稍微等一等凛，然后和她一起去新家多好。也就不会有后面一堆事了。

我们去的那家店，是我和凛曾经经常去的一家乌冬面料理店。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没办法在家做晚饭，所以我和凛经常在这里吃完了饭，然后再回家的。

“啊嘞，阿紫”所幸的是年近五十岁的老板还记得我，但看到我一旁的阿切，又露出了明了的笑容，“看来阿紫也长大了。”

“不……您弄错了——”

我正要解释，一旁的阿切便说道：“今天还是我请吧。”

“……”

“吃什么乌冬面就好吗”阿切望着我问。

“当然……可以……”

这事绝对震惊我一年。

“那你们就先去那边坐着吧，面好了的话我会端过来的。”老板笑眯眯地说。

『：30

猫掌柜的咖啡馆小窝

德沃夏克：在线急等，经常喜欢在嘴边挂着“前辈”的后辈突然不叫你前辈的情况是什么』

我拿出手机在咖啡馆的群组里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羽毛有毒：大概是被讨厌了吧』

真的么我有些怀疑地抬头看阿切，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环顾四周的眼神收回来看着我：“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

于是我低头回消息：

『德沃夏克：完全不像。

桃花花：那大概是周围有后辈们讨厌的人啦。

樱：也有可能是后辈们今天不舒服哦。作为前辈的我们应该时刻关心后辈们。

「该说不愧是咖啡馆里最温柔的樱吗……」

大江山风范：这种事，说不定只是本人一时头脑发热做出的举动。作为前辈完全不用理会才是。

桃花花：只有星熊童子才会这么做吧

大江山风范：咱才没有，咱可是认真在分析。

猫猫最可爱：啊嘞啊嘞，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桃花花转发了一条消息

猫猫最可爱：不是被后辈讨厌了吗

想要成为神明：当然不是啦，这只是你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

猫猫最可爱：破坏茶具的人没资格说话。冷漠jpg

想要成为神明：哈我都说了那个茶具不是我弄坏的！

猫猫最可爱：但是当时监控看到的就是你在厨房里面。

想要成为神明：大家都不觉得是我打碎了茶具，是不是』

这一条消息之后，群里一片寂静。小缘估计还在医生那里陪着黑猫，群消息都没有回复。

『德沃夏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好像追月前辈不该受到这样的冷漠对待吧……

结缘！：就是啊，我也觉得追月前辈人很好呢！』

……小缘你绝对是故意的。

『死亡宣判：这个问题就先放一边啦。喂，什么叫作突然后辈不叫前辈德沃夏克

德沃夏克：这个……并不好用语言来说。

死亡宣判：什么啊你倒是说清楚我们才能回答你啊。

无常夺命：她的意思应该是没法用语言阐释清楚。

晴天娃娃：那就举个栗子吧！德沃夏克

德沃夏克：嗯……就比如……死亡宣判无常夺命，“你们为什么会取这样……已经过时很久了的昵称”的这种感觉。

三月十二日：哈哈哈哈哈，该说你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道呢……哈哈哈哈……

结缘！：难道阿紫是天然黑！

风狸：我去送外配的这段时间你们怎么这么热闹

大江山风范：风狸他们不是一向如此么作为店里的唯四之一的男生，你真的不考虑换个昵称吗

风狸：我这毛茸茸的样子难道不好吗

大江山风范：咱说的不是头像，是昵称。

风狸：昵称啊……

：39

风狸将群组名称“猫掌柜的咖啡馆小窝”改成“逃跑第一”

猫猫最可爱了拍了拍逃跑第一并给了他一记猫猫拳

……』

……好像已经逐渐跑题了。

我将手机收起来，这个时候老板也将乌冬面端了上来。

“乌冬面两份，请慢用！”老板客气地说道。

我和阿切道了谢之后，我这才想到他今天给我的耳机和音乐播放器。

“那个……”

“怎么了前辈。”阿切夹了一筷子的乌冬面放入蘸料中，抬头问我。

……这是又恢复过来了吗

“不……没什么。”为了防止他多想，我立刻装作了平常的心态，也拿起了筷子，“那么，阿切要和我说什么呢”

“前辈以前经常来这里吃面吗”阿切直接跳过了我那个话题。

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看得出他应该是现在不想说吧……

我点了点头：“嗯嗯。以前和凛一起上学，晚饭就经常是在这家店里解决的。”

“原来如此。那个时候前辈的性格应该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吧”

我嚼着嘴里的乌冬面，咽下去了一些才道：“也没有完全不一样啦，不过阿切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了解前辈。”

我的手顿了一下：“……可是我已经从国中毕业了啊，而且也不在音乐部了。”

“……这就是原因。”阿切低下了头，单镜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光，与店内的热气一同模糊了我的视线。

“真的有必要吗”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我又不会突然离开什么的。难道说，阿切有什么事会突然离开吗”

阿切伸手摘下了帽子放在了一旁：“……抱歉，突然问前辈这种问题。”

他说完就开始闷头吃面。一种微妙且难以察觉的情绪仿佛在酝酿，我不能抓住它，只是觉得它正在发生。

“十二岁之前，”我放下了筷子，“我从来不知道做一碗乌冬面会那么困难。”

对面坐着的阿切，吃面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完全停下来。

我撑着下巴在桌子上看着他问：“不想听了吗”

阿切这才抬起了头，单镜片后，是一双红了眼尾的清澈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失措，毕竟我也不知道他为何难过，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不过说起来，我也就是个和其他女孩子没什么特别的人。大概也还会和父母抱怨一下今天的功课怎么这么难，凛可以得到的东西我为什么没有，和班上的女孩子互相交换着秘密。”我尽可能地去想父母还在世的情况，“当然了，我也会想，要是那个时候自己能够懂事一点，我现在可能会做得更好。”

“可是前辈现在做得已经很好了。”阿切带着点鼻音。

“谢谢你，阿切。”我笑了回答说，“但对于我来说，完全不够……我什么天赋也没有，不够聪明，不够努力，不够勤奋，现在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是靠着别人而得来的。”

“可是前辈现在很努力了。工作也好，学习也罢，前辈从来就没有放弃。”

“哈哈哈，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还必须活着，所以才会这样吧”早已经习惯了的苦涩，此时也翻涌而上，“好啦好啦，吃面吧。这些东西完全不值得提起，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能做的事情不够好理所应当。”

“前辈才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人！”有些激动，他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向前倾，像是在辩护着什么，“前辈……前辈对我来说……”

“阿……切”我被他这样的动作惊到了，邻座的人都看过来了。

“很重要……”他的表情无比严肃认真，眼眶变得更红了。

很重要……

我站起来，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头上：“我知道了。”

这个姿势维持了有一段时间，阿切这才缓缓地坐了下去：“抱歉，前辈……”

“……没事。”我重新坐下来，拿起筷子安慰他说，“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让阿切这么担心，可是再困难的事情也总有过去的一天，所以只要心变得坚韧起来，总有一天会看到希望。”

阿切这次没有再说话了，他静静地坐在对面，和我一样，拿起了筷子。

总觉得阿切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缘故……可明明……我也没有做什么来着……

仔细回想起和阿切的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他十分可靠。

是上二年级没多久的一个下午，过于昏暗的天空让开着灯的教室里也多了几分阴郁。黑板上安排值日的位置，有一处是我的。和别人不一样，我的名字旁边还写着“杀人犯”和“玉女”。

我起身拿了黑板擦企图擦掉那些字样，却因为黑板刷上沾满了强力胶，反而让那几个字更加显眼了。

我感到有人在笑我。如果回忆没有偏颇的话，接下来就应该是非常明显的屈辱感。

一个过路的同学将她写字的墨水泼在了我的裙子上，并借口说是不小心。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去到了储物柜那里，幸好我还带了一条裙子——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让我拿到吧……这里面应该有什么才是……

裙子已经变得冰冷了，连裤袜也跟着一起黏糊糊地贴在腿上。我最终还是选择伸手到储物柜中取出我的裙子。

“嘶！”手指顶端传来的尖锐痛感，令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拿出来的裙子上放满了宣传时候才会用到的图钉，因为我的动作，图钉也掉出来了几个。

我蹲下去正要捡起那些图钉的时候——

“打扰了……”

我抬头望去，是一个戴着单镜片的孩子，似乎是一年级的模样，背着的书包有些笨拙，典型的公主切发型会让人错以为他是一个女孩。

今天好像是一年级开学的日子，难怪学校突然就热闹起来了。

“请问一年级a班怎么走”

我捡起图钉，站起来之后指着左边的通道说道：“往那边就可以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我，向我鞠了一躬：“谢谢您……前辈。”

看来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才中午来学校……手上还疼着，我将图钉一个个从裙子上弄掉，然后等我最终弄完后，回过头就看到了局促的他。

是还没走吗

“这个还请前辈收下。”

他双手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创口贴。

……他真的是个男孩子吗

“……如果和我走得太近，可是会有厄运的。”我没有去接。

他愣了一下，却好像没法组织语言。我本想转头就走，但他却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帕，拭去了多余的血后，将创口贴撕拉开，紧紧地贴在我的手指上。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退了一步：“抱歉！”

匆匆地道歉了后，他就跑走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创口贴——上面印着白色小狗的图案。

真是个奇怪的后辈……

换好了裙子回到教室的时候，我发现值日的那一块，原本非常显眼的字眼，此时好像淡了一点。本来还在大声说话的同学们，看到我进来之后全部都变成了窃窃私语。然后我就看到般若正坐在我的桌子上，有些无聊地玩着手机。

“啊……回来了。”他有些无精打采，看了一眼我的裙子说道，“又被泼墨水了”

“……习惯了。”

“只有笨蛋才会习惯这种事。”

我推了推他，让他从我的桌子上下来：“没办法嘛，我又打不过他们，般若同学又不能一直在我身边。和老师说这种事，他们也只会敷衍着，根本没什么用。”

般若从我的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了我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指了指他自己的脑袋：“这个时候就要靠这里了。”

我正要回答他，教室后面突然传来尖叫声。我看了般若一眼，他平静的脸上没有一点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兴趣。

我也没转头，只是心照不宣地坐下，拿出了课本预习新课。听说是那个泼我墨水的女生的书包，不知道被什么人用水泼湿了。

放学前的一节自习课，般若将已经完成的卷子丢给我：“帮我交一下，我先走了。”

“去游戏城”我把他的卷子压在书本下，小声问道。

“去看电影。”般若背上书包说，像是想到了什么，偏头问我，“去吗”

我看了看自己还在写的卷子——

“那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撂下这句话，般若就走出了教室。

也许是今天捉弄我的时间已经过了吧，我打开储物柜拿东西回家的时候，一个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是今天上午那个男生想要给我的创可贴，储物柜里还放着一封信。

“说起来，阿切那个时候为什么会给我写那样的信”我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看着他根本笑不起来的脸，若有所思，“生活会好起来的那种话，完全像是在某本书上抄来的。”

阿切急忙抬起头来解释：“我承认确实有在书里抄过来的句子，但是前辈那个时候拒绝我竟然是害怕自己的事情牵连到我……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点过意不去。并且那个时候，对前辈那样无礼……怎么也要道歉的。”

“真的吗”我看着阿切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色问。

“真的！前辈，请相信我。”阿切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耳朵已经红了。

“嘛，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当然不会在意了。”我搁下筷子，感受着肚子里的饱腹感，回味着刚刚吃下去的乌冬面，忍不住说道，“真的太好吃了……真开心呢！”

“真的”

“阿切不要学我说话啦。”我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开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