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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云满怀心思低头走路,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个满怀。

“谁?”抬头一看,吃了一惊。

“蔡老板?”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蔡老板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南相公,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看那神情,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点也不像有嫌隙的样子。

南云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蔡老板。这是从哪里冒出来?”

蔡老板嘻嘻一笑:“最近出了趟远门,昨天才回来,正想去找你,想不到今儿遇上了。人算不如天算,今儿我请客,咱们哥俩喝两杯。走!”拉拉扯扯,不由分说,向一间酒楼走去。

南云又是厌恶又是憎恨,无奈,有许多事需要找他,只好随他去了。

蔡老板亲自倒上一杯酒:“南相公,做哥哥的,先干为敬。”

南云冷眼瞧着:“蔡老板,你简直不是个人啊,神出鬼没的。”

蔡老板倒不在乎南云拐弯抹角骂他,自顾自倒酒:“夸我呢。”

南云心里明白,他躲了这么久,现在主动现身,一定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且不动声色,看他耍什么花招。

果然,酒过三巡,蔡老板发话了,他眯着眼,看着南云笑道:“真是羡慕南相公。美人有了,财富有了,什么都不缺,这不,好事又来了。恭喜南相公。”

南云阴沉着脸:“何喜之有。”

蔡老板哈哈大笑:“别装了。老实说,上次的事,考虑怎么样了?”

南云没有回答。

蔡老板笑道:“我知道,南相公有些为难,所以,做哥哥的,于心不忍,可以通融一下。”

南云眉毛一挑:“你待怎样?”

蔡老板迅速收敛笑容,正色道:“哥哥现在改了主意,不要你的干股了。是你的了!”

南云心里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他很明白,蔡老板不是吃素的人,他能放弃巨大的利益,必然是因为更大的利益。

“你要什么?”他缓缓地,端起酒杯。

蔡老板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我要秘方。”

“秘方?”南云手一抖:“什么秘方?”

蔡老板冷笑:“沈家的秘方。制香的秘方。”

南云微微一笑:“蔡老板说笑了。天下的制香业,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秘方?再说,纵然有,也不会在我手里,我怎么知道?”

蔡老板没有笑:“沈家独家制作的宫廷香,十二种,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秘方。不瞒你说,最近宫里的总管很不满意,若不是我使了钱,几乎撑不下去了。只要你把秘方交给我,我保证,把沈家所有产业部交到你手里。”

“我还能相信你吗?”南云冷笑。

蔡老板悠闲地敲敲桌子:“你不妨再信一次。”

南云摇头:“委实没有。”

蔡老板眼里露出凶恶的光芒:“南相公,现在谁不知道,沈家已经落在了你手里,你还敢说没有?”他缓了口气:“说实在的,你不懂制香业,要那秘方也没有用,不如交给我,我可以用巨大的好处和你交换。”

南云漫不经心地道:“用你的话说,我有钱有女人,我还缺什么?用得着你来给好处?”

蔡老板逼近他的脸:“男儿在世,缺的是权利功名!听说相公你几度名落孙山,难道不能试试另外一条路?这世上,做官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听说过没有?实话跟你说,我儿子没有读过几天书,如今却是汴州太守。”

南云心里一震,脊背一片冰凉。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沈万金会败在蔡老板手里。

蔡老板似乎看到他心里去:“你是官家子弟,世代书香,到了你这一代,只是一介布衣,还依靠老婆才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到了百年之后,你怎么有脸去见你泉下的祖宗?难道你就不想博个功名?”

蔡老板渐渐抛出了鱼饵:“想必你也知道,我老蔡,在京中也结交了几个权贵,韩侍郎,崔相国,甚至节度使,都和我有些交情。若是我肯保举你,你想,会有什么结果?”

南云半信半疑转向他:“你说的是真的?”

蔡老板脸上带笑:“这些日子,想必你也试过了,没有我的同意,你的事情能办成吗?”

南云默然不语。

蔡老板拍拍他的肩:“你只有这一条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什么时候拿来秘方,什么时候来见我。我答应的,一件也不会少。财富,权利,放在你眼前,你要把握机会。”说完,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抬脚出了门。

留下南云一个人发呆。

沈青萝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丈夫南云,先是从她手里拿走了金库钥匙,后来,又拿去了可以随意调取资金的玲珑玉。

她手里,其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作为嫁妆的这座宅院,也已经从青云园,变成了南府。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他就会把所有店铺的名字,统统改成他自己的名字。

有沈青萝的印信在手,这件事,将是非常容易做到。

一旦想明白了这件事,沈青萝心里一片冰凉。

那么,外面的传言呢?

难道韩石镜的话是真的?

她努力摇摇头。

她不能怀疑自己的丈夫,她孩子的爹。

低头看着已经稍见凸起的腹部,她安慰自己:夫妻本是一体,她的就是他的,谁掌管不是一样呢?

爹当初给她巨额的嫁妆,难道是为了让夫妻互相猜疑互相防备的吗?

出嫁前夜,爹语重心长地说:“孩子,爹知道,南云娶你,多半是看在咱家的嫁妆上,爹就是要给你许多,让他过上好日子,让他对你心生感激,希望他能看在财富的份上,好好待你。说白了,这些钱就是给他的,买你一生平安快乐。”

沈青萝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爱女至深,用心良苦。

爹若是知道,这些身外之财,无端离间了夫妻之情,不知道会怎样难过。

“孩子,你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将财产脱离自己的掌控。人心叵测,只怕他过河拆桥,不得不存防人之心。”沈万金的嘱咐带着些许无奈。

爹,您告诉女儿,若是他心里真的存了这个念头,难道是女儿可以阻止吗?沈青萝默默地想。

女儿不能。女儿做不到。

“你是长女,爹对你寄了厚望。若是有一天,爹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宝儿,光大沈家门楣。”爹的嘱托言犹在耳。

沈青萝痛苦地握紧了手心。

爹,女儿不会忘记您的嘱托。我一定会将宝儿找到,好好地,带到您坟前。

而且,女儿以性命起誓,宝儿的利益,沈家的利益,大过一切。

沈青萝打起精神,叫道:“小容!”

秋兰迅速从帏幔后面闪出:“夫人,奴婢在。”

沈青萝慵懒地坐起:“是你。”

秋兰一边打起帐子,一边侍候沈青萝穿衣:“昨晚上,老爷来看过您,看您睡了,就没打扰您。厨房里已经煨好了鸡汤,是老夫人亲自煮的,老夫人吩咐,只要夫人一醒,就马上给你端来。”

沈青萝心不在焉地应道:“待会儿你去春晖园,替我谢过老夫人。对了,我胃口不太好,把那鸡汤给小容送去吧。”

秋兰迟疑了一下:“这不太好吧,老夫人若是知道,怕是要不高兴呢。”

沈青萝想了一想:“也是,把鸡汤端来吧。”

秋兰向着门外喊了一声:“素月,把鸡汤端来,夫人已经起床了。”

门外一个丫鬟答应了一声。

秋兰拿过湿手巾,替沈青萝擦手。

沈青萝随口问道:“老爷昨晚在哪歇的?”

秋兰顿了一顿:“是媛儿侍候老爷,听说睡到日上三竿。”

沈青萝淡淡地“哦”了一声。

“已经是中午了,这个时候,老爷应该在书房吧,”她说,“我想去看看老爷,你陪我走一趟。”

秋兰道:“可是,您还没有吃饭,素月已经去端鸡汤了,凉了就不好了。”

沈青萝站起身:“无妨。慢火煨着,等我回来再喝,我现在委实没有胃口。”

秋兰搀着沈青萝,小心地跨出了门。

阳光很刺眼,沈青萝用手挡了一下。

那日,那春风一般的道者,也是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用手对着太阳,透射玉石的光彩,就是那光彩,耀了她的双眼。

可是,到现在,她还是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真实。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夫人冷吗?奴婢给您取件衣服?”秋兰很体贴地道。

“也好,把我那件水绿披风拿来。”沈青萝道。

秋兰转身去了。

沈青萝缓步而行,走不多远,迎面遇见了端着砂锅的素月。

“素月,把这碗鸡汤给小容送去。”沈青萝吩咐道:“小容这几天病了,给她补补身子。”

素月一怔:“小容病了?”

沈青萝平静地道:“老夫人若是问起,就说我喝了。”

素月道:“是,奴婢这就送去。”端着砂锅,转身走了。

沈青萝信步而行,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是一株枝繁叶茂女贞树。枝头累累,挂满了黑色的女贞子。

半年前,宝儿和她在树下游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时,沈青萝把一枚鹅卵石埋在树下,宝儿兴高采烈地挖出来,小手上满是泥巴。

“宝儿,以后,长姐把宝贝藏在树下,你要记得来找哦。”当时,她笑着对宝儿说。

宝儿使劲地点头:“好,咱们一言为定,长姐把宝贝藏在树下,宝儿自会寻找。”

可是如今,树在,戏言犹在,只是那可爱的兄弟,却是生死未卜,不知流落何处。

沈青萝泪流满面。

昔时横波目,今做流泪泉。

不知何时起,那个从不落泪的沈青萝,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愿意相信,那天,在许氏妇科门口的偶遇不是一场梦。

那个神仙一样的南安道长说过,四年后,姐弟终会相遇。

四年后,宝儿那时应该十四岁。

希望那时,周围的一切都还没有面目非。

沈青萝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传来南云的声音:“是谁?”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漠与冰冷。

沈青萝微微迟疑:“是我。”

屋里立即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紧接着,门迅速被打开,南云一脸笑容站在门口,带着一种责备与宠爱的口气:“还敲什么门,我还当是佣人呢。”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搀住了她的胳膊。

沈青萝笑道:“没有打扰到你吧。”

南云用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夫人亲自驾临书房,当真是蓬荜生辉呢。”

回头对秋兰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会送夫人回去。”

秋兰福了一礼,回去了。

进屋落座,南云关切地问道:“身子还好吧,我听说,你前日晕倒在大街上,把我吓了一跳呢。昨天,我去看了你几次,你一直在沉睡,我没敢吵醒你。大夫说,你劳累过度,身子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与进补。”

沈青萝微笑:“娘今儿炖了鸡汤,我待会儿回去喝。”

南云摸了摸她的肚子:“你要对我的孩儿负责,以后不要乱跑。”

沈青萝慢慢地说:“妾今天来,是因为有一件事要与夫君商量。”

南云以手撩了撩她鬓边的乱发,柔声道:“什么事你做主就是了,何须商量。”

沈青萝微笑:“话不是这么说。夫妻之间,有什么事,还是要坦诚相待,藏着掖着,反而不好。”

南云一怔,笑道:“说的是。你说。”

沈青萝道:“我娘身子不好,一阵迷糊一阵清醒,我放心不下。我打算,等过了我爹的五期,就把娘接到咱家来,住一段时间,也好随时照料。”

南云叹道:“这是应该的。岳父不在,宝儿下落不明,岳母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咱们了。把她老人家接到家里,找个好郎中好好瞧瞧,兴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沈青萝柔声道:“谢夫君体贴。只是婆婆那里······”

南云笑道:“我娘她求之不得,正好有人作伴聊天。你就放心吧。原来只是这样一件小事,我还当什么大事呢。”

“对妾来说,我娘的事,是件大事。”沈青萝低声道。

南云拥着她,柔声道:“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这个问题。对了,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沈青萝靠在他肩头,沉默了片刻:“宝儿。”

南云心里一酸,说不出话来。

“还有一件事,”沈青萝看着他俊秀的面容:“妾想向你要一个人。”

“哦?”南云觉得奇怪:“谁呢?”

“是阿三。”她静静地道。

南云松开了手,微笑道:“阿三最近不在府里。”

“妾知道,所以才开这个口。”她说。

南云意味深长地问道:“怎么,这府里少了一个奴才,竟也能引得夫人注意?”

沈青萝并没有在意他的刻薄,自顾自地道:“阿三的底细,妾很清楚。他原是沈府一个打杂的小厮,从小喜欢舞刀弄棒,我爹看他伶俐,就让他跟护院的师傅学习武艺,后来,爹修了这所宅院,就派他过来了。”

南云若有所思,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缘故。我却不知。”

沈青萝道:“如今,我爹过世,家境寥落,宅子里得力的佣人辞了不少,人手有些欠缺,特别是看家护院的家丁。你知道,沈家虽然败落,可是外人不知底细,还以为有多大油水。前几天,就有几个蟊贼翻墙而入,幸好没什么损失,可是,却弄得人心惶惶,所以,妾打算调阿三回去值夜,也好多个人手。”

南云沉吟道:“这几天,田庄那边正忙着收割,过几天再说吧。”

沈青萝有些意外,微微一停,柔声道:“也好。”

这一夜,沈青萝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以至于早上醒来,发现太阳都已经升得老高了。

喝了早茶,吃了点心,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小容没有来。往常,都是小容侍候左右的。

是了,小容有了身子,不比往常,是要懒散些,看起来,以后也该体谅一下她了。

正想着,忽然见小吴抱着几盆花草进来:“夫人早。”

默默地,把花放在屋角,顺手搬了两盆昨日的残花出去。

这是每隔几日,小吴必做的功课,经常更换,保证屋里的花草常鲜常绿。

沈青萝微笑道:“今儿送来的是什么花?”

小吴头也不抬:“回夫人,是长青藤,垂叶榕,茉莉,还有一盆绿叶吊兰。”

沈青萝满意地道:“很好,你很用心。”

小吴欠了欠身:“这是应该的。小人告退。”转身往外就走。

“且慢!”沈青萝不紧不慢地道。

小吴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沈青萝离座:“小吴,你转过身来。”

小吴慢慢地转过身,仍然低着头。

“抬起头!”沈青萝带着几分怒气:“你今天是怎么了?”

小吴猛地抬头,与沈青萝打个照面。

“你,你哭了?”沈青萝吃了一惊,这个却是没有想到。

小吴双眼通红,很显然,刚刚哭过。

“发生了什么事?有谁欺负你吗?”沈青萝问道。

“小人老实本分,没有谁会欺负小人。”小吴像是赌气一般回答。

“是小容?”沈青萝狐疑不定。

小吴没有回答。

沈青萝怒道:“还不快说!”

小吴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夫人明知故问!”

沈青萝一头雾水:“小吴,你是什么意思?”

“小容她滑胎了。”小吴蹲下身子,低低地呜咽了。

沈青萝脑袋嗡的一下:“你说什么?滑胎了?怎么会这样?昨儿还好好的?会不会弄错?”

小吴压抑着悲痛:“昨儿喝了您让素月送来的鸡汤,不到两个时辰,就流血了,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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