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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晚些时候,廖韵之打来电话,说是周日那天怕是不能跟她们一起出门逛街了,她早已和叶承彦约好见面,她深感歉意的同时是带着蜜意的甜。

时一表示理解。

廖韵之没能和叶承彦考到同一所学校,是她一直惋惜的事。

得之不易的爱情令人小心翼翼。

初三下半年,黑板上的倒计时逐日递减,廖韵之便会哀叹连连,那是还没撕破那层纸的那段朦胧日子,廖韵之一面对时间紧张兮兮一面自我感性道:“我总希望时间过得慢点,日子拖得长些。”

彼时的廖韵之对叶承彦是不能自已的喜欢。

“中考还是快点来吧。”她急迫地催促时间,是叶承彦的拒绝。

急不可耐的摆脱和妄加累赘的束缚都是她。

度日如年的煎熬难耐和分秒必争的浓情蜜意也是她。

她活脱脱的把自己独留一人的情感过成了跌宕起伏的剧情。

时一把此次出门的真正目的告诉廖韵之,廖韵之又带有三分犹豫不决。

“其实你和叶承彦一起来也挺好的,人多点也不尴尬,东窗事发你也能帮我挡着些。”时一转着笔杆,劝说廖韵之,她知道占用他们情侣俩的独处时间不厚道,可总是两人腻在一块挺没劲的,她不知道她这么想算不算对,她一个单身人士可能还无法参透其中,但她又真诚的认为这是个机会,“我和翘楚都没怎么接触过叶承彦,你就当带他出来,见见‘娘家人’,彼此联络下。”

“我问问他。”廖韵之松口,她也认为时一的话在理,此前每每和她们谈论起叶承彦都只是纸上谈兵,现在既然在一起了,总归是要正式照面下的。

所有的课程中时一最喜欢的是物理课,因为它需要隔三差五的实验操作和数据统计来辅助教学。所以物理课跟其它课程不同,老师不在本班授课而是在物理实验室,真正令她欢喜的原因在于,物理老师要求一男一女组队搭档坐同桌,说是协调发展。

每周三和周五都有物理课,所以这成了时一一周中最期待的课时。

第一周的时候新生见面,物理老师也同样是说了些她的课程要求和相关纪律性的问题。教材开篇是以以理论性的东西为主,一方面暂时不急着搭档做实验,另一方面总不可能拿宝贵的四十五分钟课堂时间给同学们调换座位,所以第一周先按固定班级里的座位坐。物理老师通人情的地方在于同学们可以课后自己组队协商,她不要求硬性规定排座位。

那天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夏季白昼长,夜色来得晚,天幕慢悠悠的一点点沉下来,下课铃响时时一也没要走的意思。校门口的路窄而长,接送小孩的大人坐在电动车车座上排在小道两旁,不时与旁边的人闲聊三两句等着孩子出来。

作业写得差不多了,时一不急着走,索性把手头上的最后一点题做完,她完全可以想象校门口毫无秩序地拥挤成一片的景象,大家收拾书包走人,教室一下子空荡了许多,当天值日生打扫完走后,劳动委员周安余还来提醒她一声:“要清校了,刚开学学习的劲可以先缓一缓,也不急着一开始就这么卖力。”

“你先走吧,班级门窗灯一会我来关。”时一不急着解释。在人人绞尽脑汁往上爬的环境里,所有的想当然似乎都显得那么情有可原。

时一不知道傍晚放学时林越还溜去足球场踢球,她没去在意那么多,时时留意他,却在林越回到空荡荡的教室内拿书包,站在教室的后头朝前对背对着他奋笔疾书的时一招呼道:“走吗?”

时一不紧不慢地合上作业本,几近不假思索地回了句:“走。”

时一暗暗地想这简直就像是她的刻意所为。

林越也不催促,悠哉地站在从窗口射进来的夕阳余晖中,成为他毛茸茸的金黄边框,罩得整个人越发柔软。

他们沿着小道慢慢的踱回去,三两小车从旁开过,她踩着人形道上的小格子走得规矩。

她看得出林越在努力调试自己的步调,配合着她做着无聊的蠢事,甚至令她于心不忍,后来也就作罢,不再拘泥于人行道上铺的小格,按照正常的步幅迈。

林越率先打破沉默,开口:“搭档找好了吗?”

“还没。”时一摇了摇头。

“有倾向的人选了吗?”

“都可以吧。”时一真没想那么多,甚至于课后就把这事给忘了,她其实没什么所谓,只要处的来,没所谓一定要指名道姓是谁。

林越沉默了,时一想着他兴许在思考什么,她不得而知,也不打断他思绪。

“我也还没。”林越良久才开口,后突然站立在人行道上,不再往前走。

时一不解地回看了一眼。林越好端端地走着却停住不动,只见他对着时一满是期待的指着自己,那无端的献媚样就像路边随处可见又避之不及的不良卖家,硬是拦着你的去路不让走还极力推销自己的某样产品,“那你觉得我怎样?”

时一假意认真思考了两秒,有样学样地摸索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他倒也配合的站得笔直,时一险些没管控住面部表情,淡淡地回了句:“还行。”

“我们一起吧。”林越不再嬉皮笑脸,说得认真,认真到时一动容地想,他怎么能把这么平常的一句简单话说得如此深情。

拨撩得她的心一颤一颤的,心满意足得恨不得连连点头答应,可还是很是矜持的说:“好。”

林越屁颠屁颠的跟上她,时一不免想,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谁又得了逞。

就算是不良卖家又如何,林越这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向她推销自己,面不改色,她没有理由拒绝,她怎么可能拒绝。

她想错了,其实有所谓的,只要是林越,任何事情都是有所谓的。

她又继续踩着小格,执着的一格一格往前走,林越又甘于陪她做着看似没劲的幼稚举动。

她愉悦的想,真有意思。

时一享受不约而同的默契。

“下次如果自习课后你还留在班上写作业,顺便等等我,等我踢球回来一起走吧。”

时一轻声答应:“好。”

她从今往回想想,那天他们其实没聊几句,慢慢悠悠的往家走,偶有的一问一答都是约定与承诺。她多好啊,好得她自己都要先自恋的感动一番,又好得时时为林越倾倒,满心都是迫不及待的应允。

物理课上的实验,林越主导操作,时一负责搭手,做些细微处的调整,他报实验数值,她低头拿纸笔统计,再一起演算、推导。

物理老师在小组间来回走动巡视,他们率先完成举手示意,老师走过来核实,点头表示满意。

周围个别组的同学在一些注意事项上没处理好,导致结果与理想值不符,叫走了林越帮忙看看问题所在,时一一个人干巴巴的在原地坐着,又拿起面前的器材亲自操作一遍,却卡在了其中的某项步骤上,怎么看都觉得不对。林越在操作时,她处于旁观状,私以为都熟记于心,可真正重新摆弄起来又不像那么回事了。

林越帮完其他同学回位,看到时一一个人毫无进展的捣腾,主动纠正,重新示范了一次,时一尴尬得默默铭记在心。

“我听叶承彦说这周末他也有去。”林越把重组的器材拆掉,整理好,放回原位。

时一也跟着一起弄:“恩,我拜托韵之的,让学长一个男的陪着我们挺别扭的,多个男的也有商有量的,即使遭女生冷落怠慢了,好歹还有个同性安慰下。”

“所以何佑禹也叫上了我。”林越有点哭笑不得。

时一不淡定了:“你也一起?”

林越坐在座位上,手肘落在桌面单手撑着头,面对着她,认真地点下去。

江则来收实验报告单的时候,时一还怔在那与林越面面相觑,一时半会没缓过来,江则提醒了下,她才赶忙把压在书下的实验报告单递给他,仍旧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

“他是认真的?”时一确认道,可想而知何佑禹已经和林越打成一片,这事都能捎上林越。

但其实也不全因如此,林越跟她们是同学,她又和尤翘楚关系密切,何佑禹叫上林越无可厚非。

“应该吧。”林越倒是一副无关紧要。

那她也就不能显得很在意,淡淡然的回了句:“人多点也好。”

周末逛街,整一流程下来尤翘楚都是蹦哒的,直到落座饭桌见到迎面走来的何佑禹本喜笑颜开的脸立马板起,掐着时一的手问她怎么回事。

时一不好解释,何佑禹毫无顾忌的往尤翘楚对面一坐,手动拆起了自己面前消毒碗筷的塑料套,尤翘楚见他这自来熟的架势,再傻也该心知肚明。不经由尤翘楚同意,何佑禹就准备伸手拿起她刚摆好的餐具往一大盆刚端上来的热水里烫一烫,好再次消毒,尤翘楚立马挡在前,义正言辞的摆明立场:“用不着你来,我自己有手。”然后两指捏着边角处,熟练的把一个个碗碟伸进热水里过一遍。

何佑禹也不争不抢,都依着尤翘楚,安安分分的摆弄自己的餐具。

就连服务员把菜单拿到何佑禹的面前,他也是一脸讨好的把它推向尤翘楚,尽显绅士。

尤翘楚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何佑禹百依百顺的模样,真叫人欠揍。

她不客气的接过,假模假样地翻看了几页。

“你请客?”

“补偿你的。”何佑禹镇定自若的大气。

“就这样?”

“慢慢还,不急。”

“那我不客气了。”尤翘楚也不推脱。

何佑禹乖巧点头。

时一和林越一连几口喝着茶水,大眼瞪小眼,不好插话。

何佑禹逆来顺受,尤翘楚时时备着的尖刺在兀自唱着没劲的独角戏后卸下了防御,倘若过分针锋相对就是她的不知趣和无理取闹。换作平时,两人愣是你一言我一语,拧巴着一个点僵持不下,她还能把错都归咎于何佑禹不懂得怜香惜玉,脏水胡乱往他身上泼,然后强调自己作为女生的弱势。

她渐渐习惯了的相处模式,一下子变了调,浑身不自在。

何佑禹不论尤翘楚怎么说,都不反驳与她对干。她但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默许,她刚想燃起点战火纷争,就被他的唯命是从浇灭了那点本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她也不自讨没趣,端着茶水喝,一条条的刷着微博,看看有没什么新更新的博人眼球的热门话题。

一条QQ消息在手机屏幕顶端跳了出来,尤翘楚看了一眼,来自何佑禹。

“加入足球部吧,别退了。”

尤翘楚没好气地划掉。

视若无睹,继续往下刷,看到搞笑处凑过去递给时一一起看,然后自己不合时宜的笑得开怀。

时一看到了何佑禹发来的第二条消息。

“求你。”

尤翘楚再次狠心划掉,眉眼都不皱一下,全当对面的那位是空气。

时一抬眼看到的是何佑禹满是哀求和无奈的恳求。

“你回一句吧。”时一看不下去,小声在尤翘楚耳边说。

她此行来的目的,就在于帮忙打圆场,她能发挥的这么一点作用也仅限于此。

“你脑子没病吧,隔着一张桌发什么消息。”尤翘楚不客气开腔,公共场合又不好意思怒吼,强压制着自己的音调。

“那你亲口答应我不退部了。”何佑禹不理尤翘楚的“犬吠”,直入主题,好声好气的劝说。

“神经病!”尤翘楚隔了许久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她态度没有强硬到一定要退部的地步,她无视了何佑禹好长一段时间,也没太把那事放心头上,她就喜欢何佑禹悔不当初的千不该万不该,然后使尽浑身解数来换她的一个点头答应。多好啊,被人处处供着。

廖韵之和叶承彦来的时候,正好上菜,时一让他们在这顿大餐前可以随处走走逛逛,没必要浪费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一定跟她们呆一块,时间差不多了,她再发个地址通知廖韵之他们来,这算是时一的愧疚感那一点微小的良心弥补,但其实重头戏就在于这顿饭,她怕自己一个人毫无招架之力。

他们来的时间节点其实挺尴尬的,大家相互间还没打招呼,先是听着何佑禹放低姿态的一句:“大小姐,求你了。”

这场面一下子就令尤翘楚收不住了,何佑禹诚恳到她若不接受,就该是她的不对与任性。

廖韵之还对内情略知一二,叶承彦明显的一脸状况外,时一招呼他们先坐下来。

尤翘楚绷不住,还有外人在,着实该相互给个面子把这事翻篇了,轻咳了两下,算是清了清嗓子:“先说好,我不打扫足球部卫生。”

“好。”

“你也不能任意差遣我。”

“好。”

“不准随意污蔑、反驳我。”

“好。”何佑禹细想,觉得不对劲,力图洗刷自己莫须有的罪名,“我什么时候污蔑你了?”

“就汽水那事!”尤翘楚说起来还来气了。

“还不就是你急着回家然后晃的。”何佑禹自我辩驳申冤,当时滋了他一身,黏黏腻腻的难受了他一路,他也没说啥啊,尤翘楚咋咋呼呼的死活觉得他委屈了她。

“你还说!”尤翘楚瞪眼回去,她才刚说完,何佑禹就反驳她。

“行行行。”何佑禹放弃了,随她怎么舒坦怎么想吧,“还有吗?”

尤翘楚冥思苦想了一会还有什么要开的条件。

“我想到了再补充。”

“好。”

何佑禹小媳妇那般唯唯诺诺,完全占了下风。

饭桌上的其他人看傻了眼。

那顿饭后来吃得很顺畅,大家相互夹着菜,说说笑笑,叶承彦除去和何佑禹是第一次见面以外,因为之前和他们同一所学校,所以也很快适应了他们的话题。

叶承彦主动端着廖韵之空着的干净瓷碗盛着刚舀起的一大勺汤放到她的面前。

廖韵之那时在和时一说话,转回头看到身边贴心的叶承彦,安心地说:“谢谢。”

叶承彦默默催促她,别总顾着聊天,先专心把面前的东西吃完再说。

尤翘楚佯装嫌弃,搓着手臂,说是鸡皮疙瘩掉一地,禁止公共场合屠狗,不厚道。

别人小情侣的撒狗粮,在她那不叫虐,简直比虐还致命,那是恶狠狠的屠,不带血的四溅。

时一却看见廖韵之背着叶承彦偷偷把碗中不多的香菜一点一点挑出。

廖韵之不喜欢香菜的味道,严重到只要自己所吃的某样东西沾了一点香菜她都无法忍受,不敢动筷尝试。

那次她们在外头的一家面馆吃拉面,廖韵之事先提醒老板不加香菜,也许是忙昏了头,等到看到端到面前的面汤时,里面竟洋洋洒洒的放了不少。

廖韵之不知如何是好。

尤翘楚替她问老板可不可以换一碗。

廖韵之对着老板抱歉地说着不好意思。

那碗拉面被重新端回后厨,却也只是被端回去剔除面上所能看见的香菜痕迹,然后同一碗又放在廖韵之的面前。

廖韵之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神色纠结,老板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老板把香菜挑拣得干干净净,肉眼看不出一星半点,她只要稍微尝尝汤水就会本能的皱眉,瑟下舌头。

尤翘楚把自己的那碗拉面跟她换:“你吃我这碗吧,这种也挺好吃的。”

尤翘楚跟她俩点的不一样,但重要的是她那碗面正好不加香菜。

而现在,时一却看见廖韵之强忍着肠胃对香菜的不适感,一小口一小口的往肚里咽。

叶承彦不知道廖韵之为什么盛汤的碗中空无一物,任由它白白放在一边,也不急着往里添。

他知道廖韵之不喜欢香菜吗?

她知道廖韵之有多喜欢他吗?

20

时一考完最后一场试的时候终于舒了一口气,一来是暂且告了一段落,二是之前的功课没少补,考场上的试题还算应对自如,最起码心里的那杆秤在衡量得失分点后的估摸不至于落得个惨淡的地步,这使得之前抱着最坏打算的她,多了种突如的侥幸感。

最后一天下午的开考前30分钟大家各自散去前往随机分配的考场室外候考,时一所注意到的名单分配上宋因冉和林越是在同一考场的,她在隔壁的另一间,开考前江则从她身边路过,发自肺腑的说了声加油,她回了句你也是。

她本能的会把视线投注到林越的方向,宋因冉紧随一旁,不时抛出些突然灵光闪现的某个被自己疏漏或遗忘了的知识点,略感焦躁的问林越,让他给讲讲,好重新梳理一遍思绪,林越也不慌不忙的答,宋因冉嘴里喃喃有词的一遍遍加强记忆。

时一控制不住自己耳朵不去搭理他们的谈话内容,她其实挺反感临考前旁边的人还与她探讨某个知识点或既定的公式和原理,她本可以自信的觉得自己早已熟记于心,可冷不丁的被提问,对方紊乱的知识体系,扰得她在替别人搜刮填塞得充实的记忆时搅成一团浆糊。

“如果物理成绩我比你高怎么办?”宋因冉没由来的自信,仰着头直勾勾的看着林越。

“那就恭喜你。”林越似笑非笑地回应。

“我是说真的。”宋因冉有点跳脚,林越这么不挂在心上的敷衍,真让她不自在。

“我也是啊。”林越噗嗤一声好笑道。

宋因冉的面部表情瞬息万变,她勉强相信林越说的话,但不代表她就这么随他了,答应没有称心如意,她依旧磨着彼此的性子。

要说在时一眼中宋因冉有那么一刻小女生的无赖和依顺,就是巴巴地跟随着林越的时候。

时一心中会不由的感慨一句,原来她也有这么一面啊!

“如果后面的这场物理考试,我比你考的高,你就周末陪我逛街!”宋因冉满心欢喜,就如分数唾手可得,还未开始,她就已经为自己预设了最好的结果。

林越犹豫了几秒,他参考期中前一次物理模拟卷老师给宋因冉批阅的成绩为71,这分数在高中刚起步阶段只能算中等,宋因冉在他的认知里,与其他科相比较,她确是对文科更上心些。他并没想着低估她的学习能力与水平,只是女生真的相较男生普遍情况理科占劣势,但又不可否认此前的学生时代,总分排名靠前的女生居多,就算宋因冉这次发挥不错,或者上次的模拟卷成绩只是马失前蹄,但他自认为他也不赖,所以松口答应了:“好吧。”

周五放学时,因期中考内容全都结束,时一也就不急着赶回家复习,整个人也闲散了下来,就去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闲逛,开学前买的那两盒笔芯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要再备着些,省得回头又把这事给忘了。

她蹲在货架前查看各类笔芯盒的型号与墨色,站起来就看到站在对面弓着背对着笔记本挑挑拣拣的楚妤,彼此打了声招呼,然后又各自低头挑选。

在柜台结账时,时一不忍被楚妤一下子堆叠在一块的纯白封面笔记本吸引了去,阿姨摊开点着册数,时一也默默跟着数了下,九本,正好配对九个科目。

阿姨报完总价,楚妤松开一边书包肩带,挪到身前,从书包内侧拿出自己的钱包付了钱。

时一到底是好奇插嘴了一句:“你买这么多啊?”

“恩。”楚妤尴尬的应了声。

其实九个科目各配一本专门的笔记本,不足为奇,只是时一私以为楚妤的补救工作是否稍稍有点晚,再是,九门学科,同一款式和颜色的笔记本,平时有需要时,第一眼也不太好分辨。

楚妤提着那带装有九本笔记本的塑料袋迈出店门一步的时候,时一正从钱包里试图掏出最后的那点零头凑整。

“时一,你和江则……”楚妤转过头来对她说,可后头省略的话她没敢说下去,怕显得多事而唐突。

时一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光是听到她和江则的名字从别人的嘴里一并出现,她就了然那些未完的话所想表达的意思。

“假的。”时一开口说,直接了当的给出结果。

楚妤想问她和江则的情况是否真如班上传的那般关系暧昧,而她一把否定了那种结果。

楚妤真没想到时一会这么不假思索的告诉她实情,班上疯言疯语的传了有一阵时间,当事人却从未在公众场合表明态度,两者的接触也并未因此有意避之,楚妤听多了,也猜测了种种,但都不敌时一的一句温柔刀,嘴角带笑,却无以辩驳的信服。

楚妤怔了一秒,又由衷的吐露:“你和江则挺配的。”

时一不太当真,没这想法便也没真往心里去想这方面的关系,她只是无奈的笑笑,回以同样的真挚:“你和何佑禹也挺配的。”

但到底所谓的配,也不过是除去当事人眼中的登对。

楚妤没有料想到时一会这么回答她,却是发自肺腑的舒心,勾着笑,对着时一说再见。

时一看得出楚妤是喜欢她的回答的。

时一有时不自禁地想上帝许是偏心的,她试图要摆脱的现状,上帝带着戏虐冷眼旁观。她不自主掐着天数等着周末到来,上帝却勾勾手指扭转局面,周末安逸到连补课班的老师都通知临时有事课时暂停。

她有点羡慕宋因冉,她溢于言表的喜欢,是时一所难以逾越的。她数着人数偷偷换位和林越成为前后桌,软磨硬泡的哀求林越帮忙抱作业,假公济私的和林越以逛街为条件打赌。

她只能窝在电脑前,一集接一集没完没了的刷着动漫,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下周一揭晓的成绩,更可气的是自己竟在意宋因冉和林越的物理成绩更甚于自己的各科分数。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时一被一阵阵从爸妈房间传来的哄闹声吵醒,紧接着就是她妈对着她的房门一下又一下的敲门声轰炸,窗外的天色还没大亮,隔着掩上的窗帘,也不似有光要透过缝隙挣扎着穿射进来。

“快起来收拾几套衣服,一会你爸就开车回老家,速度点。”妈妈万分焦急,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准备扭头出去忙些什么。

“家里怎么了吗?今天周一啊,妈!”时一看了看前一晚已经收拾好并叠放在床头的校服,她昨晚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入睡。

“你先别管,反正一会你爸载你去学校请个假,怕是要请个半个月了,学校手续应该挺繁琐的,一会你把班主任手机号拿给你爸,好提前打一通。”妈妈说话语速飞快,时一只听见房门外叮铃哐啷的收拾声和妈妈忙进忙出的拖鞋磨蹭音。

时一只管按吩咐行事,内心惴惴不安,她把校服收回衣柜,重新拿了一套便装穿上。

这顿早餐很简单,妈妈从冰箱里拿出之前超市买来存货的馒头放锅里一蒸就好,催促着她随意顺着白开水垫垫肚子。

时一一向无法忍受汽车内浓重刺鼻的茉莉花香,她一坐进副驾驶座就摇下车窗,大口大口呼吸着迎面吹来的清风。

“爸,你什么时候买的茉莉花挂车上?”时一把挂在后视镜上的那用红色小袋罗网兜着的茉莉花取下,左右端详着,猛嗅了两下,嫌弃地拿远,重新挂回去,扭着头,愣是努力不去闻这花香,“闻这茉莉花香,我坐车胃难受。”

“上次在那十字路口等红灯一个老妇拎着篮子,一辆辆车敲窗卖,我看她手里拎着觉得还行,就蛮留了一袋。”她爸把控着方向盘实实在在地笑了两声。

家距离学校的路并不算远,徒步十几、二十分钟的路程,换坐小汽车也就几分钟,怕是校门口那附近的道太窄易堵。

时一将望向窗外的视线收回,目光直视前方,看着车行进的方向,然后重新摇上车窗,只留有一小条缝好流通空气,她轻唤了声:“爸。”

“恩?”她爸注意着前方的路况转弯。

“是不是爷爷……出事了?”时一后面的字说得小声,拴着安全带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她爸的面部表情,以从其反应中推测些什么。

密闭的空间内,是长久的彼此静默。

她爸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爷爷走了。”

时一终于消化完她爸话里的意思时,已经到校门口了。

她突然有所觉悟,这将是她记事起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参加一场亲人的葬礼。

因为避开了早高峰,一路上车开得很顺畅。时一同她爸一齐进入校门口时,早读铃声刚打响不久,因为家长事先和班主任通过电话报备了一声,门卫处也没阻拦。

尤翘楚推着自行车姗姗来迟,本想着正好撞见时一,借机浑水摸鱼躲开门卫保安的视线,但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那个推着自行车的同学过来下。”保安不客气的把尤翘楚招呼过去。

尤翘楚唯唯诺诺的只得转身回去。

“名字,几年几班,学号。”保安例行公事公办的原则,不由分说地拿着出勤登记表。

尤翘楚自知迟到理亏,但还是放软了性子挣扎了一下,为自己辩解道:“保安叔叔,求你千万别记我,我是因为半路自行车抛锚才迟到的,你看时间又赶,一时半会我还找不着修车店,已经以最快速度推着来了,你就当没看见放我一次成吗?就一次!”尤翘楚手指比划着数字一,一脸哀求。

“不行不行,你当没监控摄像头呢!”可惜对方并不吃这一套,立马否决了,“像你这样还不得个个都乱来了。”

“我真是自行车抛锚了,不信你看!”尤翘楚硬拉着他往自行车胎上看,证明自己没说谎。

“我信你自行车真半路抛锚了,但该记的还是得记。

”保安大叔把夹着登记表的板子背在身后,摆摆手催促尤翘楚别浪费时间在这跟他有的没的,“赶紧的,别磨蹭了,快去上课吧。”

尤翘楚把车停在学校的地下室停车场,就蹭蹭蹭地蹬着脚死命往前追时一,在楼梯口赶上拍了下时一的肩:“你今天怎么回事?不穿校服还被请家长?”

“我就让我爸来请个假,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时一没细说,只是简单交代下,她爸在一旁,闺密间那些本可以推心置腹的话如实相告也不方便,她自己还迷迷糊糊地,“你还不快走,不然迟到又像上次那样得被罚做一周班级卫生了。”

“行行行,那叔叔我先走了。”尤翘楚会意后,礼貌的和时一她爸招呼了声,就两脚并作一步的踩着阶梯往上赶。

时一没有去班级,而是直接跟她爸去年级办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看见家长进来后立马起身招呼,然后搬张椅子让她爸坐在一旁,时一站在一边,她拿纸笔按学校要求填写请假条,学生、家长和班主任签字,她不发一语,听她爸跟老师交待缘由,然后再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去学校办事处登记。

这是她学生时代至今请过的唯一一次假,竟有半个月之久,班主任顺便礼貌性的大致了解了南方丧葬习俗,略表哀悼,期中考成绩已经出来,班主任自是提前大致浏览了下班级学生情况,又连带着夸了时一几句。

“时一这次发挥还不错,总分班级排名第十,年级前一百,不过还是需要再接再厉,拿出备战中考的劲儿来对待高中学习。”班主任客观评价,然后又一一向她爸汇报了她各科的具体成绩,得出结论,“语文成绩这次班级排名第一,年级第三,值得表扬。”

“她语文是挺好的,但理科相对文科就偏弱了些。”时一她爸谦虚地说,欣慰地转头看了时一一眼。

好在这个周末老师没有布置作业,上周她只是简单带了几本教材回去翻着,之前在网上淘购的练习册还没写完,同学都在早读,她一个没穿校服的人即使想偷偷溜回自己座位带点书回去看,也是白搭,她想着丧葬程序复杂,她应是要帮着忙里忙外也无心顾忌其他,多带些书也是自我增添负担,她在学校穿了那么久的校服,日复一日,突然搭着便装在校内走着十分不自在,也不打算破坏班级学习氛围,那么唐突的进进出出。

除了今早迟到的尤翘楚,没有人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

夏末秋初的衣服轻便,时一和她爸到家的时候她妈已经整理好了,家里的一切都安置妥当,废纸篓里的垃圾都一一拿到楼下小区口倒干净,门窗全都关的密不透风,家电插头也都从插座上拔下……

她爸妈坐在前面正副驾驶座上缄默不语,她也无话可说,一个人占了一整块的后座,却怎么变换姿势都不舒适。

时一看着车窗外“蹭蹭蹭”飞驰而过的画面,由人来人往的街景渐渐转入山脉、江海不断映入眼帘的高速。

时一单手撑着下巴支在车窗边沿,她突然开始念起爷爷的好。

21

时一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在一个月之前,他眼睛发炎来城里看病,她爸特意开车回去接他,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供他居住,爷爷也一再推脱不愿麻烦他们,他们也确实真没什么理由执着着挽留他留下住的,只能说在家附近一家不错的宾馆开了间条件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里看病的几日稳妥的休息。正巧爷爷来城里的那天是工作日,时一中午放学回家才看到许久未见的爷爷,他一只眼睛发炎得厉害,肿得几近睁不开,爷爷一直以来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给时一的感觉更是不好,她妈把饭菜一碗碗端上饭桌,爷爷独自靠着沙发休息,那一刻时一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岁月磨砺得满是过往成长生活里的苦难的影子,他只是安静地靠在那,时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时一很早之前就从她爸那听来爷爷腿脚不便,但她也从没过分细究且关心,怎么来的?有多长时间了?她一概不知。

爷爷见她回来,睁开了另一只无异样的眼,看向他的孙女,声音虚弱而苍老的唤了声她的名字:“时一,你回来啦。”

那一声足以使她自觉她孙女的身份当得不够称职。

她一年里呆在老家的时日并不多,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每年的寒假春节是理所应当的回家团聚,其它如国庆和暑假这些天数较多的节假日里,回不回家都视情况而定。爷爷之前偶尔来城里看过他们一两次,带着留在老家那块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养的肥沃土壤上长出的瓜果蔬菜。

时一还很小的时候,那会还没读小学,她曾有一段时间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妈不在身边,时一时常晚上一个人不敢睡便拉着爷爷让他陪着。大些时,她第一次学会的代步工具是爷爷用于骑行各村之间的三轮车,他常常载着他们几个小孩各种转悠。过年后都会有戏班子的人来村子里唱戏,小孩总会早早的抢先占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着的也就开场舞那段,而多半也只是为了图个新鲜和热闹,能好好坐在那吃东西,而爷爷也总会买来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面给她,然后东西吃完了,觉得戏的内容无趣了,小孩们也就全部跑开了。她也从没认认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戏,却时常看到,爷爷会为了看戏蹬着他的三轮车去别的村子,总会很晚才回来。时一那时还很好动,经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里乱跑,做了错事他也没责骂她,也不告诉爸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车窗外时飞驰而过的风景,脑海里是衔接不畅的过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声声的自责。

爷爷在城里看病的那几天里时一有空就会到酒店陪他唠嗑几句,他背后撑着枕头当靠垫,因为眼部涂了药水,只能闭眼与时一一问一答,她爸也不时插上几句,姑姑在一旁伺候着,他关心她的近况与学习,时一表示对新环境已有所适应,简单交待了些现代学习的课程内容与周边的见闻趣事,她知道爷爷不一定都听得懂,但她认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觉得足够了。

爷爷喜欢热闹,一家人实实在在的陪伴,儿孙绕膝的热闹,她知道。

爷爷呆在城里的最后两天正值周末,他依旧是靠在床头,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时一临走前爷爷问她:“时一,明天还来吗?”

时一当时没听清,看了他爸一眼,想问爷爷说了什么。

她爸重复道:“爷爷问你明天还来不来。”

时一重新看向爷爷,年迈的老人不行于色的期待,她没有理由拒绝,乖乖地应了声:“爷爷,我明天还来。”

他靠在那笑着,说好。

那天周末的早上时一起得早,跟着爸爸、姑姑陪着爷爷分别在两家医院穿梭,领取检验报告单、和同在一座城市读大学的表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陪他挂吊瓶,时间倒也过的很快,爷爷嚷着隔天就回老家,不愿再逗留于此,怎么劝说都不听,他固执,她爸也就顺了他的意。

他是个闲不住的老头,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搁在床上受人伺候着,他宁愿回去扛着锄头操劳那片没几亩的田,扇着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唠嗑长度。

他绕着那个村子里里外外走了那么多年,是离不开的根。

那是时一最后一次帮他实质性的做点什么,还好那次她没有拒绝,想起这竟然是最后一次见他,她有些难过,又觉得惋惜,他闭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没见上他最后一眼。

她平静地听着这个噩耗是真的,又平静地听着从她爸嘴里缓缓吐出的确认。有些东西回忆起来,也突然难过起来,这种真切的情绪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来城里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计时,她一定努力哀求,让他多留在身边几日,一股脑的分享那些有的没的,爷爷都愿意听她讲下去的话。

爷爷回老家临走前在小区门口把时一叫到一边偷偷塞了两百给她,嘱咐她好好学习,平时多买点吃的,他说现在学生学习累,让她别亏待自己,她推搡着不要,可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他所以为的偷偷,其实每次她爸妈都看在眼里,不做声,他上了她爸的车,时一对着车窗半开里的他招手说:“爷爷,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竭力想弥补些什么,好宽慰独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着,说好。

全家在为爷爷的丧葬忙进忙出的时候,她插不上手,静静地呆在一边听候吩咐,每天家里的大厅总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辈亲戚来哀悼,哭声不断,对着封存着爷爷躯体的棺材哭诉,她不全都听得懂家乡话,但各个都哭红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泪,棺材旁的录音机里循环播放着似是佛教的超度经文,灯彻夜不息,她无法睡得心安理得。

时一知道爷爷就躺在里面,可她什么也帮不到。

从寺庙来的师傅在大厅里架着各类东西,弄着某种仪式,时一跟着家人一次次双膝跪在铺着瓷砖的冰凉地板,那是她从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这个动作本身并不难,可一旦赋予了一定意义,双膝立马变得沉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抵着坚硬的地板,从膝盖直达而上的疼痛感触动心脏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认清爷爷是真的离开了。

她没了爷爷,她爸没了爸爸。

时一请假后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里的通知消息,从同学们的聊天记录里搜寻些这几日课程内容,她请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个底总归能心安点,这样回去时,也衔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点多林越的QQ头像仍显示在线,但没想到他竟会找她。

“听说你请了半个月的假。”林越先发来消息。

“恩,家里出了点事。”时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着睡衣缩在沙发上,夜渐渐转凉。

“李女士周一的时候在课上表扬你,可惜你不在没听到。”

时一不禁失笑,她差点都忘了自己刚考完半期考,就马不停蹄的往家赶,虽说对自己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级里其他同学的总体水平如何,她还一概不知。

“无所谓了,都考过了。”时一说的轻描淡写,是真没记挂在心上,人是有虚荣心的,死揪着过去的某个骄傲的点沾沾自喜是会顾不好脚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为傲的语文,长久以来都不敢有一毫松弛,是她最后紧攥在手的砝码,在班级上空飘飘荡荡的头衔,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觉得她假谦虚,就主动掌握了话语权:“各科课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进度清楚的一一打进对话框发送。

时一努力回忆着课本页面没上过的内容大致进程如何,意料之内地叹息道:“看来我回到学校后不出意外会有着一堆的课程等着我补。”

她本不想扯到这个的,她落下了两周的课,回头返校恶补早就是逃脱不掉的结果。她其实很想旁敲侧击地问问林越那个跟宋因冉的赌约结果到底如何,谁的分数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愿,周末陪着宋因冉逛街?

“其实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话,到时我笔记本再借你。”

时一低头在手机键盘上飞快的打着字,她印象里所认识的林越是个喜欢把课堂笔记直接写在书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来嫌弃女生那套所谓的形式主义,耗时又浪费精力,他永远也无法参透女生流连在文具店货架前只为挑选精美笔记本的心情,翻开崭新的一页,端端正正的再把课堂内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进去,他认为着实没必要,有些内容课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标注下就好,况且课本是实实在在陪伴三年的,笔记本总担心有个万一,多保管一本学习资料,也是不便,何不集于一体。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时一不反对也不赞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页面边角空白处简单标注下,日后复习起来还能顺畅自然的衔接上此前的知识体系。

时一不似他,她是在课本旁备着一本笔记本,随时待机的那种人,她一边捡拾过去的疏漏一边抓紧着往前赶,一字半句的重点都不放过,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于变通——课本上原模原样的语句也一股脑的抄个便。

她只发了一句:“谢谢。”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习室……”林越没打完一句完整的话,时一看不明白,正准备发个问号,就见对话框中立马跳出了他下一条消息,“可以找我。”

时一愣了一秒,了然但不敢往深处想。

她回答:“好。”

“宋因冉那天问我有没跟女生单独逛过街。”

时一倒吸了一口凉气,话题突转,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么说的?”时一极力按耐住过分八卦的心。

“我说有,和你。”

时一不知道怎么接话,心中千百回转的滋味。

“其实那不算逛街吧,就单纯的陪你刷机。”她知道她放错了重点,但作为被提及的当事人稍稍装傻充愣才好把话题继续延续下去,“她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时一当然知道为什么,但她始终尽职尽责的保持一个倾听者的状态,她想听从林越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宋因冉以逛街为条件和我赌期中的物理成绩。”

“所以?”所以呢?结果如何?时一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

“她赢了。”

时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隔着手机屏幕闷闷不乐。

宋因冉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关键时刻比谁都偏执,这种结果也不是没可能。

时一想,她得了班级语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无法由着性子跑到林越面前打赌邀功,这是她和宋因冉的区别。

宋因冉步步为营,她忍着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没头没脑的回了句:“这周末吗?”

“恩。”

时一其实很想抓着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动态,她想告诉林越她一点也不喜欢丧葬的氛围,甚至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好逃避这一切,她受不了告别的仪式,人来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着爷爷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厉害,只要一闭上眼,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过往零星的片段,然后懊悔、愧疚。她爸妈都体体面面的操办着一切,彼此默契的不过多在她面前交谈关于爷爷的话题,她一个人无措的坐在楼梯口麻木地看着大家进进出出打点种种事项,填补时间遗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终于看不下去,也陪着时一坐在同一级的阶梯上,短暂的休息,起先他们什么都没说,时一懂事的不去多问,后来他抚着时一的后背,讲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时一说,那天爷爷坐在回家的车上,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关于时一。

“夏天这么热,时一她一个人撑着伞上下学,你怎么不买辆电动车给她骑,这样也快点。”

“爸,学校不让未成年人骑电动车。”

“不让啊,怎么就不让呢,本来天气就够热的,现在孩子学习任务还重,背着个书包,后背都是汗,每天走来走去的,也累啊。”

“家里还有辆自行车呢,她还不爱骑。”

“那哪一样了,自行车腿得用劲儿,大热天的骑久了也累人,电动车只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还快。”

“爸,她还小,无所谓这些的,而且现在学校离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几步也挺好的。”

“你不买,我买!”爷爷执拗。

“爸,真没必要。”

……

她爸无奈地笑着跟她讲车上的对话,话末似小孩争宠般的“质问”她:“你爷爷生前还拧着那股倔强的劲儿跟我争论你上下学骑电动车的事,你说,他是不是更爱你啊。”

她爸问她,你说,他是不是更爱你啊?

时一听完,情绪的门闸子彻底崩坏了,她环着腿把头埋进双膝中,她强忍了许久的鼻酸再也绷不住了,控制不住的泪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顺着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时一知道他是在尽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抚她的心,彼此宽慰。

“恩,可不是嘛,爷爷更爱我啊!”时一带着泪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顺承着她爸的话,对爷爷去世的这个事实竟有些释怀。

时一想告诉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响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她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一角,不愿挪动半步,缕缕飘上来的呛鼻烟火气,甚至连本应下意识遮捂耳朵的动作都带着迟疑。

她一面想着再也见不到的爷爷,一面想着林越与宋因冉的周末,五味杂陈的罪恶感。

她委屈而难过,直到等来林越的回复:“等你回来。”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击胸腔,时一得承认,她喜欢林越,无论有意无意的温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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