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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后来时常在傍晚看见陈桠楠在800米跑道上一圈圈不停歇地跑。

她们曾在跑道上打过照面,时一拎着林越没什么重量的包,等着缓缓由远及近的陈桠楠从面前跑过,在一边站定生怕挡道,她们明明白白的对视了一秒,又默契地若无其事的避开视线的交汇,陈桠楠淡淡然地从她面前跑过,时一抓林越书包背带的手不自觉得紧了紧,没有相互招呼,她努力忽视心里的那点异样。

她穿过跑道径直朝林越走去,乖乖的把包递给他,问他回不回家,一起踢球的队员满是八卦的口哨声和起哄声,她才觉自己的话太过暧昧,强装镇定以表示自己没别的意思。林越放学时下楼从她班级后门进来,就这么大咧咧地把自己包往她桌上一放,满脸讨好:“帮我看会儿包,要回去了喊我一声。”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就转头跟小伙伴勾肩搭背冲去操场了。

林越突然出现在她的班级,她有一瞬的诧异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像高一时好几个等他放学的落日时刻,像心照不宣,像理所当然。她倒没急着回家,自习课上写的英语习题还剩一些,索性把最后那部分写完再回去,班级里的同学三三两两的回去了,她固守阵地,解析英语阅读题。

江则离开前对她说:“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早点回去。”

日落的时间一点点提前了,渐渐有了入秋的迹象。

江则总是给予她无以回报的温柔。

她点点头,谢谢他。

时一不太喜欢留指甲,指甲永远被她修剪得干干净净的,尤翘楚说她这是强迫症,所以她每次喝罐装饮料的时候总喜欢用尺子翘起拉环才好打开,江则每次见她在书桌内、笔袋、书包轮番搜寻着尺子的踪影,就会主动伸出手说:“别麻烦了,我帮你开。”只需“啪”的一下。

时一有段时间莫名爱上了喝AD钙,隔三差五的往小卖部钻,一排有六小瓶,小卖部不单瓶卖,所以每次买AD钙时都会分给韵之和江则,她课间、午休时段做题乏味时就插根吸管喝AD钙,思路卡住时透明的吸管就会被她咬得瘪瘪的,半天也没见她吸上来,等她继续顺畅的吸上一口,一定是成功把结解开了。

她甚至会习惯在考试当天揣包绿箭塞兜里,临开考前半小时左右嚼上一片口香糖。

她和江则同桌的那段日子里,互动大多基于学习与分享。江则曾在她拿出一片问他是否要口香糖的同时好奇地问她:“考前嚼口香糖跟转发锦鲤是不是一个寓意?”

时一转念一想,也对,好像是这么个意思:“我初中时一次跟我同考场的别班的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告诉我,她爷爷跟她说考前嚼一片口香糖能带来好运。”

江则眼里折射着惊喜。

时一抿着嘴角勾着笑,跟她第一次听说时一样的反应:“换任何人第一次听说都觉得挺有意思的吧,原来好运还能以这种期盼的方式呈现。”

她一开始是因为新奇,后来是因为习惯。她保留着一些愿意不究其因而为之相信的小幸运,成为她琐碎生活中不容忽视的小确幸。

楼道里乌泱泱的一片,一团一团的满是被挡在各班门外的候考生,汇成窸窸窣窣的必要的考点和公式。一个年级里她毫无印象的女生,站在她的身边友好地递出一片绿箭问她要不要,她惊讶之余脑中想的却是嚼完口香糖得赶紧找个楼道里的垃圾桶扔掉挺麻烦的,可她真诚地说着对自己来说第一次听闻的新鲜的话,时一伸出手接过,感谢她无私地分享幸运的“秘诀”,一同嚼起了口香糖。这份独特宛如被命运眷顾。

学习的竞争中,难免保留私心,司空见惯,不外借补习班的重点笔记,新买的习题材料藏得严严实实,独享简便的解题方法……所以越发显得她同自己共享她所珍惜的“小诀窍”弥足珍贵。

那次无言的碰面后,时一别别扭扭地问过尤翘楚:“陈桠楠参加校运会的长跑项目了吗?”

尤翘楚也只是不太肯定的凭印象猜测:“没有吧,大概在减肥也说不准。”

“我倒宁愿你说是因为快体测了。”

尤翘楚摊摊手:“瞎猜的,我哪会知道她想什么呢。”

离校运会还有三周,午休时段啦啦操班在舞蹈室排练,有一段时间课间是看不到陈桠楠的身影的,她总是踩着下午的上课铃声进教室,而宋因冉在午休时段结束的铃响时就已经回班坐好有一会,有时宋因冉中午呆在教室午休,可陈桠楠却没在班里,尤翘楚在去足球部蹭空调的路上路过舞蹈室,都无一例外地能在舞蹈室一角发现陈桠楠站在别人后头一遍遍不知疲倦地跟跳着。

她想不到一心扑在学习上的陈桠楠能对除此之外的事上心到这种程度。虽有些好奇她的改变,却也只是顺路瞥见,与我无关的继续往前走,没到那种一探究竟的程度。

有次尤翘楚正好撞见从里面出来准备回班的宋因冉,很随口地问一句:“你们啦啦操排练这么辛苦啊,每天午休都练,中午还让不让人休息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没话找话的瞎操心啥。

宋因冉解释说:“也没有,看个人进度,自愿的,也不用每天去。”

尤翘楚轻描淡写把这事跟时一说,就像很多个有一搭没一搭的日常分享所见所闻,顿了顿,灵光一闪,问她一句:“陈桠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时一突然怔住,却也只是语气平淡地回答:“不知道。”

可明显,时一心里某个地方“咯噔”了一下。

尤翘楚喃喃自语:“是吧,喜欢才会让你甘愿做出改变。”

即使跟陈桠楠当了整整一年同桌,她们一来一往的交流都是无趣的学习,可时一在误打误撞看到她草稿本的那一刻,才惊觉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她。

陈桠楠独来独往,没有勾手一起上厕所的小姐妹,更没有实时更新的八卦咨询,有的只是语数英数理化政史地满满当当地填充她单调乏味的生活。

时一一度以为她只是这样,以为陈桠楠就是这样的陈桠楠,就如公交上初见她时,何时何地都紧拽着习题册不撒手,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陈桠楠掩藏的很好,不单是自己,连同这份暗恋。

陈桠楠午休排练,傍晚跑步,整个人自信了很多。

并不是啦啦操班的所有女生都能上校运会的开场舞表演,人数限额,需要筛选。在离校运会还剩一周的时候,老师通过考核挑选合适的人选,陈桠楠被选上了。

她从人堆里的后两排一跃成为前排,她从一开始的慢半拍又四肢不协调,到努力跟上大家进度保持一致,到现如今对音乐节奏驾驭得游刃有余。

她每每看见陈桠楠,都免不了想起她的草稿本,被一题题演算公式包围着的,划不干净的不起眼的“林越”的名字。

无数次,解题毫无进展的时候,时一也爱这样。

如果不是尤翘楚时不时“打小报告”,她甚至差点忘了宋因冉喜欢林越。

时一后来在日记本上写道:林越,你不用这么闪闪惹人爱。

那阵子各班都在准备校运会的开幕式——方阵汇报表演。

方阵排练中途休息的时候林越突然跑到她面前,直戳主题:“我报了校运会第二天上午的男子3000米跑,你要不要来给我加油?”

时一当时还在跟廖韵之聊天,林越就这么跑到她面前,毫无征兆的一句话,把她整个人说懵了。

她错愕地坐在台阶上仰着脸看他,被动成为他居高临下的注视对象,没由来的心虚以至于半天缓不过来,竟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越欲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回到方阵队伍前还不忘提醒道:“记得给我送水啊!”

时一仍旧保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继续点头。

廖韵之笑她,对林越她永远只会一个“好”字。

时一无力地解释:“也没有,也有拒绝的时候……”

廖韵之追问她:“比如?”

时一却怎么也答不上来了。

比如……他一步步向她走进,想对她好的时候,她反倒退缩了。

时一愣愣地问她们:“你们有没有觉得,当你喜欢的人朝你跑来时,搅动着气流卷着风,是世间万物一齐推波助澜地将他带到你面前。”

尤翘楚木讷的盯着她,眼里满是无从体会的不解。

廖韵之沉寂了一会后说:“有,他是风的来向,扑面而来,直击感官,震慑着一切。”

这次换她们不再说话。

廖韵之和叶承彦分手,没人再提及这个名字,也不再探究背后的原因,时一和尤翘楚都一致默契的将他们的故事丢在时间的另一头。

叶承彦是廖韵之唯一的无从释怀,唯一的不得忘怀。

“干嘛呀,又不是第一次喜欢他了。”廖韵之看着她们半张着嘴又咽下,不敢动弹,安抚道。

分手后她看得很开了,比当初爱而不得的自己更善于自我调节,她是念念不忘,她承认,她无时无刻不在反思假设种种境遇,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能承受住最坏的结果,她一边期待着什么,一边逃避着什么,就好像即使她认定了他们不会一直在一起,却还是想尝试各种与他相处的方式、身份与可能性。

她努力过,挣扎过,也得到过。

她不明白明明是她说的分手,却怎么像她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就像明明是他提的在一起,却是一场她的自我满足式恋爱。

她永远对他宽容,却自我束缚。

廖韵之心里黯然神伤道:是啊,又不是第一次栽在他的手里,摔了跟头。

尤翘楚总说,喜欢可以变成不喜欢,不喜欢也能成为喜欢。

世界瞬息万变,最无力的安慰是——都会过去的。

她求求时间快点走,可怎么到她这儿,就这么过不去了呢?

廖韵之一直想不明白。

那天放学,林越一如往常在停车场等她,时一弯着腰解锁,林越推车到她旁边,心情愉悦。

时一解好锁转身看他,林越的眼眸清亮而执拗,她静静地与他对视良久,最后败下阵来,哭笑不得:“你是怎么了?”

林越眼神坚定:“我光辉时刻需要你来见证。”

时一语意轻快:“走吧。”

我是你众多见证者中不曾缺席的一位。时一在心中复述着。

如果说无意打开陈桠楠的草稿本是时一对她第一次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那第二次是校运会当天,陈桠楠在千人操场前,脱掉死板的黑框眼镜,精致的妆容,自信的姿态,成为不容忽视的存在。

时一站在队列里,重新认识了陈桠楠。

那是把自己伪装得毫不起眼的陈桠楠,第一次想证明点什么。

广播里响起“请所有参加3000米跑的同学到台前集合”时,时一在看台阶梯上打着伞搜寻他的身影。

林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透过一片热闹,默默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她走下台阶,走到他身边,参赛队员都站在等候区,她自然地将他撑入自己的伞下,问他:“紧张吗?”

他们站得很近很近,时一不自知,看着跑道上的一切很难不被青春热血所点燃。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侧颜,别有深意而认真地说:“紧张。”

你站在我身边,我不可能不紧张。

裁判员吹哨请选手就位的时候,林越微低下头,凑近她,在她耳边亲昵地说一句:“等我。”

然后就往as线处跑去。

她兀自愣在原地,暧昧的话在耳边萦绕不散,嗡地一声在脑中炸开。

真是要命。

陈桠楠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才缓过来,她已经重新换上校服,脸上的表演妆容仍在,时一叫住她:“今天的表演很精彩。”

她笑容灿烂。

她们一块儿并排站着,看向赛场上的同一方向,视线所追踪的路径和内心的加油呼喊声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这种感觉怪异而又奇妙。

800米跑道,林越一圈又一圈的从她面前跑过,心中的少年未曾改变,不偏不倚。他离终点做最后的百米冲刺时,奋力向前的模样,一如当初的意气风发。他冲过终点,微喘着气,先是搜寻她的身影确认她的方向。

时一仍站在原地,他开心的朝她小跑而去。

“我还以为你会站在终点等我。”话里半是疲惫半是喜悦。

“失望了?”

“没有,重要的是等我,”林越自然地拿来时一的伞,帮她撑着,“我来吧。”

陈桠楠隔绝在外,以第三者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移动,然后默默走开,他们毫无觉察。

时一和林越彼此难掩笑意,而后是温柔的关心:“累不累?”

“累。”似是只有时一问了后,疲惫感才重新袭来。

“回班级队伍里休息会吧。”

“你呢?”

“我去给你拿水啊。”

林越呆呆地,把伞柄伸向她。

“你先撑着吧,我就拿瓶水,很快就来找你了。”

时一说着就钻入了阳光里,林越撑着轻巧的伞,时一的所有物被他握在手中心情万分愉悦,他乖乖地坐在班级队伍的低阶上,等着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庇护”下,望眼欲穿。

尤翘楚来到林越的身后,敲敲他的伞面。

林越转过头来看她,只见她笑得暧昧:“我就说这伞怎么这么眼熟。”

班级为运动员准备了一箱矿泉水,宋因冉为比赛归来的运动员分发矿泉水的时候,递到林越面前他却没拿,没一会尤翘楚见时一拿了瓶矿泉水往这儿跑来,坐在后排的她更是笑得意味深长,她郑重其事地拍拍林越的肩,领导点头式认可般点评一句:“不错。”

时一一脸茫然的问她:“不错什么?”

尤翘楚不回答,只是很识趣的往边上挪了挪,离他俩远点,假意全神贯注的看比赛。

时一拧开瓶盖递给他,林越接过,不停歇的往嘴里灌。时一怕运动员体力消耗大,还特意准备了士力架。

“我刚好买了你要不要吃?”

“怎么就这么刚好买了呀?”尤翘楚语调阴阳怪气的,时一听来直想打人,今早她们仨儿一块儿在学校外的小卖部买东西,尤翘楚已经酸溜溜的调侃过她一遍了。

尤翘楚是不想坐在他们后面显得多余,刻意稍稍离远了些,可耳朵可没闲着。

时一眼神一记警告,尤翘楚安分的闭紧了嘴,点着头表示不再多话。

“要!”林越不假思索的回答,让看着时一的自己面容真诚

林越坐在台阶上,时一站在一边撕着包装袋,林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拉:“坐下来吧,陪我休息会。”

时一顺势坐在他身边,把士力架递给他。

时一紧挨着林越坐,有些别扭,高一同班的男生路过,高二和林越都进了理科重点班:“时一,你什么时候当起了我们班后勤啊?”笑得诡异。

“额……不是,我就是来送个东西。”时一强装镇定,她知道如果越慌越乱。

林越低着头偷笑,抑制不住的甜,一口一口的吃时一给的士力架。

男生走远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班了。”时一干坐着总觉得气氛很怪异。

“回班干嘛?”林越拉住她。

“今早的广播稿我还没写完。”

“几篇?”

“要交三篇,我才写了一篇。”

“拿这来写吧。”

时一想了想还是算了:“不啦。”

林越有一瞬的挫败:“好吧。”

时一歪头笑看他:“我说不走啦,陪你坐会聊聊天。”

林越眉开眼笑。

“。”01

中考前一晚时一在父母的督促下早早熄灯上床,越是逼近重要日子,越是令人心神不宁,她睡不着,数羊都没用。最后索性翻身下床,扭开书桌前的台灯,重新检查一遍考试用品是否都装进透明笔袋。

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安抚她躁动不安的心。

前几日,外婆打来电话,想了解有关自己的一切考试信息,譬如日期、天数、准考证号、考试地点以及考场序号,为确保准确性,还让她亲自将以上信息逐一编辑好短信发送。

据其在电话另一端的描述,今年家乡小镇上的寺庙香火烧的很旺,不少与自己同级考生的家长在神佛面前跪拜祷告,烧香祈福。

她向来不迷信,也从未有什么人事需要向天神请愿指点。

所以当廖韵之在自己身边念叨着“尽人事,听天命”这一天命观时,她忍不住吐槽。

“你只是侥幸的希望得到天神的眷顾,让他老人家在天上多照应照应在凡间的你,即便你人事还没尽完。”

说这话时她们正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里转悠,对着各色型号的笔芯无从下手。

“你不懂,必要的仪式和诚挚祈愿的心意是一样也不能少的。”随后扬了扬手里选中的印有“孔庙祈福”和“考试必备”字样的05笔芯,“我们占尽了地利,天时自然也少不了。”

廖韵之所说的地利是指,考试地点正巧安排在临校,省去了路途奔波,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那我们所拥有的地利,算在天时内也不为过吧。”时一竟被廖韵之神神叨叨的天命论说服的有点动心。

或许某种程度上的妥协也是必要的。

在大事面前没有谁愿意与自己过不去,宁可信其有也并无害处。

“这么说也对。”廖韵之拿了三根同款笔芯后向柜台走去,丢下还在货架前犹豫不决的时一。

最后还是不争气的违背初心,将普通的考试笔芯放回原处,慎重的拿起了被孔庙祈福着的05笔芯,一开始振振有词的架势在这“不同寻常”的笔芯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到底是凡人啊。时一在心中不由感叹。

越是思及此,在混沌的黑夜中意识越是清醒。

后来尤翘楚告诉她,那是因为廖韵之在紧张中考,没写诸如此类字样的考试用具她不放心。

所以时一在中考前的16岁生日来临之际,对着烛光祈愿,希望高中能在一个班。

她相信“事在人为”。可当结果无法预计,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又无从计量得失,她满心期待能得到天神的垂怜。

也许某种意义上说,人就是因为在某些人事方面不顺遂,从而幻想神佛的虚影,以谋求心安。

倘若事事得偿所愿,尽人事皆有所获,那神佛也皆为泡影,形同虚设。

廖韵之紧张中考,而我紧张你。时一对着自己如是说。

毕业典礼如期举行,沸腾热闹的场面有别于前几日的紧张氛围。摆脱一段时期的学业束缚,人人都沉浸于片刻的欢愉,趁着考后的激情还未消散,把肆意洒脱留在当下,糜烂欢歌留在日后。

“时一,你志愿填报得怎样了?”阶梯座位旁的墙面上等距悬挂着扬声器,其一正对着她们,震耳欲聋的音量足以令时一不时搓揉着耳朵,满场的欢呼附和着舞台的激情四射,廖韵之说话的声音也不得已扩大了几分。

时一一脸嫌弃的看着身旁另一位频频坐下,起立,鼓掌,叫嚣的尤翘楚,拉了拉她的衣角,暗示她该安分守己的坐在原位,可对方继续把双手捂成圆筒状旁若无人的欢呼。

时一只得作罢,回答廖韵之的问题:“恩,我第一志愿填的是弘毅中学。你呢?”

弘毅虽敌不过省内排名前列的一中、三中、附中,可也丝毫不逊色于其他高校,在一类校中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也是,关键是离我家近,又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廖韵之说道,而后看了眼坐在后两排的林越,“那你问过林越没,能在一所学校我想对你来说再好不过了吧。”

“我没亲口问他,但我知道,所以我才决定的。”时一隔着人群也向后看去,林越正同旁边的男生讨论着什么,难掩笑意,目光一直注视着舞台,看来他也乐享于此。时一不敢多看,生怕被发现,只是几秒,就把头转了回来。

考后估完分,时一把分数的大致情况告诉爸妈,只是为了让他们对自己的学业和未来有所预估判断,不用征求他们意见,任一学生都知道应该在分数所能把控的范围内填报最好的高校,这样才不枉自己比别人高出的那几分。

“你就赌一赌,第一志愿填报附中,万一今年分数线有所下降,正巧被你撞上了,你就高了那么一两分,不就赚到了吗。”爸爸坐在沙发上,按着手里的遥控器随意切换着频道,对着厨房喊话。

“我觉得你爸说的对,你就碰碰运气。”妈妈削着水果对着静候一旁准备切块装盘端出的时一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报弘毅就更保险些。按照你们的说法填报,万一弘毅第一志愿收满了,那我的第二志愿不就作废,到时两边都顾不上,不就得不偿失了。”时一预估的分数在附中历年分数线左右,她自然也考虑过碰运气,可她另有所图。这么说只是为了留条后路,否则到时没事先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分数线公布,自己能上反而没报,必定会想七想八觉得自己心里盘算着什么,“况且还不知道我自己估的分准不准呢。”

其实她也不敢确定林越填报的第一志愿就一定会是弘毅。

“也是,那就按你说的填吧。”爸爸不再多话,终于切换到了称心如意的频道,用牙签插着水果送进嘴。

毕业典礼开始前,各班学生先在本班集合,分发材料、毕业照和毕业证书,而后才统一进入会场观看表演。时一作为学习委员,班主任让她将志愿表交齐送到年段办公室,各组长陆陆续续将本组成员的志愿表交来,时一假意清点核对人数有无错误,实则是为了偷看林越的志愿填报情况。确认无误后,会心一笑。

“难怪,我还以为你是念着我们的情谊,估摸着我们的志愿取向填报的。”

“当然,我也考虑到你们了。”时一承接着后话。

“放屁!友情才没这么大的力量。”尤翘楚毫不客气的插话,拆了时一的台后一屁股坐下。

时一有点心虚,但能和她们同校自然也乐见其成。

“你怎么不看表演了,刚才还那么起劲。”廖韵之知道彼此间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也清楚林越在时一心中的分量,都是不可撼动。

“没意思,到朗诵了。”尤翘楚双手交叉抱胸,一脸怨念的回话,“舞台表演这种东西只要不废话什么都好。”

确实,现场的氛围安静了许多。

年轻人偏爱于时下风靡的流行音乐和洋溢青春活力的舞蹈,这些节目总能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调动众人身上的活跃因子,不断炒热现场的气氛且永不褪色。

朗诵过后,除了小品表演的几个细节不时能得到现场不错的反应外,其他时刻大家都兴趣缺缺的坐在原位,场上主持的麦克声也难掩交头接耳的嘈杂,更别提学生代表上台致辞发言这类形式性的流程,也就轮到校领导、老师讲话祝贺毕业时大家才懂得适时收敛。

散场后,廖韵之和尤翘楚早就被别人拽没影,楼道口狭窄再加上人流涌动,时一在会场门口向里看,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和统一的校服,找不到她俩,落单的自己只能随着人群向操场走去。

在左拥右挤的楼道内,时一寸步难行,每下一级台阶、人群向前推进一步都格外艰难,注意着脚底的阶梯,小心的走着,她有点后悔过于草率的随大流,应该在会场门口多等一会,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再走,这样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么令人难受的境地。离开了空调房,室外温度一下升高,推推嚷嚷,嬉笑打闹的楼梯间,汗味一下子就涌进了鼻腔,不时还会触碰到前面同学汗水浸湿的校服。时一毫不夸张的认为,还没等从四楼走到操场,她就先眩晕在这。

“早知道就等会再走了。”

自己刚在心中抱怨,一旁就有人替自己说出口。头顶上少年清新爽朗的声音,让她不由得抬眼看去。

“林越。”时一有点吃惊,却还是矜持的以平静的口吻打着招呼。他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的?是因为被人群推就着走到身旁看到自己而后状似无意的开口,还是因为自己叫了他的名字而后才注意到身边的熟人?她很好奇。

“时一。”林越转眼看向时一,明眸里闪过一丝意料之外。

看来是后者。也是,自己只顾低头留心脚下,也不曾与人交谈,任谁也不会在如此令人急于摆脱现状的场合下注意到旁人是谁。

林越的意料之外是因为竟一直没注意到自己,还是因为自己竟会先开口喊他。她不得而知。

“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时一回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她的毕业快乐饱含着喜欢他的悸动迎接对未来的全新期待,而他更像是在诉说再见。

初中三年,她与林越的关系尚浅,虽都在一个班,但印象中仅有的几次对话也多半关于收发作业,或帮人传话。严格意义上的谈话也许没有,偶尔同学间相互麻烦时的请求也寥寥数语。

由于是学习委员的关系,作业汇总登记的工作总要交由她负责,就算学习优异如他,也会碰到硬伤。初一还能安分守己的交语文作业,初二偶尔几次会拜托自己从一摞作业本中随意抽一份给他,洋洋洒洒的写下,然后道声谢。他始终待人客气,时一也不忍推脱,换句话说,也许因为有求于人,而且彼此还不熟络。前后算上也不过两句“语文作业能不能借我一份?”“谢谢。”

想来最多的一次应该是在初三上,林越刚从球场回来,仰头一口饮尽剩余的半杯水,组长在一旁催交着作业,他忘了当日的调课表,侥幸的以为只要在距下午语文课前补上便不成问题,得知语文调到上午后,才如梦初醒,火急火燎的从抽屉中取出作业本,跑到时一身边坐下。时一忙于手头工作,一边核算各科收交人数,一边列出缺交名单,腾不出手,让他随意抽取一份就好,整个过程她都没抬一次眼。直到林越抄到一半时和她搭话:“难怪语文老师总在我面前夸你,字迹工整,成绩优异,任谁看了这作业都赏心悦目。”

时一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他抽取的作业本后才了然。她笑笑,谦虚的说:“这只不过是她用来批评你的幌子。你要是拿出对数理化一半的执着分给语文,她也就不至于总拿你说事。”

“人生都因语文而变得不美好了。”林越慌乱中还不忘打趣,故作无奈的叹息。

可是却因此成了我唯一有资格在你面前炫耀、令你赞叹的资本。这种借由他人之口,让你稍加注意到自己的成就感莫名在心中逐渐升腾,经久不息。

“也许它生来就不可爱。”时一也应和着,“但你也不应该把这份委屈在作业中表现得太露骨。”

“很明显吗?”

“你说呢?”

后来林越便不再拜托时一借作业,语文老师也接连找他谈话过几次,此后他都恪守本分,语文作业也不随意了事。时一不敢邀功的以为这次的聊天改变了多少他对语文的态度,她更愿意相信是大难临头前优生与生俱来的学习自觉。毕竟中考近在眼前。

所以对他而言,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名同班同学。时一想。

“似乎很多人第一志愿填报附中。”这数据一点也不可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很多人”多到怎样的程度,也许没准也就一两个。时一不懂,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主动的迫切希望与他聊点什么。但讲完她就开始后悔,这话题岔的一点也不高明,胡编乱造的开场白一点也不严密。这是今天第二次谈到这方面的内容,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是吗?不过我可不想在这呆六年。”林越似是玩笑的说出口。

附中与他们所在的中学处于同一区域,省内数一数二的高中,按常理来说,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熟悉的地形路线,优良的教学资源,没有理由不心动。仅因“不想在这呆六年”这点而将自己拒之于门外,理由似乎有点牵强。

所以他报了弘毅?时一想不明白,却也没再问出口。

也许人各有志。这么理解比较说得通吧。

在熙攘的人群里,是这三年来的第一次并肩而行,她迈着与他相同频率的步伐,随着他一步步朝着同一人生岔路口前进。

人群终于游散开来,毕业生们在校园内游逛、合影留念。

时一找不到尤翘楚和廖韵之,欲从包里将诺基亚掏出拨打电话。她爸说,等成绩出来、各校录取名单公布后再给她换新机。初中时买诺基亚纯粹是为了提防她沉迷电子产品而耽误了学业,用他的话讲就是“你只需要在必要时打电话、发短信就好,其他功能也是白搭。”毕竟她当初嘟嚷着让他买手机也是以“万一有问题需要向同学请教”学习上的联络为理由,且那时真正意义上的触屏时代还没到来,诺基亚的普及程度可想而知。

“要拍张合照吗?”时一正欲拨出的键,在听到林越的邀请后,收回了手。

刚才在自己附近不少人要求与林越合影,他人缘一直不错,长相也讨人喜欢,受到大家的青睐,特别是女生也是无可厚非的。为防被当成人肉背景,她已经尽可能的站远些,可他突然这么热情的邀约,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当然她还是很知趣的懂得,这话不过是三年同学情谊的彼此客套。

“下次吧。”时一看了看他身后的围观群众,无论男女争先恐后欲和他合影的人如果排成队伍,恐怕一时半会还轮不到自己,她扬扬手中刚拨出的电话,谢绝他的好意。

林越的交际圈在时一心中仅次于尤翘楚。

她一直懂得拿捏分寸,懂得不着痕迹的收放自如,就算喜欢了他三年,在毕业的当口也从未有过告白的冲动。所以下次吧,来日方长,她又何必急于一时,机会总会眷顾有所准备的人,而下次他们将会在另一所校园相遇。

时一伸手撩了撩额头上几缕因汗水扭打在一起、紧贴着皮肤的发丝,皮肤上擦拭不完的汗水,周身都笼罩着一股夏日的燥热。

今天真的是太不适合拍照了。

很久以后,在高中的课堂上,时一回想起中考前后的那段日子,不禁失笑。尤翘楚总说毕业后要将课本撕碎,抱着一叠练习卷从楼层的阳台上纷纷扬扬的洒下,鼓舞了一帮“有识之士”,这画面她不止幻想过一次,她甚至一直秉着如此雄壮的信念坚持到中考结束的那一刻。可真到那时,她却只是嘴里拽着一句“混蛋,老子终于毕业了!”然后拿起一本书重重的拍向课桌,如愿的传来一声巨响,随后跟着大家老老实实的把所有的课本和卷子一摞一摞的整齐叠好,送给校门口收废品的阿姨。02

七月初,中考成绩公布,七月中旬,各校网站公布录取名单。时一没敢去查,不是担心自己考不上,而是担心十六岁的愿望破灭。她既相信自己的能力,也肯定林越的实力,唯一不敢作为赌注的便是他们的缘分。

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画面停留在弘毅学校网站首页,鼠标箭头搁置在录取名单查询窗口,就差点进去。

这种结果明晃晃的端正摆在某一处,一个按键距离的紧张感,不亚于中考前一夜的辗转反侧。

电脑旁的手机响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廖韵之,然后接起。

知晓成绩的隔天,她就随着老爸去了手机城,换了一款触屏新机,虽说原先的约定是等到录取名单公布后再买,但他老人家在看到成绩后甚是满意,比预估的分数还高了二三十,就爽快的对着柜台小姐挥出一张银行卡,几个密码数字下去,一笔钱就卷进了别人的账户。

那几天里,但凡亲戚朋友,亦或是隔壁邻居家的叔叔阿姨来他这探点口风,礼貌性的关心几句。他那逢人就夸的架势,即使话未出口,那满面春光的洋洋得意,都足以说明一切,就差没摆上几桌请宴喝酒,请鼓手在自家门口吹捧几声,点上鞭炮庆祝。

弄得她自己只能故作矜持的在一旁谦虚的回话:“正巧题型在平常练习里都见过,运气好罢了。“

“恭喜啊!你如愿以偿了。”刚接通就是廖韵之轻快的声音。

“什么?”虽能大致推测廖韵之所言为何,但还是犯傻的想进一步确认,心脏在胸腔内躁动。

“你还没看啊?”廖韵之满是惊讶与无奈,“我还以为最按捺不住想知道结果的就是你。”

“恩,还没。”时一失笑。

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

握着手中的鼠标,食指按下左键,新的页面跳了出来,她滑动着上面的滚珠,班级名单分布有序的一个个排列下来:“不过,我正在看了。”

“2班,你和林越都在高一(2)班。”

廖韵之说这话时,时一正巧看到了屏幕上双方的名字,无以言状的心绪。

她盯着这两个名字晃神了好久,直到被手机里的喊话拉回现实:“你到底听没听我讲话啊?”

“什么?”

时一虽然嘴里应答了一句,可注意力并不在谈话的内容上,满腹疑惑。

高一年段的班级排序无优劣之分,因为是平行班,自然无法看出自己此次中考成绩在本校的状况,但本班同学的座号却是逐一按成绩分配。她是6号,可是,林越的座号竟然在她之下,隔着十来个人,位列18。

难道因为自己超常发挥?那也不至于把他甩这么远啊。还是他发挥失常?这种分数对他来说的确有失水准。林越就算得个高一年段第一名的头衔她都不觉得奇怪,不仅是因为中考前几次模拟测试的优异成绩,更因为在时一心中他值这个价位。

“我说,天助自助者,机会总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廖韵之扯着嗓子喊,生怕时一听不真切。

这句话是她第二次听到,上次是自我说服,而今是廖韵之对她的鼓励。

她始终深信不疑。

当下的境况,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林越18号,在我之下,不应该啊,你知道他这次的中考成绩吗?“

“不知道。”果然,这家伙根本没在听我讲,时一的一句不着重点的话浇灭了廖韵之此前的热情,”总之,你要懂得把握机会。而且你现在应该为高中又能在一个班朝夕相处而庆幸,而不是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排名。“

也是,本就不处于同一交际圈内的彼此,又怎会知晓其中的缘由,廖韵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廖韵之说的没错,是该庆幸。她与林越的联系仅靠着那一丝得之不易的侥幸得以维持。却又显得有些可悲。

她显然放错了重点。

“你和翘楚在6班?“

“恩,你才发现啊。“廖韵之平淡的一句话又似是轻责,”不过好在大家都能在同一所高中,我也就不太在意分班了。“

挂了电话后,时一打开QQ,从初中组的联系人里找到林越的账号,点开对话框。

“恭喜你考上了弘毅。”太刻意,删除。

“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和我一个班。”太热络,删除。

“你的志愿录取情况怎样?”太假,删除。

最后只得作罢,退出,关闭手机显示屏。

她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赤裸的求知欲,现在又何必在这份得偿所愿面前力求他的首肯。

这样太蠢了,一点也不像她一贯的作风。

中考后的这个暑假,享有毕业生独权的时一一个人慵懒的窝在房间内追番,以此来犒劳艰苦奋斗后还能在众人心中塑造光辉的好学生形象的自己。

空调,西瓜,冰棍,WIFI,就构成了一整个夏季。

即便如此,夏日的酷暑难耐也令她喜欢不起来这个多事的季节。它的到来就意味着升学,毕业,分离和新的环境,这代表着她要主动去适应周遭的一切,如此才能有条不紊的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推进自我的人生进度条。

它是过去和未来的节点。是另一番新风貌。

所以当耐不住寂寞的尤翘楚毫不客气的一通电话,不由分说的就将她约出门,在一家特别有情调的咖啡店,一开始她是拒绝的。

下午3、4点钟的太阳依旧足以“致命”,撑伞走在街上的她,还是无法忍受从地面不断向上冒的热气,人行道旁不时开过的汽车所遗留下的浓重尾气和迎面吹来的一股股热风都几度令她后悔出门这个决定。

直到她踏上赶赴约定地点的公交车,充足的冷气驱散了暂时的燥热,这种无奈感才得以缓解。

还好车上人不多,还好只是距家两三站的路程,还好公交车上的冷气够足。她自我安慰的坐在后排座椅上,自我催眠的洗脑着。

尤翘楚曾经告诉她,如果公交车上有足够的空位供她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排。

时一当时还不解的问她:“为什么?”

她一脸鄙视的看了时一一眼,然后特义正言辞的说:“前车厢的座位都是给那些老弱病残孕的人士坐的。”

“可有些座椅上并没标注这是专座。”

“这都是潜意识的道德素质使然。”她说,“你难道受的了一会满车厢的人盯着你一个年轻人稳如泰山的坐在原位,而对一旁摇摇欲坠的扶杆老人置之不理?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应该的吗?”时一笑笑。

这种潜移默化形成的不成文法则相较于白纸黑字的明文章法更考验人心。

国家宪法中并没强制规定不给老人让座就是犯法。可即使如此,当你把个人道德素养坐在身下,就会顿觉如坐针毡,硌得人生疼。

这是人心约定俗成的人性。

没人会以法律制裁你的这种行为,可你就是知道,这种做法是错的。

就像饭前便后要洗手、不随地吐痰的道理一样简单。

“是应该的,我这只是考虑个万全之策,以防哪天自己身心疲惫,还要顾虑人性道德。这种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的处事方式一点也不像我的作派。”

“也是。”时一对其煞有介事模样点点头。

“我事先声明啊,我可不是自私自利的青少年,无论怎样还是会秉持着应有的道德素养。”尤翘楚又补充了一句。

她不懂时一说的也是,是指对其“万全之策”予以肯定,还是对其处事作派的默认。

“恩。”

她们都不是圣人,没无私大度到将自身利益置之不理,只不过更懂得在一定可转圜的余地内运用好既定的准则。

这个点出门的人比较少,时一隔着紧闭的车窗向外看去,除了不时有几辆计程车擦身而过,路上的人影简直少的可怜,三三两两的路过,多半能聚集在一块的地方便是公交车站。

明晃晃的光线直射下,晒得人视线涣散。车厢内还剩有多余的空位,却唯独她倚杆站立。

从身形、面貌和着装打扮看过去,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生。留着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平直的刘海长度只达到比眉毛略高一点的地方,油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简朴的白T配着七分牛仔裤。

这标准的初中女生发型是教育局统一规定的,要求是五官必须悉数曝光在老师们的可视范围内。成年人的思维古板僵硬,每半个月一次的着装检查严苛到令不少女生炸毛,却也无可奈何。初二那会曾经有几个女生因没达到要求,校领导亲自操刀,当众剪成了他们所谓的标准发型,但其实丑的不像话,那几个女生哭哭啼啼了好一阵。所以大家宁愿每半个月去一趟理发店,让理发师在自己的意愿下一点点的剪短成满意的不逾越校规条例的发型,也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一声不留情面的咔嚓下去,成了一个多月都缓不过劲来的悔意。

不过后来,在初二升初三的那个暑假,听闻开学前的新生军训,有一个女生固执得要闹跳楼,非要誓死捍卫自己的长发到生命最后一刻,与校领导死磕到底,家长也前来求情。学校才不得不取消了留长发这一禁令。

可至今时一都不知道,当初那个“英勇就义”的新生是谁,她的一次壮举改变了全校短发女生的命运,解除了大家外貌和心灵的枷锁。

也无从考证此事的真伪,不过好在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尤翘楚那阵子总念叨:“本来就是啊,校规有必要非要那么一板一眼吗?私立校还搞得这么不通情理。”

起先上车坐定时,时一并没注意到她,直到司机一个大转弯,措不及防,她喝水的手没抓紧,矿泉水瓶和辅导练习一块落地砸出的一声沉闷巨响,“嘭!”的那一下,她的视线才从窗外收回。

待车稳定行驶后,她就立马蹲下,先将辅导练习拾起,从背包里掏出纸巾一遍遍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还好矿泉水瓶喝了一大半,所剩无几,洒在书上的水并不算多,是还可以拯救的境地。等觉得差不多后才又将那个空瓶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看来是个好学生。这是时一最终得出的结论。

最后她又把焦点聚集在了那个女生抱在怀里的那本辅导书上,白纸黑字打印的一整册,封面赫然印着“初升高衔接教材”这几个字样,右上角标注着“新状元”的补习班招牌。

这一发现更加佐证了她的想法。

看来是同一级的学生。

这个补习班她是知道的。毕业典礼那天在校门口碰见过,发传单的一个男生走到她面前介绍这个招牌,讲了好一会关于暑假辅导的各科优惠套餐和师资力量,说是还有名校老师在里面授课,不过这些东西令她一点都心动不起来,却不好意思拒绝一个费了半天口舌诚挚邀请你进去撒钱的大人,最后只能简单登记下,还留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她自己的,一个是她爸的。

那人还送了一张广告单给她,不过她看都没看一眼,扔在了一个离他很远的垃圾箱内。

事后尤翘楚在电话里教训她说:“你是傻逼吗!就不会留个假的,还把你爸都给搭上了。”

其实她确实挺烦这些不必要的骚扰电话。

可还是理直气壮的对着手机吼回去:“你好意思在他一直在旁边指指点点的要你填这填那的时候扔下笔,回一句‘老子不填了’就撒腿跑吗!看着人家大热天那么敬业的‘拉客’,你好意思吗!尤翘楚!你!好!意!思!吗!”

最后折服在了尤翘楚的“好意思!“下,字字铿锵有力,她刚才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

而她,不好意思的后果是,这个暑假初,就接到了“新状元“补习班打来的电话,她又不好意思的和人家唠叨了好几分钟,虽然话费钱不是她出的。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拒绝。

前几天,就是在中考成绩公布后的那几天,她爸不知从哪弄来“新状元“传单,回到家一个劲的劝她说:”我看你在家也是闲着,不如上上衔接班也挺好的,这样开学进度也跟得上,高中也不容易啊。前阵子人家还打电话问我呢,一开始我哪懂那么多,也不了解具体情况……“

她爸简直跟被人迷了药一样巴拉巴拉了很长一段时间。看来那补习机构发现小的劝说不成,就去老的那“施咒“。

可不是吗,不然她爸怎么会这么死心塌地的胳膊肘往人家钱兜子里拐。

她当初就不该心软,那么坦诚的填那一堆没用的个人资料,何苦呢!真是自作孽!

“所以呢,你怎么说的?“时一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电脑屏幕,动漫的字幕一句接一句。她爸在那一个劲的说,她思维都无法集中,接连几句内容都没跟上。听烦了,索性按下暂停键,对着他回了一句,她只想知道结果,只想知道她爸把那通电话怎么着了。

“我就回了一句,我会好好考虑的,然后就挂了。“她爸见自家女儿终于肯耐心的搭理自己,内心是雀跃的,”你看,这传单上写了,今年中考状元就是在那补的习。“

搞了半天原来这才是重点。看来这广告打的不错,内容还更新了。借着中考状元的光,一定没少捞钱,又是一批为了孩子的未来赴汤蹈火的往补习班里砸钱的无知大人。

“新状元”,这名字取的不错。

她当时随意伸手接过她爸递来的传单看了一眼,中考状元的名字好像叫江什么来着,她不记得了。

她一直挺纳闷的,为什么明明前排还剩有可供选择的座位不坐,硬是倚着扶杆捧着本书在那看,站不稳不说,还洒了水把她“珍爱”的辅导书弄湿。

得不偿失。

可能好学生都这样,心里拧着一股偏执的劲儿,生来就与众不同,是一种她无法参透的思想境界。

直到那个女生下车,在时一渐行渐远的视线内走进了那家“金碧辉煌”的属于好学生的知识殿堂——“新状元”,那块红底白字的大招牌,是这个暑假留给时一最深的印象。

她惊觉,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尖子生们为力争上游而不断挑战超负荷的知识储量,但她不同,如果哪天她真应了她爸的话,去“新状元”补习,那原因无他,便是学习进度跟不上,需要花额外的精力课后请老师帮忙温故知新。

他们补习是为了超前预习,而她是为了不拖后腿。

现如今她所能得到的都是侥幸,包括理想的中考成绩。

想到这,她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新状元”的站点后一站就是她们事先约定碰面的地方,听说是新开的,尤翘楚就拉上她和廖韵之过来尝尝鲜。

此次的小聚不过是打着庆祝彼此如愿考上心仪高校的幌子,实则是陪尤翘楚消遣无聊的暑假生活。

这种雅致的场所只适合怡情叙旧话家常,食物精致而昂贵,偶尔来个一两次也就罢了,倘若隔三差五的来蹭空调,这可消费不起。

炎炎夏日,除了空调房和游泳池,走到哪都是遭罪。

况且来的路上,高温的街道差点没把她晒成智障。

所以一开始她是拒绝的,直到尤翘楚以她所知晓的关于林越的信息为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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