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死亡之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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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内部时间，已经过去了121个小时。

地球舰队，已经远航到了距离格利泽581星系15光年的位置。

从曲率时空中透过宛如一层混乱果冻状的时空断层，诺亚已经可以很清晰的用光学望远镜观测到北落师门了。

逃亡政府在离开之前，将北落师门留下的最后舰队的一切权限交给了诺亚，这也算是他们对于诺亚的一点补偿。

北落师门停靠着300艘卡拉飞船，其中承载着那一枚传承舱与空信坐标的，是其中最大的旗舰，一艘伊势级太空战列舰。它的建造规模，略小于德尔塔级战舰，近乎于超伽马级战舰的标准。

不过这300艘太空战舰，对于目前的局势很难起到作用，逃亡依旧得继续。

充当空信坐标的伊势级并不能移动，否则就会引起地球舰队与伊势级之间建立起来的曲率通道的“震荡”，致使一部分飞船被甩出这一段曲率稳定的通道，提前成为用超光速在宇宙中乱窜的无头苍蝇，又或者脱离曲率时空，回到外部大宇宙，在超光速前进的舰队后彻底掉队。

可惜的是，诺亚并不会抵达北落师门，先不说身后卡拉舰队的追击，可能已经有光粒正在朝北落师门飞去。

太阳系相对于北落师门的距离，可是比格利泽581星系近很多……诺亚可不想再面对一次后有追兵，前有恒星爆炸的困境。

事实上，当知道卡拉文明真的拥有随时仲裁恒星生命的能力后，诺亚已经不敢再靠近百光年内的任何一颗恒星了。

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很尴尬的事实，飞船，需要补给。

虽然对于掌握着重元素聚变的诺亚，在物质充裕的河系中几乎等于拥有着无限的能源，但这有一个前提，必须要获得物质。

而且这个物质，必须是原子序数在钙元素之前的可聚变元素。

虽然在任何一个星系中氢氧硅等元素都是挖一筐石头或尘埃就能储量满满的大路货元素，但在远离星系，只有着星际介质充斥的虚空中，就连这些最常见的元素，都变得很难获取了。

充斥宇宙虚空的星际介质主要由轻元素（氢氦）构成，越基础的元素，越容易发生聚变。

但在只有着星际介质的虚空中，物质真的稀薄到了极点。

1立方公里的空间中，都无法收集到一滴水的质量。

而在曲率时空中前行的地球舰队，也没有余力去收集这稀薄到极点的物质。

格利泽581星系的匆忙逃逸，并没有带走太多的资源，那些满载资源的补给舰，由于建造规模过大，很难从那混乱的战争中冲出来，只有很小一部分，依旧留在诺亚的舰队中。

然而曲率航行本身就是非常耗费能源的航行方式，在诺亚的即时推演中，并不是所有的飞船在即将抵达北落师门后，还有余力进行逃窜。

然后，对卡拉文明的仇恨，给了诺亚一个很好的建议。

相当一部分飞船中的能源被抽取出来，成为资源的后备，而那一部分能源被抽取的飞船，取下了所有的武器防御系统和动力系统等一切有价值的部分，只留下了飞船斥力场和引力武器，然后将那一部分飞船，按照顺序抛出了曲率时空中。

这样一来，就有一部分只留下了斥力场与引力武器的飞船，阻拦在了卡拉文明追击地球舰队的必经之路上。

引力对于时空的曲率拥有很强的影响，只要卡拉文明的飞船靠近，全功率运行的自体引力武器就会给他们已经稳定下来的曲率时空带来冲击，就像是一列全速行进的列车，铁轨上突然多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一样。

当第一艘在自体引力武器中毁灭的战舰反馈回报告时，诺亚就知道，卡拉舰队踩中了第一颗地雷了。

可惜的是，诺亚已经观测不到光年级外的景象了。

卡拉舰队并不是白痴，他们一定会防备诺亚的拦截手段，除了第一次的出其不意，剩下来被抛弃的那一部分飞船，可能都很难取得足够的战果了。

但延缓卡拉舰队追击的目的，至少是达到了。

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诺亚缓缓抬起头，闭上了100个小时的眼睛，再度睁开了。

倒映星空的幽蓝双眸，再也看不到一丝空洞和迷茫，有的，只是潭水般的深沉和仿佛延伸到宇宙深处的死寂。

仇恨，让诺亚再度成长了。

但这种成长，很可能不会是偏向于人类美德所代表的正面方向。

诺亚接通了西德尼亚领袖卡伦的连线，空灵而死寂的声音。

“挑选出五万名西德尼亚社会中的精英。”

另一边的卡伦没有说话，这位执掌西德尼亚一切行政大权上千年的领袖自然明白了诺亚的意思。

五万。是诺亚给予西德尼亚的生存名额。

卡伦沉默了不到一秒，回复道。

“主人，这个数字是极限了吗？”

“是的，极限。”

诺亚平静地回复道，对面的卡伦没有再说话，消失在了投影界面上。

但在诺亚的视野中，卡伦并没有立即去执行这一条指令，他只是静静的坐在自己的执政内类，看着窗外那果冻状的曲率时空，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尽管飞船内部时间还有不到90个小时就会抵达北落师门周边，诺亚也并没有去催促他，少女知道，这位领袖正在做出最后的抉择。

生存权的不平等，是最大的不平等。

西德尼亚还幸存有大概5亿的人口，按照比例换算，只有万分之一的人，有资格拿到那张象征生命的登舰许可。

被卡伦选中的那万分之一，是被他所拯救了。

但被这位领袖抛弃的那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都很可能无法逃离毁灭的命运。

自己的族人，只有万分之一可以生存下来，而且这万分之一，还是自己所挑选的。那剩余的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都可以说是被自己间接杀死的。

卡伦安静的坐在昏暗的行政室，任由黑暗将自己覆盖。

他只是需要时间，而诺亚会给他时间的。

北落师门那一部分已经归于诺亚统帅的舰队中，有一艘小型战舰抵达了承载着传承舱的伊势级飞船的附近，将舰载机器人投放了进去。

它将会取出伊势级里面的文明传承舱，然后向着无尽的虚空中逃逸，等待着诺亚取回它的一天。

完成一切安排的诺亚再度闭上眼，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希望这一天，不会太远……

而另一方面，在距离地球舰队近50光年外的遥远距离，一艘孤单的阿尔法级飞船，刚刚耗尽了所有的能源，自动从曲率时空中脱离了出来。

由于能源的枯竭，飞船将自动进入低耗能状态，关闭驱动系统，利用冲量引擎带来的惯性，以近光速向前滑行。

若没有内部操作或者外部指令的介入，这艘飞船，就会成为一直以近光速在宇宙中滑行，由于速度过于巨大，它不会被任何星系的引力捕获，只会一直前进。

直到哪一天，它正好撞击在了某一颗星体上，或者被黑洞的引力所捕获，它才有可能停下来。

进入低耗能状态的舱室内，只留下了昏暗的基础照明继续闪烁着。

舱室的某一个角落里，一个巨大的被注满绿色透明液体的维生试管中，一个赤裸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痛，好痛……

这是刚刚从麻醉状态下醒来的潘多拉，所感受到的唯一的触觉。

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被撕裂般的痛苦。

如果此时有人拿一台电子显微镜观测少女身体上的组织，就能发现，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以细胞单位迅速凋零，同时也在迅速新生。

这是最大限度的细胞凋零，与最大限度的细胞分裂带来的地狱。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在无数的复合型材料碎片中，少女从试管中跌落到了地面上。

人类的身躯已经很难保持，无数异样的组织从潘多拉的身体上生长出，无数刚刚生长出来的组织又很快凋亡。

拖着在新生与毁灭中挣扎的身体，潘多拉用尽全力向前方爬去，纤细的手指在合金地面上很轻易地划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痕迹，少女那已经快要失去感光能力的眼睛，只是看向维生试管附近的投影成像台。

可惜这一次，没有一道幽蓝的光束从天而降，也没有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从光束中诞生。

50光年外的遥远距离和超距通信仪的毁灭，宣告这一艘飞船和诺亚的彻底失联。

在地上忍受着痛苦奋力向前爬行的潘多拉，用手碰到了投影成像台，在少女已经瞎掉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光芒。

姐姐……

泪水从潘多拉已经灰暗的瞳孔中涌出，划过少女那不断凋零而又不断新生的面部组织，滴在了冰冷的合金地面上。

潘多拉最后的记忆，在太阳爆炸的灼目光芒中，窗外一头狰狞巨大到极点的钢铁巨兽向这里喷射出了炽热的光束，诺亚的影像，在投影台上成为不规则的光和影，破碎在了潘多拉的面前。

而现在，潘多拉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某一部分一直和诺亚紧密联系的存在，消失了……

投影台冰冷的触感传到潘多拉的意识中，她好像理解到了一个“事实”。

姐姐死了。

被太阳，和那一头不知名的钢铁巨兽杀死了。

少女赤裸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不停的颤抖和哭泣着，在破碎的声带中，发出的抽泣声仿佛来自于深渊的鬼魂。

有生命，杀了姐姐。

少女颤抖着……

复仇，一个全新的词汇，从潘多拉的意识中冒了出来。

少女蜷缩着趴在地上，泪水混合着鲜血与破碎的组织，从少女的脸庞上低落下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血色的微光。

我要复仇。

两只黑色而锋锐的翅膀，从少女的后背展开，黑色的鳞甲，狰狞的骨架，支撑起血淋淋的现实。

这是苔娜黛眼蝶的翅膀，这种蝴蝶，象征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