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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婴所里除开艾玛特别讨厌她之外,其他人对她其实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其中有个古怪的独臂老头,是专门教导孩子体术的,年年月月都会在早上练一遍军体拳。
说是教,其实是放任自|流,爱来不来,来了也爱学不学。没有人会特意因为孩子不学而批评态度不端正,也没有人会特意因为老头没有好好引导而大发光火。
育婴所里,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将弃婴们养活了,待他们成年后就算是可以交差。
别的星球情况怎么样关九不清楚,但是在维塞尔育婴所,长年累月下来都是如此,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因为为人孤僻,没有玩伴,六岁那年开始,倒是除开刮风下雨这样的雷雨天气,是每一日都去报到的,年年月月都依葫芦画瓢般学着比划,直到十五岁,大概生搬硬套地学了那么久,却还是朽木一块,实在让人窝火,老头有一回难得特意开了尊口,纠正她的动作。
关九虽然头脑不开窍,却称得上是个死心眼,自此以后便像狗皮膏药那般黏上去不放手,好歹让老头教了几年,直到他在她十八岁那年去世为止。
如果真的下到地狱里去,大概还可以见到独臂老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洪怡静的身体里活过来。
关九胡思乱想了好一通,眼神空洞洞,好一阵子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
哪怕这具十二岁的身体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灵活,拳法毕竟不曾达到后劲绵绵的地步,她没有办法凭借身法逃离狼群的追捕,又没有办法凭借近身搏击术而各个击破,此时蹲坐在巨树之上,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难道就要这样在树上等死?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作风。尽管她上一回死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这么傻愣愣地被从天而降的机械废品给活生生埋了,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那种在死亡面前还举手投降,压根就想不到要逃跑的性子。
但一时之间,她也的确毫无办法,看着虎视眈眈的狼群,竟无可奈何。
敌不动我不动,暂时还没什么,可一旦入夜,山林里的危险性就会呈几何系数倍增,如今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会加重她这一边的不利因素。
关九皱眉,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一包药粉,一把尖刀,一把自制弓,淬了毒的箭头只剩下了五支,寻常的箭头也只有三支。
如果是神枪手,有那百步穿杨的厉害本事,射一中一,她倒是不惧这剩下的九只狼。以她的本事,八支箭要能射死八匹狼,剩下一只,不管大小,单打独斗就算赢不了,自保还是可以的。
怕就怕一时半会地弄不死这么多。
关九正苦恼着该怎么逃生,让她紧张的是头狼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就从狼群中蹿出来一头狼,速度极快地冲上她所在的巨树,靠着跳跃,三两爪地就爬了近两米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上来的快,下去的更快。显然,这并不是擅长爬树的犬科。
关九刚提起来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只是让她无语的是,这头被选出来打先锋的狼具备了顽强作风,居然锲而不舍地从各个方向,尝试着依靠冲力往上,还别说,真有些效果,随着努力,回回高度增加,最后一次,它居然也爬到了近四米的位置!
不过,没有后续了。哪怕这是一头勇气可嘉头脑灵活的狼,关九也不打算让自己成为它的嘴下亡魂,为它的荣誉增光添彩。
她弯弓搭箭,在狼即将到达最高点的瞬间射了出去,那支淬了毒的离弦之箭巧妙地被她喂进了狼嘴里,直接贯穿头部,重重地掉落到地上,嗷嗷直叫,满地打滚。
群狼并不靠前,只嗷嗷呼应着,像是在交流着什么,不多时,打先锋的那匹狼毒性发作,四腿一绷,就这么死了。
此前不久,她上山时遇到了两条奄奄一息的野鸡脖子,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剧毒蛇,只是想着反正有肉不捡是傻蛋,便用石头重重击打了它们的七寸,直到确认死了,才用布袋子装了带回家去。
后来擅长捕蛇的村民洪启亮帮忙着取了毒,她便多了一点保命的东西。
因为这一次比往日进得深了一些,又怕遇上老虎之类,关九便小心翼翼地抹上毒,之前也就杀了一只傻袍子,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猎物,便发现了不对劲,赶紧爬上树藏好,结果倒霉催的,来的却是狼群。
关九弯弓搭箭,丝毫也不敢放松了,在狼群中又冲出来两头狼,试图爬树时,她又放了两箭。
不过准头却没有先前两次那么好了,一箭射中了一头狼的后腰,还有一箭却射偏了。
野鸡脖子的毒虽然足够强,但是因为没有入脑,倒是没能毒杀成功,那头中箭的狼疼得嗷嗷直叫,在地上翻滚着弄掉了弓箭,却到底是毒性发作,后腰无力,战斗力暂时作废。
但哪怕如此,头狼依旧没有放弃进攻。逃过射击的那匹狼也将命令执行到底,勇猛上扑,关九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想不到好的办法,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把能杀的给杀了再说!
她没有时间再去多加考虑了,头狼显然也不准备给她逃生的机会,在中毒的狼倒下,狼嚎渐低时,另外的两头成年狼也加入了进攻的队伍,一前一后冲了上来,形成夹击之势,反正就是不让她有休息的时候。
越是紧张的时刻,她越是冷静,生与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认为自己好歹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这一次逃不过去,她多活了这么些年,也算是赚到了,所以生死度外什么的,还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关九的箭,带着前所未有的气势咻咻而去。
她的运气很好,这一回都没有射偏。
一支毒箭射中了狼眼,也是穿脑而过,不多时那狼就死翘翘了,最后一支毒箭同样精准的射进了狼嘴,只不过角度稍微向下偏了少许,穿过下颚,直插入狼脖子里去了,那狼一时半会死不了,却也翻滚不休,无法再往树上扑了。
至于三支未能淬毒的箭头,却被她用到了同一只狼的身上,三箭几乎齐发,都是照着狼眼而去,虽然无毒,却也因为伤上加伤,狼脑成了豆腐脑,还未落地就咽了气。
对于造成狼群这样惨烈的战况,关九没有丝毫庆幸的情绪,剩下的头狼是最为强劲的猎手,更何况它还带着三头已经能够参与围猎的小狼,她此刻仍旧是对方眼中的猎物。
只要她敢下树,它们保证会立刻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然后开吃,大饱一顿。
关九不敢轻举妄动,连汗水滴落到眼中,也没有伸手去擦拭,实际上,此刻她虽然仍旧冷静自持,却也因为高度专注,而神经紧绷,就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头狼是高傲的,但大概太过年轻,所以接连失策之后,它也难免有些焦躁了,任由小狼们围着那两匹尚未死去的同伴转悠了几个来回,自己却并不靠近巨树。
关九面无表情地与它对峙着,不管它走到哪里,她的眼神都如影随形,就这么木呆呆冷幽幽地盯着它。
它不走,她就不能下树去。如今她手头只剩下驱虫粉跟一把尖刀,有弓无箭,但凡下树就只能近身搏斗了。
如果只是一匹狼,她还可以拼一把。可是还有三匹小狼,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此时下树是必死无疑。
独臂老人曾经说过,不管是人类还是野兽,都十分擅长欺软怕硬,尤其是野兽,在明白面对的人类是个啃下来也会让它半死不活的硬茬子时,除非到了绝境,否则它轻易是不会主动招惹的,宁愿夹着尾巴逃跑,一如人类所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所以此时还不如打心理战,输人不输阵,虚张声势还有可能活。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就不能心存侥幸。
关九心思浮荡,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头狼,任由三头小狼也尝试爬树,连一米高都够不着,就这么三番四次地上下起伏,爬上来掉下去,掉下去爬上来,嗷嗷乱叫。
头狼挺直着前肢,昂头看她,显然也知道,只要她不下来,小狼们是拿她不奈何的,它倒是可以继续尝试去爬树,可是只要她手中还有箭,那么它也很有可能步同伴的后尘,一命呜呼。
它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类小女孩可以那么厉害,单枪匹马地就干掉了它一半的同类,以往即便是遇见成年的人类,它们狼群也是不惧的,即便人类的手中握着枪,它们也可以灵活地四散而开,继而将人捕杀。
作为幼狼时,它就已经见证过不止一次那样的场面,狼群面对单个人类时会迅速活得压倒性的胜利。
可是很显然,树上的小女孩是个例外。
它已经损失了三个同伴,还有两位虽然没死,看着却也活不久了,丧失战斗力的狼,是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族群的,一旦被驱逐,单靠自身捕猎的话,基本就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冷眼对峙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头狼忽然扬天长嚎了一声,带头撤退。三匹小狼反应很迅速,去咬尚未死去的两匹成年狼,见它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却行动不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关九愣了愣,良久才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抖抖索索地解下腰间的水壶,仰着脖子猛灌了好几口。
吓死个娘咧。
她的脸上露出个像是要哭的笑容来,好半晌才扶着树干,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伸展四肢。
蹲靠得太久,她两腿都发麻了。虽然之前也用弓箭射死过不少的兔子啊山鸡啊鸟雀啊之类,但是还真的没有干过狼群的,如果不是刚好带上了野鸡脖子的毒液,她准头再好,也奈何不了它们。
即便头狼带着小狼们撤退了,关九一时半会地也不准下树去。
那两头活着却半残的狼慢吞吞地循着气味去了,刚好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她并不确定头狼是不是在诈她,要知道她听过狼来了的故事,虽然人们总是笑话那个撒谎的孩子很蠢,可是她觉得,也不能因此而忽略了狼的可怕。
如果狼并不可怕的话,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人类都无所谓啊,一根手指头都能够弄死的蚂蚁,平常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
东郭先生喂了狼,她并不准备效仿他。人类懂得什么叫兵不厌诈,狼这么高智商,天生懂得群体作战,也未必就不清楚这样的诱敌战术。
不过很显然,关九高估了逃走的头狼。她在树上等了又一盏茶的时间,林间还是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树叶沙沙声,便只剩下了鸟雀的欢快啾啾。
关九看着那四匹东倒西歪的狼尸,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她没有办法运回去。那些都是钱,可是就算这钱是她用命换来的,她也没法捡起来。
真是要命。
关九虽然不像丁春花那般钻在钱眼里,可是有钱不能赚,心情也是会不好的。
她从背篓里摸出来几块面疙瘩,就着水壶三两下吃了,寻思着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回去喊人来搬得了。
要是没命花,钱再多也没用。
她还没完全爬下树,林间窸窸窣窣地响起了脚步声,隐隐约约地还有人说“就是这里,声音像是这边”之类。
关九想都没想,又像只猴子那般迅速地爬了上树,利索地将自己的身影藏好了。
来人有她认识的,村民杨其邺,杨其民,教师先生洪卫国,以及他的儿子洪阳,还有剩下的两个年轻人,眉眼有些相像,却并不是村子里的人,起码这么多年她没有见过。
“这是谁杀的狼?好本事!”
四十岁的杨其邺也是经常上山来打猎的,跟三十出头的小弟杨其民一样,都是个中好手。只不过,他们从来都没有猎过狼。
关九没有出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觉得自己似乎又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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