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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功县一路出发,甲士扈从,旌旗滔天,前遮后拥,道路为之堵塞。

行了半日,董卓一行将至右扶风时,突然狂风骤起,昏雾蔽天,人昏马暗,几乎前后不能相视。董卓骑在马背上,脑袋上所戴远游冠几乎为风所吹,就连袍袖亦为劲风所灌,猎猎炸响,似欲被风撕扯。这风也不知吹了多久,好不容易歇了下来,董卓一行人是狼狈不堪,旌旗折断者数支,马匹惊走者十数,而被风所吹散者又数十。人皆惊,马皆暗,无有一人幸免。

那董卓仓促间双手端着冠帽,突然见风住了,天色稍霁,他也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看着惶惶苍天,心里不免惊悸,回头问李肃:“李都尉,你说为何有此大风昏雾阻碍本太师道路,不知其中吉凶几何?”

李肃在他身后,刚才大风起时,若不是及时从着马背上滚将下来,躲在马后面,只怕以他那单薄的身子是吃不消这口风了。他适才也是惊讶于这口风,且天际突然昏雾惨淡,人马不见,他更是吓得颜色惨变。他刚从惊惧中走出来,听董卓有此一问,左右一想,不免心里骂道:“呸!这还用说,想董贼你平时作恶多端,老天也知你死期将至,给你‘壮威’送行呢!”他当然不便指明,只是诓骗董卓,说是:“主公登龙位,必有红光紫雾,以壮天威耳。”

董卓一听,心里大喜,也不做他想。哈哈一笑,整了衣冠,命令队伍继续出发。

这一路上接下来倒是颇为顺利,及至到了长安城外,有百官出迎。那董卓从着马背上下来,就有官吏上前来,请他登车入城。董卓嗯了一声,有随从甲士上前前遮后拥,拱卫着董卓登车。董卓刚刚坐定,扫视了众人一眼,不免诧异,问左右:“李儒何在?”

李儒是他女婿,这次他回长安,没见他出城相迎,董卓自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回太师,李儒大人抱病在榻,不能出城相迎,还望太师见谅!”

董卓一扫,见是李儒府上人,也就没有多想,命令车驾启动。他这一路直抵相府,只刚刚坐定,就有义子吕布长身而入,向他拱手称贺。董卓听来,哈哈笑道:“吾登九五,汝当总督天下兵马。”吕布浑身一震,抱臂称谢。那董卓又跟他慰勉两句,吕布称谢不已,见天黑下了,方才从着相府出来。

“哼!老匹夫,敢抢我女人,就休怪我容不得你!”

吕布回首,最后看了一眼相府,方才振衣而出。有甲士牵过一匹枣红色的宝马来,吕布跨马而上,望着前营赶去。一路上,吕布是内心激荡,想着诛杀了董卓后,便再也没有人跟他抢夺貂蝉了,笑容也不免漾在了嘴角。貂蝉。司徒王允的义女,在王允决意诛杀董卓后,便以连环之计,先将她献给吕布,然后又瞒过他,将其献给董卓。而董卓,在霸占了貂蝉后,有子与其争风吃醋,却也舍不得此女,于是将她带到郿坞,欲想要据为己有。而吕布失去貂蝉后,状若疯癫,恨极董卓,却正好为王允利用,于是他两走到了一块。吕布答应王允杀董卓,而王允答应事后将小女许配于他,两家一拍即合。只是可笑,他董卓以为夺了貂蝉后,随便封个官给他就能让他忘记‘夺妻’之恨,这当然是不可能。

耻辱,愤怒,在吕布内心强烈的燃烧着。

吕布咬着钢牙,一路所过,匆匆不觉。而等到他抬起头时,霍然发觉自己已走到了李儒的府邸。吕布看到‘李府’二字,嘴角嘿然一起,从着马背上下来,径直望着李府走去。却也奇怪,吕布一路所过,居然无一人阻拦,任由他出入,如自己家中一般。等走到后面房舍时,有一人迎了上来,远远的向着吕布拱手作揖。看这人面貌,豁然是先前出城迎接董卓,向董卓陈说李儒卧病在榻的那个李儒府上人。

吕布看见,微微颔首,开口问他:“他还老实吗?”

那人听来,点头说道:“将军放心,他一直都是‘卧病’在榻,两三天了都没有走出房门半步。”吕布听来满意的一笑,示意了那人一眼,那人也立即领会,赶紧喝叫左右打开了房门,吕布将身而入。

“李大人,别来无恙!”

吕布径直走到内室,却见李儒已经坐卧在榻,手捧着一卷书简在看。他看到吕布进来,只是稍稍抬了抬头,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觉得什么奇怪,然后仍是埋首在手中书简,不无二话。吕布微微一动,鼻子一哼,手按着佩剑,就要动怒。但看他佝偻的身子,也即释然一笑,继续说道:“就在刚才,我义父,哦不,董卓他刚刚从着郿坞过来,目下已然入住相府。”

“哦?”

听到这个消息,李儒眉头一动,将眼挪开书简。他抬起头来,终于开口说道:“太师一去郿坞已有十数日了,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这时突然回来,而将军你又恰时将我禁足在府上,且此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难不成将军你是有什么打算?”

吕布盯着他,笑道:“怪不得董卓会对李大人你向来是言听计从,果然是个聪明人。哈哈,废话我也不想多说,大概你也猜得出即将要发生的大事了。我来,便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李儒身子一动,目注着吕布,看他决绝果敢的样子,不免太息一声:“看来将军你是决意要反太师了。可是,将军你为了一个女人而被背叛太师,以子弑父,难道不怕将来为他人唾骂,为他人耻笑吗?”

“住嘴!”

吕布脸上两道剑眉遽然相接,一声雷吼从着喉咙里乍出,他阔手按剑,凌然瞪视着李儒,呵斥道:“董卓他自姓董,我吕布自姓吕,哪门子子子父父!更何况,若说起来,此事若非是他董卓做绝了,抢了我的女人,我吕布与他焉能走到这个地步?事到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啪的一声,吕布端起佩剑来,一剑砍在木案上,木案为之折。

李儒看到此,眼前一亮,又即一暗,嘿然笑道:“我说这些就是要劝告将军一句,如将军继续做这般儿女之态,要想谋大事,难!将军你且记住我今天这句话,若果今日你幡然醒悟,立即打消谋杀太师念头,这或许尚能让将军你走上霸业之路。可若将军你一直执迷不悟,如果觉得女人比起其他都重要,而执意要为了一个女子背叛太师,只怕将军你将来的路就算走下来了,也必不能长久,难免到最后有霸王乌江之恨。”

“够了!”

吕布两眼暴起,拎着刀子,转过身来,怒视着他。

李儒却是丢开书简,哈哈一笑,不依不饶的说道:“可惜呀!堂堂一个大好男儿,明明可以与太师联手成就不世霸业,可他竟然为了一个小女人,为了一个红粉骷髅,而甘愿自堕,与他人勾结在一起想要谋杀自己的义父!简直……呃,你一定会……会后悔!”

“死吧!”

吕布一剑,望着李儒当胸刺下。李儒居然是嘿然一笑,将话说完,对着他怜悯的摇着头,伸出手来,将剑往骨肉里直推进。直到,血液流遍了被褥,他最后一口气也断了,方才罢手。

吕布微微一愣,突然拔出剑来,将身而出。回味着李儒的话,他鼻子一哼:“我吕布……为了我自己的女人,就算背叛天下,也绝不后悔!”吱吱吱,一长窜的剑磨出的剑花响了一路,吕布一直走出了李府。

……

相府,入夜。

董卓刚刚御了三女,身子也有点乏了,倒卧在榻。本来,要是在平时,他也早已经合眼了,但不知为什么,今晚就是睡不着。或许,是因为明日将接受汉禅,即将成就九五缘故吧?他翻来覆去的想着,心里兴奋着,眼睛闭上了就是睡不着。不过,他突然想到从郿坞一路而来,先是车驾无故断了一只轮子,后是马辔折了,接着又发生了今天半路上被大风卷起,昏雾蔽天的一幕,不由胆颤起来。虽然这些事情都经过李肃三言两语极未合理的与他解释清楚了,今儿他始终觉得,这些当真是些好的兆头吗?

“唔!”

不知何时,他一只肥手望着旁边耷下,恰好放在了旁边一个侍女的嘴巴上。而那侍女,也许是正做着吃红烧肉的美梦吧,不想董卓一只手臂放到她嘴巴上,居然是在梦中将其当成了肥蹄膀,磨牙就咬了上去。虽然这一咬不见得如何疼痛,也顶多是留下一排可爱的牙印。奈何,她睡梦中咬的是董卓,且此时董卓磨牙睡着,还在想着些烦心死,突然被她这么一咬,心里大骇,抬起手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哐的一巴掌扫了过去,直将怀里那堆白肉扫下了榻。

可怜那侍女梦中被人打醒,狼狈的滚下地来,赤身在地,傻愣愣的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内里忽然的动静,也有站岗的甲士立即走了进来,被董卓大手一摔,让人将此女子抬下去棒杀了。外面一顿惨呼,内里陪着董卓的另外两个女子则是惊惧得浑身颤栗,生怕董卓一怒,又要向她们动手了。

好在,董卓此时将身坐起,将她两一脚一个踢下了榻,大骂了一声:“滚。”两女听来,如蒙大赦,就连衣服都不及穿了,手一裹,抱着衣物往外就奔。这时,屋外一声惨呼,之后就没有了声响,想是那个触怒董卓的女子已被打杀了。果然,片刻甲士向董卓回报,董卓方才闷哼一声,也不做他语。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董卓也觉的累了,就要准备重新躺下去睡了。不想,他刚刚侧身,耳朵不由一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他张耳仔细一听,好像是小儿的说话声。不过,这声音倒不像是说出来的,却是在唱。被风送进他耳里,却实在听不清楚,只句中好像有什么‘不得生’之类的,夹缠不清。

“不得生?”

董卓听来,浑身一震,赶紧唤来甲士,让他们到外面去捕风捉影,听听这些小儿唱些什么。过了一时,甲士终于回来,将他们听到的都跟董卓说了:“外面小儿唱道,‘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董卓听来,皱着眉头,思索半天,半个字也不解,立即又让人连夜去请李儒。毕竟,李儒是他的女婿,广有智谋,他向来信任他。只甲士刚刚应承一句,门外呵呵一声,李肃倒是长身进来了,向着董卓说道:“太师难道忘了,这李儒大人已是卧病在榻,只怕这半夜去请他来不好吧?太师若有什么疑惑不解,不妨说来,肃或许能为太师分忧一二。”

董卓听他一说,也即想了起来,白天时李儒府上人还说李儒病着呢,怎么忘了这一茬?他呵然一笑,便即说道:“李都尉从外而来,想必也是听了外面的童谣了吧?但不知此是何意?吉凶若何?有何解法?”

李肃一笑,这句话也不难解释,毕竟此童谣他在长安早有耳闻了。所谓千里草,其中‘千里’是‘重’,加草头是‘董’;而十日卜,‘十’‘日’‘卜’加起来是‘卓’;‘犹不生’,就是死的意思。合起来就是:董卓死!

‘董卓死’,他李肃当然不能这么跟他说,只是信口说道:“这童谣里所说,只不过是说刘氏灭、董氏兴之意,太师不用忧虑。”

他嘴上这么解释着,心里却是吃惊不小。想来刚才要不是他来得及时,若是让董卓派人去了李儒府上,势必露了马脚,坏了大事。他也早在先前一刻从吕布口里听说,那李儒而今是死在了他的剑下,此时李府上下被封,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走。想来要是让董卓的人去了,看出了异状,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是吗?原来是这个意思?”

董卓听李肃这么一说,也即点头,不做他想。

第二天,董卓摆列仪从入朝前,也已经接到消息,说是陈诺的父母被他的人提往郿坞去了。董卓听来,点了点头,又想到一事,问道:“那个马家的小丫头有消息了吗?你们跟她可有碰上头?她说的那个陈诺的女人,可曾请了来?”旁边甲士回答:“按照那人提供的地址我们去找过了,可是并没有一丝踪迹。”

“嗯?这个小丫头,她该不会是想骗老夫吧?”

董卓肥实的手掌落下,仔细一想,鼻子一哼:“想她也不敢拿老夫随意消遣!继续给我找!”

“诺!”

甲士向他一拱手,转身下去了。片时,车驾发出嘎嘎之响,想来,眼看就要启动了。然而,也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葛袍道人,手持着一根长竿,竿上裹着布匹一丈,两头各书一个“口”字。道人到了董卓跟前,也并没有停留片刻,倒是忽然转过头来,瞥视了董卓一眼,笑了。他笑得无声,只是眼睛起来,但确实是笑了。他笑时,随即伸手捋着胡须,不说一句话,径直的走了。

董卓看来,眉头一皱,心里大恶,就要喝令左右将那道人拦下,幸得李肃上前,提醒他时候不早了,该是动身了。董卓回头顾视了那道人一眼,道人倒是恰时回过头来,与他相对,然而自顾自走开了。

这一眼太过诡异,让董卓心下很是不快,乃手一挥,招来李肃,问道:“此道人何意?”

李肃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笑骂:“只要仔细一想,傻子都不难明白,这两‘口’为吕,乃指吕布有害他之意,他却不知!”不过,他想来,这道人也煞是可恶,就算是知晓了天机,但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暗示董卓啊,要是让董卓反应过来,那不就糟了?

所以,在董卓没有明白过来之前,他赶紧向他打着哈哈,说道:“此人疯疯癫癫,大概是心口有恙吧,理他作甚?太师,我看我们还是及早动身吧,可千万别误了吉时。”

董卓听来,点头说道:“李都尉所言极是,那就动身吧!”

……

“你看清那人了吗?就是车驾上那个胖子,你可知道他是谁?”

远处,刘莹突然手指着前方,与赵雪如是说。

赵雪听她一说,也即仔细看去,车上的确是个胖子。她微微一愣,问道:“这人谁呀?”

“董卓。”刘莹淡淡一说,然后看向赵雪。

“董卓?”

赵雪眉头一皱,突然醒悟过来,惊诧道:“啊,他就是董卓?就是他,就是他扣留了我大哥哥他的父母的么?我,你……刘姐姐,你带我见他,是想让我刺杀他吗?”

刘莹一笑,摇头道:“赶紧声音小些,你这样咋咋呼呼的,不怕被人听到啊?放心好了,你要杀他只怕还未必动得上手……”

“刘姐姐,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赵雪看向她,刘莹却是轻盈一笑,说道:“等着吧,今天就可能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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