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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农郡,新安县。

一骑马向前飞奔,路过酒肆之前,飘起漫天裳带。

马是白马。马上人纤腰细细,长发飘逸,黄裳裹体,带絮飞扬,一路所过,引起无数士庶侧之以身,亮之以目,唏嘘之以叹。然而,这种飘逸之美,却无一人能够用言语精准概括之,无不为之摇头惋惜。

“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咦!”

这座酒肆有两层楼,陈诺与祝融青衣正在二楼上临窗对饮,已有了三分醉。那祝融青衣两腮酡红,眼睛扫来时如有泓水注入其中,便是突然听到陈诺吟出这句什么‘黄衫飞白马’,眼睛亦是不由的跟着一亮。说来,她与陈诺相识以来,陈诺沙场杀伐的本事她是见识了,便是同陈诺这一路而来,陈诺所表现出的机警敏锐,她亦是深有领教。

然而,她今日突然听到陈诺吟出这句诗来,不由眉头轻轻一蹙,心里怪道:“陈哥哥这句‘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乍听来,确是清新脱俗,桀骜洒脱。可,这对于一个沙场杀伐的将军来说,似乎又有点不符合他的身份。什么‘青楼’啊,‘醉眼’啊,分明有些世家公子飞扬跋扈的意味了。虽然陈哥哥他未必是这样的想法,但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难道……难道陈哥哥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其实并非是什么功名霸业,而是……”

祝融青衣从他诗句里,似乎体味到了某种无奈。这种无奈,大概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触吧。

祝融青衣有这些想法也不过电转之间,然而,也就在这时,那陈诺突然丢下杯盏,站起身来,一言不说,向着楼下飞奔而去。她微微一愣,是什么让陈诺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此次出来就是身负保护陈诺的任务,见陈诺走了,也赶紧丢下酒钱,将身追了上去。

其实祝融青衣并不知道,陈诺他突然跑下楼去,却是因为刚才那句诗。准确的说,陈诺因为临窗饮酒,突然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又看到了远处即将飞奔而至的白马,还有白马上的黄裳姑娘,目光一下子被这‘景象’给吸引住了。而那黄裳白马在电驰之间,裙带飞扬,给他一种视觉上的强烈冲击,只觉美轮美奂,无以言表。无奈他此时又喝了些酒,腹内不免骚性大发,在此‘美景’之前,自然而然的脱口吟出了宋代陈克的这首《菩萨蛮·赤阑桥尽香街直》其中的后半阙。而他将着‘黄裳’‘白马’纳入诗词之中,倒也勉强入境。

只陈诺随口吟来,不免心情畅快,正要趁此佳句美景和酒饮下。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姑娘身上的时候,他顿时不动了。因为,马背上的姑娘在这个时候恰时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稍稍有了片刻的接触。片刻之间,不长,马上姑娘没有什么反应,仍是继续飞奔,然而,却给了陈诺一个电击。

不可否认这个姑娘虽然很漂亮,但他也并非完全因为贪图她的女色而至于此,却是因为,他与她目光相触之间,让他在她身上突然找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而这个感觉,让他心动,甚至在某一时刻,直觉告诉他,他一定与这姑娘之前相识。只是,是什么时候呢?什么地点呢?他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他微蹙着眉头,咬着酒盏,神情一下子肃穆起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的脑子飞速的运转着,也不过一息之间,他眼前突然一亮,脑子里也立即有了答案。

“是她!对,一定是她!”

他陈诺或许不会想到,在他一路来长安的路上,居然会遇到从前那个熟悉的故人。虽然这个故人与他不过一两个照面,且他们之间真正的交流几乎没有,可就是这么一个故人,却是让他颇为牵挂。这个‘故人’,却是他来到这个世上见到的第一人。而这人,也就是刚才那个飞马而走,印象里叫做‘裳儿’的姑娘。

她,是她!

他原本以为,这个裳儿是在当初的大火中被吞噬了,与她那个爷爷一起死了。他为此,还追寻着马迹,误打误撞结识了孙轻。他原本以为是孙轻杀了裳儿和她爷爷,只是经过解释,方知是误会了。而真正杀害那个老驿吏的凶手陈诺一直没有查到。他虽然与老驿吏还有他的孙女不是很熟悉,甚至说当初只是从老驿吏口中知道这个姑娘叫裳儿,仅此而已。本来,他完全不必淌上这趟浑水。然而,每当他想到他来到这一世的第一个晚上,在那个风雨之夜,若非是他们爷孙请他入屋,给了他一个躲避风雨的地方,他只怕就要受淋一个晚上。虽然这件事情说起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那一夜的温暖陈诺却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而爷孙两的‘死’,陈诺自然不能不放在心上。只是,他的能力有限,在未能查出凶手之前,倒是让他突然遭遇了裳儿,这让他如见了亲人一般,如何不心动?

他飞身下楼,楼下有马,有部下乔装打扮等在外面。陈诺抓马而上,也不多说,即刻打马直追而去。这些亲卫也都傻了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就在这时,从后追上来的祝融青衣给了他们命令,让他们先回客栈,她则孤身去追陈诺。毕竟,现在停在酒肆外的马匹就那么两匹,其余人也就不好跟上来了。更何况,他们进入了董卓的势力范围,处处都要小心,要是这么多人纵马在街,只怕会因此引起不小的轰动。眼看着两骑相继而去,这些亲卫也只能是听从命令,先回了客栈。

陈诺,他打马直追,一直追到了新安县的西门。没想到,那裳儿仍是没有停下的迹象,一路直冲,出了城门,往着西面官道飞奔而去。那裳儿也许是察觉了陈诺的跟踪,突然呵斥着,加快了马速,与陈诺之间顿时拉开了距离。陈诺虽然是一路跟随着,但因为先前是在街市上,不好纵马狂呼,此刻出了城门,还想着撵上去跟她打招呼,只是他那里想到裳儿突然加快了马速。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越拉越远了,陈诺也是急了,不停的打马追赶。只奈何人家胯下骏马,他坐下黄马却是输了脚力,根本就跟她不上。

就这样一路追来,出了二三十里,中间穿越过了数个小村,等到到了稍微大点的小镇上时,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镇上人不多,但屋舍却也不少,街衢干净,只是入夜了很少有人走动,显得太过安静了些。

“陈哥哥……”

呼哧,呼哧,祝融青衣一路撵来,也终于让她跟上了陈诺。她扯马上前,抚着胸口喘着粗气,脸上有了些细汗。陈诺看了她一眼,应了她一声,随即扯马,继续往前走去。但这时,祝融青衣也立即赶上来阻拦,说道:“陈哥哥,我们离城太远了,还是回去吧。”陈诺却是不听,只道:“青衣,我好像遇到了一位故人,在没有见到她之前,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不过我们离城太远了,留在城内的亲卫只怕会担心我们,不如你先回去吧……”

“不……”

祝融青衣甚至不等陈诺说完,立即出口否决:“不!我要保护在陈哥哥你的身边,寸步不离!这是韦哥哥他临走前反复交代我的,我不能不这么做。”

“……”

陈诺没有再说什么,打马入了镇子。凭直觉,他知道裳儿今晚一定会在这个小镇上休息。果然,路上一问,有人确实看到有黄裳女子从镇上经过。他一路追来,突然发现前面的道路被人拦住了。他向人打听,方知是镇上来了一队人马,将周围的人家都撵走了,临时征用了附近的房舍。又问,好像裳儿来时并没有人阻拦,直接进去了。

陈诺觉出古怪,这一队人马是些什么人,问裳儿又怎么与他们认识?

他也不能多想,与祝融青衣稍微计议,便将马匹留在了其他地方,他二天则趁着黑夜,悄悄摸入了这些人马的腹心。腹心处,有一稍稍大点的屋舍,门外把手了不少的士兵,屋内灯火格外的亮,想来这伙人的头头应该就在这个屋里休息。陈诺打定了主意,四处扫视着,想着如何接近那里。那祝融青衣一眼就看出了陈诺的心思,还想要用眼神劝说陈诺不要轻易冒这个险,但陈诺执意不肯,用决绝的眼神看着她。祝融青衣也没有办法,只好打着手势,指导他旁边有可借力之处。

陈诺眼睛一亮,再次与祝融青衣隐没于黑暗。很快,他们躲过守兵,悄悄绕了过去,靠近了屋舍。

“不错!我家主人让我过来,便是为了此事……”

乍然听到屋内传出的女人之声,陈诺心里一紧,不错,这个声音他仍是能够熟悉。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他情绪一激动,差点就要冲出去,只及时被旁边祝融青衣给制止住了。陈诺回头看到祝融青衣的眼色,也立即醒悟过来,赶紧不再动了。

“这件事情怕是劳烦不到你家主人吧,想我乃堂堂朝廷命官,怎会与你等山贼为伍?”

这时,屋内响起了另一道稍显浑厚的声音,是个男人。从声音里不难判别,此人大概也就三十四的年纪。

这人,会是谁?只可惜门外有护卫把守严禁,想要靠近也不是那么的容易。陈诺正犯难时,被祝融青衣轻轻一拍他肩膀,指引着他向前看去,顿时发现了一扇窗户。这扇窗户离得不远,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窗户稍稍拉开,从内投出了一丝光线。陈诺立即矮身移了过去,祝融青衣紧随其后,倒也没有被人发现。

也就在这个当儿,屋内裳儿与那男人又有了新的对话。

只听裳儿说道:“话别说得那么早,大人你也别回答得这么干脆,我家主人让我过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哦?我倒是想要听听!”

此时,陈诺的一双眼睛也已经扒开了窗户的缝隙,向里投射而去。屋内陈设简单,有两人相对。男的高昂着头颅,坐在席上,与一个黄裳姑娘相对。那说话男人一张瘦猴脸,一部焦黄的胡须,身子臃肿,一声深服,峨冠博带,仰着脑袋说话时倒是颇有官威。而与他对立的黄裳女子,在视线下,正好与陈诺斜对着,陈诺也看不清楚她整张脸。但单单从侧面来看,柳眉细细,琼鼻笔挺,脖项白皙,纤腰细细,臀部股线更是有力的抛下,却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陈诺呼吸一窒,心里骇然道:“这裳儿不过大半年没有见面而已,却没有想到出落得愈发的漂亮了,差点认不出来了。”当时他与裳儿是在雨夜相见,又是在火堆前说话,因为光线问题大概也看的模糊。便是当日临行前那匆匆一瞥,亦不过看做是一个邻家小妹妹罢了。只是,当这个邻家小妹妹突然变得更加的漂亮了,不免让陈诺有惊奇之感。虽然容颜有了稍微的变化,但在陈诺看来,他不会看错,她确实是他要找的那个‘裳儿’。

“裳儿!”

裳儿就在他数丈之远的地方,陈诺心里暗呼着,拳头也是握得铁紧,但他却是知道他是不能冒然出现。

这时,屋内裳儿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想来大人你这么聪明,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还想不通?虽然你是朝廷所命,但在此乱世,朝廷说话真的就管用吗?更何况,这个朝廷不过是董家的朝廷罢了,他董家的朝廷所任命的官员,难道关东诸侯会承认?呵呵,这个问题不用脑子去想大概也能明白。当然,若你此行是送人好处,而非是夺人土地,抢人饭碗,大概也没有人会阻挠你。可大人你……你此行目的太过不简单,对付的还是像袁绍那样的世家子弟,你以为就凭你手上的一纸任命书,就能让袁绍乖乖的听从你吗?想来他董卓面对袁绍时尚且都忌惮他三分,更何况是你?不过现在想来,他董卓让你当这个官,怕只怕他心怀不轨,把大人你当了枪使,到时大人你一去不回,可就彻底玩完了。大人你以为呢?”

“袁绍?他们所谋之事怎么会扯到袁绍头上?”

陈诺听来,心里一紧,竖起耳朵来,继续听了下来。

那坐在席上的官员,听了裳儿的一番话却是不由愣了愣,思考了片刻,一时倒是没有说话。而裳儿,眼看那官员似乎被她的言辞说动了,赶紧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当然,朝廷虽然是被董卓那个贼子所把持着,但好歹这个任命还是经过了天子之手,便是没有,那也加盖了天子的印玺,所以怎么说你这个朝廷官员比起袁绍来更加的让人信服。想来,你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所以必然是要放手一搏。而我家主人故知大人你此来身边所带人马不多,必然是势单力薄,当此之时也最是需要一个帮手。只要有人在大人你身边推了这么一把,想来大人你此行也必是有惊无险,最终成就此功。而我家主人,却是很愿意为大人你效劳,做这个推手,助大人你一臂之力。大人,你怎么看?”

陈诺听来,眉头深深蹙起,骇然不已。

难道,这个官员受了董卓指使,是准备来冀州与袁绍针锋相对的?而裳儿,她口里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主人’为什么指使她来传这个话?陈诺隐隐觉出,这个冀州,似乎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沉默,屋内一片沉默。

许久,那官员吞声说道:“你家主人如此殷切的想要帮我,我对此很是感激。不过,自古以来官与匪势不两立,我要是接受了你们的帮助,只怕我今后就不好做人了。而我这个人又很是怕麻烦,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让你我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牵扯到一起,所以这件事情……恕本官不能答应!”

不管他们所谈论的是什么事情,但既然没能谈妥,也就对袁绍的威胁减少了,陈诺也是不由跟着松了一口气。他与袁绍虽然是两个人,但在他没有站稳之前,他不希望袁绍有事。在冀州,只要有一两个麻烦缠住袁绍就够了,有公孙瓒他都对付不过来,他还真不希望别人给他再添乱子。

那官员话说完,屋内突然静住了。静得可怕。难道,他不答应,裳儿就要出手了?因为屋内的气氛,恰在这时紧张起来,仿佛为一股杀气所弥漫。而这股杀气,也一下子让祝融青衣感到了呼吸困难,不由伸手去抓陈诺衣袖。

嗤!

祝融青衣手指一碰陈诺衣袖,居然划出了一丝声响,而这丝声响,传入屋内裳儿耳里,裳儿敏锐的一动,猛的别过头来。同时,那席上官员也似发觉了不对,赶紧喝了一声:“什么人!”

“糟了!”

陈诺立即反应了过来,只他突然一转身,也一下子惊扰到了左右的守兵,纷纷呵斥着杀了过来。陈诺无奈,只得扯着祝融青衣的衣袖往着黑暗里逃去。只他们来的太快了,人又多,祝融青衣也不由轻轻蹙眉,伸手一推陈诺,叫道:“陈哥哥你走那边,我来引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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