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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将眼看向帐下吕布,鼻子一哼,缓缓说道:“听说吕温侯自诛杀了董贼之后,在京师之内,除了一个王司徒,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怎么,京师不是很好么,如何今日会跑到本将军这僻野之地来了?”

吕布见袁绍神色之中分明有鄙视之意,且还将往日旧日故意重提,心里老大不爽。

但如今……如今有求于人家,总不能张嘴就跟人家顶上。

吕布忍着气,吞声说道:“让袁公你见笑了!袁公虽在渤海之地,但消息想必也断然不会如此闭塞,亦当听说了昔日京师之变故。说到此事,某是十分惭愧,在叛军攻城之时,某未能抵挡住贼人兵锋,这才不得已被迫从京师撤出来。某出京师之后,便思谋着这天下之大,诸侯之多,能如袁公之英雄者少之又少,更何况,以袁公你四世三公的身份,天下几人能比?再者,素闻袁公你常能折节下士,虚心接纳英雄,我吕布正是急需明公之时,故不揣冒昧,欲投效袁公帐下,还望袁公能够接纳!”

吕布这一席话可是一路思谋的,此时拿出来,在袁绍马屁上一顿猛拍,也的确起到了一些效果。

袁绍听来,大觉畅怀,眉头一挑,看向逢纪。逢纪对着袁绍一点头,表示吕布马屁拍得实在有理,袁公当得此虚荣。袁绍心下大喜,对吕布的态度稍稍和缓了些。但并非因为吕布的一席话就能对其改观,他一想到他先去投的他那不争气的弟弟袁术,因为他不纳才来投效他的,他脸上立即一僵:“慢来!吕温侯你话虽然说得不错,若是往日,我也就纳你便是了。然则,然则吕温侯在投我之前,眼里未必只有本将军一人吧?我可是听说,温侯你先去的武关,欲投袁公路。他不纳你,你方才想到了本将军来,是也不是?哼,袁公路既然将你拒之于门外,何以温侯便见得我会收留于你?”

对于这个问题,吕布其实也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此时袁绍的话虽然说得刺耳,他也强忍着没有发作。听袁绍说完,吕布方才淡淡一笑,说道:“袁公路是袁公路,袁公是袁公,何以混为一谈?他不肯接纳,何以袁公你也不肯接纳?再者,某常闻,袁家二位兄弟,兄乃当世英雄,弟不过冢中枯骨,如英雄才能所见略同,何以英雄与狗熊见识也一般耶?”

“放肆!”

袁绍拍案而起,说道:“你给我闭嘴!袁公路怎么说也是某家弟弟,乃同父异母所生,你骂他狗熊,岂不是连带骂了某之生父?哼!某这次放过你,下次休要再言!”看到袁绍拍案而起,不说是逢纪,就连吕布也是不解,脸上一黑。

吕布心里咯噔一跳,暗道:“听外人说,自诸侯伐董之后,袁绍占据河北,表部将周昂为豫州刺史,使其占领阳城。而阳城乃颍川之地,离南阳极近,袁术占据南阳日久,自不肯让袁绍插足颍川之时,也表了一个豫州刺史,并让孙坚统兵讨伐,这才有了阳城一战。经此一战,他两人也就算是彻底闹翻了了。而袁术北连公孙瓒,袁绍则南连刘表,两家交恶之极,我还想着褒袁绍而贬袁术,袁绍必然高兴,然则此时袁绍何故维护袁术于此?难道是我说得太过了?”

吕布的确是说过了点,想来他若是没有将袁术骂做狗熊,引起他的忌惮,也断然不会让袁绍勃然而怒的。当然,虽然只是个比喻,在袁绍看来,袁术这个‘狗熊’小弟,的确非是自己这个‘英雄’的兄长可比,心里隐隐然又有了一丝高兴。如此一来,就算是吕布马屁没有拍对,但终不至于让袁绍迁怒到他。

下首的逢纪,在看到袁绍坐下去,神情坦然的那一刻,其实也一下子恍然明白了过来,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若袁本初因此事杀了吕布,或者立马将他逐走,那我这次可真是看走眼了。还好,还好……袁本初的心思一切尽在某的掌控之中,尚没有脱线。”

吕布一愣之后,方才识趣的向袁绍告罪:“这个……袁公请恕罪,都怪某失察,一时勿言。本来,我听外人说,这袁公路因觊觎颍川之地,发兵攻打阳城周昂一部,袁公与他也必闹僵,是深恨于他,某便顺口替袁公你口诛他两句。不过,某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袁公你却是如此大度之人,对于袁公路此举居然能够容忍于他,仍是顾念兄弟之情。想来,袁公此举,比起那袁公路小家气不知要高出多少倍,足见外间传袁公不容于袁公路,纯属于谣言,反之才是。”

这句话不但说了袁术的不是,表面了吕布的立场,且顺带又拍了袁绍一记马屁,袁绍的余火全都消了。不过,想要他就此甘愿接纳吕布,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一笑后,点了点头:“不提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了,提起来就烦人。”顿了顿,又道,“然则,我听说温侯自被我那弟弟拒之于武关之外后,温侯便从关中出来,直奔青州去了,不知何故?莫非是温侯以为,陈然之更值得温侯效命?”

吕布听来,连忙说道:“袁公此话差矣!幸好此间也没有外人,否则为外人听去,当笑袁公。袁公,这天下人都知道,陈然之乃袁公麾下之将,听命于河北,我如何投他?我若投他,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他陈然之不过一个小小督军罢了,职不在我之上,爵亦低于我,我去投他,前途何在?岂不是自绝之举?”

袁绍一笑:“哦,不是投他?那温侯何以绕道先去他那里,莫非你二人昔日有旧不成?”吕布抬头看袁绍,也听出此话的分量了。想来,袁绍对陈诺深怀忌惮之心,若是推举一个旧人在他麾下为将,只怕他不喜。吕布想到这里,立即否认,说道:“这倒是没有,只是某途径关中时,有部下恰在半路之上拾得两方印信。一方为陈国亭候印,一方为河南尹之印,某拿在手里,自觉分量沉重,不敢轻易丢弃。后来听说就在此前时,天子表陈然之为河南尹,爵陈国亭候,某联想到手中这两方印绶,便想着莫非这两方印绶难道是陈然之他遗漏在途中的?某恰好来冀州,便顺道将此两方印绶带了过去……”

陈诺得天子封,这件事情袁绍早前也是知道的,只是听说陈诺虽然受了封,手上并无印信,便道是有名无实,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然而,此时听说他带着两方印信去了青州,便是心里一紧,连忙问道:“温侯你将两方印绶交于他,他收了?”

吕布恍然看到袁绍毒辣的眼神,分明有不喜之意,但他可不管,连忙点头道:“如何不收?陈然之当时见我拿出此印,当即大喜,说是为了感激某,立即作书一封于某,说是我此来冀州不易,若我冒昧去投袁公,袁公未必肯接纳,故而让我手持此书来见袁公。说道,只要将此书交给了袁公,袁公当看在他的薄面之上,怎么说也得卖他这个面子,必然收留某在帐下。”

吕布说此话其实也是临时起意,他既然在先前一刻察觉到袁绍对陈诺隐隐有忌惮之意,故而改变策略,将自己跟陈诺及早的撇清关系。袁绍没有看出来,其实旁边逢纪早已经看在了眼里。他两眼一眯,恶狠狠的盯视了吕布一眼,心里冷笑:“这家伙反应倒是挺快的,他见袁公有恶陈然之之意,故而马上将求陈诺作书,说成是陈诺为报答他拿回印绶之恩,故意要为他作书,好像巴不得似的。不过,陈然之若果真将此两枚印绶匿藏在自己手中,其之心虽然未必可恶,然袁绍必不会有此想法。‘陈国亭候’也就罢了,他此时还手攥河南尹印绶又是将欲何为?陈然之啊陈然之,此险能不能化解,就要看你自己了,我是无法帮你了。”

逢纪既有此想法,自然对于吕布的言行也不加以诘难。

袁绍被吕布此话一说,也立即怒了,他一拍木案,哼哼冷笑两声,说道:“好个陈然之,他的面子果然挺大的,竟有如此之自信?哼哼!我倒要瞧瞧他的自信何在?”

一顿,立即说道:“温侯,陈然之手书是否在你身上,可将其呈上来!”

吕布听袁绍一说,立即点头称是,从着袖子里取出一封蜡封密函,交到旁将手上:“烦将军了!”走下来的那将满脸胡茬,个头虽然不是高大,然则体格粗猛,实是一员虎将。

此人昔日在河阳赵浮手上不过一个小卒子,后来为保护陈诺,差点牺牲了自己。这之后,陈诺组织司马营,留在陈诺身边为将。因在阳城时斩杀了公孙越,引起袁绍主意。袁绍为分化陈诺,故而将其调入辕门营,担任司马一职,上头更有外甥高干压着。袁绍因为此人实是一员猛将,数次保护他出贼围,忠心可用,故而将外甥高干调出去单独领兵,辕门营则交给了他一人,目下为辕门校尉。

辕门营,形同与陈诺之虎卫营,负亲卫之责。而辕门校尉,则等同典韦的亲卫长,不过比起典韦要高级多了,掌辕门营兵马。

韩猛自入了辕门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诺的面了,但这并不表示韩猛对于陈诺的消息是闭塞的。相反,因为经常出入袁绍身边,对陈诺的消息很是灵通。不过,袁绍虽然信得过他,但终因为他原来是陈诺的人,故而在商议某些机密的时候,是要支开他的。对于这点,韩猛心知肚明,也没有刻意去接近。不过,对于陈诺的消息,他很是愿意知道,也时常关心着。便是今日,听到吕布话里分明对陈诺有不敬之意,且怀了歹念,他霎时对吕布其人也是起了愤恨之心。不过,在袁绍面前,当然没有他说话的分,不好刻意斥责于吕布。在接到吕布递过来的书函那一刻,他眼睛直视了吕布一眼,狠狠的瞪视着他。

吕布,被韩猛这凶恶的一眼瞧视,顿时心下一寒,怪道:“这厮的眼神里明白无误的告诉我,他恨不能杀了我,然我自思与他今日才见面,何以会如此?”他想不通,但在韩猛眼睛扫回时,他本能的回视了他一眼。这一眼,也是用尽恶毒之意,似要将其剜杀。韩猛不动声色的将书函拿在手里,回转到袁绍面前,当着袁绍的面将书函拆开,将内里的帛书交到了袁绍手上。一眼也不瞧,将身退到了袁绍旁边。

吕布,虽然回瞪了一眼,但他也很是郁闷,郁闷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袁绍身边的这位恶汉。但将眼睛再次扫视韩猛时,韩猛整个人就像是木塑泥捏的一般,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根本一眼也不瞧视他。吕布更加纳闷了:“难道说……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吕布心里惊疑不定,那袁绍早将帛书拿在了手里,快速扫视了一眼。看一段,就瞧视吕布片刻,就像是拿了吕布的自画像,此时正对着吕布各项比划。吕布本来被韩猛瞪了一眼心里就已经有了纳闷之感,此时又被袁绍拿着帛书对他瞧一眼比划一眼,心里更加的纳闷了。在此一刻,吕布被对方撩拨得差点失控了,心里面的怒火猛烈的堆积着:“怎么回事,那恶汉也就罢了,如何此时袁绍也拿这般眼色看我?莫非……”

他看了一眼袁绍手中帛书……

“莫非问题出在这封帛书上?”想到这里,再对照着袁绍一张古井无波的脸,心下便是猛烈一跳,“陈诺这厮,不会是在给袁绍的书信中诋毁于某吧?该死!在路上我怎么就没有看一眼?我怎么就这么相信陈诺那厮?若陈诺随便在信中做些手脚,叫袁绍恼怒于我,这不是将我往死地里送么?”

思及此,吕布左右手,两只拳头不可控的急剧收拢,像是要捏碎一切,毁灭所有。

怒火,隐隐升腾。

“嗯?”逢纪看着袁绍打量吕布的神色,也觉得不对劲了,心里嘀咕道:“不会……不会是陈然之他算计了吕布一回吧?”心里这么一想,也觉好笑。不过仔细一琢磨,眼前顿时一亮,连连暗呼,“妙啊妙,陈然之若是在信中夸吕布,以袁公的个性,势必要反其道而行之,断然不会痛快答应收留吕布在帐下。而若是陈然之在信中诋毁吕布两句,把吕布骂得体无完肤,反之说不定能说动袁公。以袁公的个性,以吾度之,最有可能中陈然之此计。看袁公此时见吕布的神色,不难看出,陈然之行的就是这一计。哈哈,妙哉陈然之!”

逢纪一想到这里,连连摇头暗叹着,同时心里说道,“以陈然之此计度之,足可见陈然之也已经将袁公的脾性给揣摩透了。此人……善于统兵作战,又善于揣摩他人心思,确实是一个劲敌,也难怪袁公虽然数度受恩于他,却始终不敢对他深信。想来,有此大作为之人在他帐中,岂可久屈其下?一旦蓄势而满,也必是腾飞之时!”

逢纪想到这里,心下又是一寒,“如此一来,陈然之最终将与袁公分道扬镳,已成隐然之势,不可逆转。而以袁公的个性,也必抢先出手,到时两家闹翻,河北沸腾,则我……我将做何选择?”本来,他一直在袁绍帐下,断不该有何去何从的艰难抉择。陈诺若当真与袁绍不可避免有一战,他自然是要帮助袁绍来对付陈诺的。然而,别人不知,他却是很清楚,他现在的富贵,现在的荣耀,却是建立在不断实现自己价值的基础上,而若哪一天智竭力穷了,袁绍用不到他计谋之时,也就是他失去价值之日。以他对袁绍的了解,也势必毫不留情的将他弃之如敝屐。

到那时……

“那时尚早,我何必杞人忧天?”

逢纪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不再做他想。

然而,也就在这时,拿着帛书,就着帛书上内容,比划着吕布其人的袁绍,愠怒的脸上气极而笑。对着帛书,袁绍心里笑道:“好个‘此儿昔在丁建阳帐下杀丁建阳而求富贵于董贼,及至董贼帐下,口呼义父,手弑其身。其三姓家奴耳,不足为信,望袁公勿纳之’,哼哼,我原本因吕布是你陈然之所荐之人,不想将其收留。可如今看来……”

“看你陈然之如此痛恨此儿,那我袁绍就不能如你之愿了。哼哼,你在信中说这些,可是猜到吕布将你得印绶一事说与我知,故想在他得我用之前,先借我手杀了吕布,好灭吕布之口?哈哈,陈然之啊陈然之,可惜不能如你之愿了,谁叫我在看信之前已经知道了你收纳印绶一事?如此,你借我之手杀他,那是不可能了。你既然恨他,那好,我就偏偏要用他,用他气气你!哈哈!”

袁绍想到这里,不无得意的一笑,看向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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