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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办了良久的年末宴会就在半个月后,到时候八部都会来,这是须弥山的传统。
帝释天想了一想,还是给无念那个家伙送了张请柬。不周山的年末宴还晚点,应当会有时间过来。她这些天因着写请柬不曾去过四王天,今日弄完这手尾,正好再去瞧瞧这公主。
苏摩趁着这几日在善见城物色了别院。这是大工程,等真正建好还有一段日子,帝释天便先让她在皖西宫结了一个临时的小型五行阵,用以缓解墨焰的病情。
只另一件事让帝释天很是诧异。她原以为那墨焰是定然不愿意喝药的,可这几日蒹虚竟也没禀报过有何异样。她心中有些好奇,今日正好去瞧个仔细。
帝释天到得皖西宫的时候,已是晌午,再过一会儿便是墨焰喝药时间。将亲卫留在宫门处,她独自行到墨焰所住的屋子门口时只见房门半掩,里面隐隐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帝释天心中有些奇怪,立着侧耳细听,却是蒹虚的声音。
蒹虚温和细致的问着墨焰一些琐事和病情。让帝释天没想到的是这阿修罗公主一一答了,声音虽无甚大的情绪波动,却哪里像是与自己说话时那么冷冰冰的。
她这一听便觉得有些站立不住,只强自压下闯进去的冲动,继续听。
“公主为甚明明晓得须弥山对您身子不好,却还是来了?”蒹虚的声音带着疑惑,“若是大人知道此事定不会强迫您的啊。”
房里静默了一会儿,才听得墨焰的声音缓缓道:“我本戴罪,岂不正好。”
蒹虚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苏摩大人说您意欲寻死,可是因为身上的病?我,在下不才愿意帮您医治,只要您给我一些时间。”
帝释天皱了皱眉,颇觉得自家医官的殷勤态度让她很是不爽。
墨焰并未立刻回答,经过了长久的沉默后才道:“我不曾想寻死。生死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自然也不是因为身上的病症。蒹虚医师不必挂怀,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门外的人听到这里不觉额角隐隐抽痛。
这墨焰总是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没有寻死,做得每一件事却都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虽然对于别人的救助也不推却,却更像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唉唉,”蒹虚叹息了几声,才道:“那诅咒落下的病根消除之法不才曾有幸在师尊的手札里见过,公主这又是何必,不若让我帮您看看。”
听到此处,帝释天终于是再也站不下去了,冷着脸将门推开。她疾步走进内室,只见墨焰仍旧躺在床上。蒹虚坐在床沿,双手紧紧的抓着墨焰的一只手,此刻正一脸诧异的看向她。
帝释天觉得蒹虚的手异常刺眼,却又定定的站在原地盯着那手瞧。
医官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放了墨焰的手,起身行礼。
“大人,您怎么来了?”
帝释天不去回答,转头望向床上的人。她见墨焰神色淡漠并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心中顿生烦躁。一想起这人对着蒹虚声音说了那许多话,对自己却半句也无,即便偶尔开口那也定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又想到方才她被蒹虚握着手却没有推拒,自己碰她一碰便炸毛了一般,甚至连看也不愿意看自己,只觉得脑子被一股怒气冲得混沌沌的。
帝释天原本以为她对任何人都是那般冰冷而毫无情绪,自然对于她怕自己这点很是得意。可如今知道,她竟是可以如此温和有礼,却偏偏对自己视若无睹,哪里还有半分自得,只觉得胸口一片酸软闷胀。
蒹虚感受到房内诡异的气氛,不觉便升起了一股危机感,只恨不得此刻自己能学了斗战胜佛的化小之术即刻消失于此。
帝释天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蒹虚可真是好样的,自己让她照顾墨焰,她倒是快把人都贴上去照顾了,人家不要她治病还巴巴的黏上去。
“怎么,本王不能来?”
什么叫,您怎么来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她蒹虚能坐在这和墨焰说话,自己就来也不能来?还是自己来了,打搅到她们谈心了?
蒹虚见自家大人脸色颇为难看不禁就凛了一下,惊慌无措的神情藏也藏不住。她战战兢兢的望了帝释天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墨焰,突然现出了恍然的神色,大声道:“大,大人,蒹虚记起还有些事,请您允许微臣告退。”
帝释天神情阴郁,冷艳的面庞颇有几分不怒自威之感,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她道:“以后煎好药让人送过来便可,你不必自己亲自来了。本王想了一下,觉得蒹虚你乃是须弥山首席医官,单单照顾公主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你且下去吧。”
自己的医官似乎有些太闲了,是不是应当为她找点事做?
“是,是,大人。”蒹虚想通此中关节哪里还敢再呆下去,告退完便疾步往外走。只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将床边的药箱抱了,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门。
帝释天看着逃走的人影一边悔恨自己又一次控制不好情绪,一边仍旧对墨焰待自己的态度不满。
为甚她对蒹虚能那般平常的说话,对自己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为甚蒹虚可以抓着墨焰的手,自己却不能去握?
“墨焰,”帝释天越想越觉得不平,走到床边便去拉墨焰的手,“你看着我!”
她此时根本不晓得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不满为什么蒹虚可以,她却不可以。
墨焰似乎早有准备轻巧的避开了她的手,瞥了她一眼又望向别处,“大人,您来这里是为何事。”
帝释天听得此问更觉气不打一处来。蒹虚问她,这阿修罗公主也问她,好似她便不能来,不该来似的。
她气得有些狠,连自己的音调都有些控制不住起来,“为什么来?本王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须弥山,是本王的行宫,你躺着的这张床也是本王的,本王为什么不能来!”
帝释天一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语气仿若怨妇一般,登时倍感狼狈。
墨焰看起来十分冷静,声音平淡得与帝释天形成剧烈的反差。“墨焰只是问大人为何事来,并未曾说过大人不能来。这床自然是您的,您若想要回去,墨焰绝不阻止。”
她说着便准备起身下床。
帝释天眼见这种状况就是一急,哪里还记得与墨焰拌嘴。一手按上了她的肩头,竟是行动先于思考,将她压回了床上。
墨焰一被帝释天碰到便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再动弹,只僵在那里。
帝释天见她孱弱模样又忆起之前种种,心中升起一股不忍。缓和了一下,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我是来看你的……你知道,本王之前说过,会再来探病。”
墨焰沉默着。
帝释天一边觉着尴尬,一边还能腹诽对方的肩膀着实单薄。记起方才在外面听到的话,不禁皱了皱眉。“你身上若有病根未除,何不让蒹虚给你看看?”
“呵,墨焰不知大人竟还有偷听的喜好。”墨焰似乎并不领情,只一声冷笑,满脸嘲讽,帝释天自觉放低了姿态,对方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分外狼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墨焰偏了偏身子,将她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抖落开,“既然大人已经看到墨焰无碍,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白发少女瞪大了一双碧绿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似乎没想到在自己如此态度下,她竟然还会赶自己离开。
身为须弥山之主,帝释天也并非未经理过磨难挫折的,此时却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她白皙的面容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其他原因呈现出了异常的绯红,眸中似隐有泪光闪烁,只咬着唇站在床边看着这个女子。
“你讨厌我?”她看着墨焰僵直的身体,偏着的脸,出口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你为何讨厌我?”
讨厌她的人那么多,她从来不曾在意过。只有这个,只有墨焰,一想到她讨厌自己,帝释天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己那么在意她,她怎么可以讨厌自己!
墨焰的嘴角扯了一抹幽冷的弧度,一点也不似在笑,“大人你身上有哪点不叫人讨厌的?”
帝释天一手攀着床栏上的雕花,贴近床铺自上而下看着她,只觉得全身都不可抑制的战栗了起来。
墨焰抬了头,平静无波的望着眼前的少女。
“不过,墨焰并不讨厌大人。”
帝释天讶然的望着她,因着这句话,身上的骚动迅速平静了下来,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从不曾体会过如此快的悲喜转换,嘴角几乎忍不住将要扯出笑容,却在听到对方下句话的时候完全僵硬住了。
“大人于我来说完全是不相干的人,我为甚要讨厌?”
帝释天觉得脑中“嗡然”一声一片空白,只能呆呆的看着她的脸。手上抓着的雕花发出“咔咔”的碎裂声,木屑应声飘散下来落向坐着的人。
墨焰似乎被木屑迷了眼,闭了眸子偏头用手轻轻掩住。
“大人要毁自己的床榻,墨焰无话可说,不过这是要连墨焰一起毁掉么?”她的语气隐隐带着嘲讽,指间却分明的渗出水来。
帝释天放下手垂在身侧,有些无措的望着对方平静的将自己眼中流出的泪抹掉。
墨焰的脸色那么平静,她却不知为何,觉得那泪不是被木屑迷出来的。总觉得,那泪是墨焰存了太久,在今日终于积压不住,一旦溢出眼眶便停不下来一般。
那泪让帝释天几乎忘了方才所有的情绪,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胸口的疼痛。
每每见着墨焰,她的心脏便要承受许多多余又不可名状的痛楚。她明知自己该远远逃离,却总是无端的来这人面前自寻烦恼。
“别抹了,我帮你吹一吹。”帝释天无声的叹息,伸手握住墨焰的手腕。她的声音如水一般温柔,再不带一丝傲慢骄矜。
被自己握着的手腕如同过去那般纤细凉薄,带着一丝僵硬与紧绷。她心中的怜惜再也抑制不住,用另一只手端起了墨焰的下颚。
阿修罗的公主半眯着眼,墨玉一般乌黑幽深的眸子浸在清冷的泪水中,迷蒙又可怜。
帝释天只觉得有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心脏,让她的呼吸变得那般艰难。表象如此平静,她的内心却是那般不耐的骚动。不可遏制的俯下身,帝释天的唇在墨焰眼前停了良久,却根本无法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帮她吹去迷眼。
墨焰僵硬着,似乎有些愣住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几乎都要触到她的睫毛上,而后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在她苍白冰凉的半敛眼睑之间落下了一个灼热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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