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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尘能在娘家留宿一夜,已是十分难得。
次日一早,沈老太太招待她们用了丰盛的早饭,又吩咐丫鬟们收拾几样东西,准备和她们一起去往朱家。
沈老太太瞧着窗外晴朗朗的天儿,笑了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儿就是个好日子,我正好和你们一路过去给两位老亲家问声好去。”
朱锦堂闻言,连忙恭敬应了,亲自护送着她坐上马车。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紧,不禁想着,等会儿要是老太太和黎氏见面之后,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朱锦堂未免路上颠簸,吩咐车夫慢慢地赶车,不许太快,也不要在人多嘈杂的街上走。
马车缓缓而行,左拐右拐,尽拣了人少清凉的小路来走,足足huā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来到朱家门前。
此时,朱家门前停着好几辆黑漆红顶的马车,几个车夫模样的人正聚在一起,站在墙边的阴凉处抽着旱烟,说着话儿。
朱锦堂掀起帘子,只看了一眼,便知家中的父亲和二叔还没有出门去。
门前站在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管事,外加两个青衣小厮,远远瞧见这辆翠帷青绸车驶来,连忙冲着那些聚在一起的车夫们吆喝一句:“赶紧都规矩规矩,主子回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灭了手里的烟杆子,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候着在马车跟前儿。
那管事随即领着小厮,殷勤地来到车前,待见朱锦堂最先掀了帘子出来,忙请安行礼道:“大少爷万福。”说完,又探头瞟了一眼里面坐着的年迈老妇和沈月尘,又是相继的打千问好,道:“大少奶奶万福。”
沈老太太之前只来过朱家一次,门房的人看着她很是面生,一时也不敢错认,直到看见沈月尘亲自搀着她下车,便立刻明白过来,这位一定是大少奶奶娘家的老夫人了。
门房的管事见状,连忙派人进去传话,自己则是巴巴地跟在了朱锦堂身边,随时候命。
沈老太太下车之前,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朱家门上那块气派的牌匾,跟着又瞧了瞧那些候着的小厮和车夫,转身给随行的丫鬟连翘递了个眼色,微微笑着道:“赏点钱给他们吃烟。”
“是,老夫人。”连翘轻声应了声是,跟着解下腰上的荷包袋子,从里面取出些散碎的银子,扔了过去。
众人见状,纷纷跪在地上去捡,异口同声地谢道:“谢老夫人,谢大奶奶。”
沈老太太难得出手这般阔绰,平时赏人都是一吊钱一吊钱的赏,今儿却是直接散银子了。
沈月尘暗自一笑,心想,祖母这一定是是为了给她撑体面呢,才会如此破费。
沈月尘随即搀扶着沈老太太往院子里走,才一进院门,没走两步,就见门房的人派来了两顶小轿追了上来。
沈老太太看着那小巧的轿子,笑着摆摆手道:“坐了一路车,正好走走,让他们都回了吧,咱们慢慢走着就是了。”
她走得越慢,朱家人等待的时间就越长,而且,不想等也得等。
沈月尘陪着老太太慢慢地走在阴凉的小路上,很是悠闲,朱锦堂背着双手,跟在她们后面,也故意走得慢吞吞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功夫,他们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上房。
沈月尘和朱锦堂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进了门,转过屏风,只见朱家的众人早已经到了。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端坐主位,朱峰和黎氏坐在右手边,朱峻和柴氏则坐在左手边上,身后站着仪表不凡,风度翩翩的儿子朱锦纶。
朱老太太待见客人进门,连忙含笑道:“哎呦,老亲家您来了,真是稀客稀客。”
她的话音刚落,朱峰和朱峻便纷纷携着自己的妻子,给老太太行了一礼,问了声安。
沈老太太见朱家人来得整整齐齐,不免心情大好,她的目光微微扫视一圈,格外注意了一下黎氏,只见,她打扮得一身华丽,妆容考究,白白地脸皮,柳眉红唇,看着颇有几分姿色。
她随即收回目光,望向对面的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笑盈盈道:“两位老亲家,许久不见,家里一切可都安好。”
朱老太太笑道:“都好都好,之前听说您老人家回来了,我和老爷子正琢磨着选个好日子请您过府一聚呢。”
沈月尘扶着祖母缓缓入座,只听她含笑道:“今儿我来得有些仓促了,原本该先知会一声才是。不过我寻思着,大家都是亲家,互相太过拘礼反而显得生分,便和孩子们一起过来了。”
朱老太太闻言,连连点头道:“您说得太对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泥于那些小节,您今儿来得正好,园子里的huā开正艳,等会儿,我请您过去喝喝茶,赏赏景。”
一说一笑间,屋中的气氛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大家先是彼此寒暄过几句之后,朱峰和朱峻便借着出门办事的由头,依次离开,跟着便是朱锦堂和朱锦纶兄弟两个,最后离开的人是柴氏,她的身子太沉,坐也坐不住,看着累得慌,老太太见她辛苦,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会回房休息。
朱老爷子虽然一直都在,但半响都不言语一声儿,老太太见他犯困瞌睡的样子,微微蹙眉,忙让丫鬟们扶着他下去休息。
“我家老爷子,近来很是贪睡,倒是让您见笑了。”
沈老太太心里巴不得他早点离开呢,好方便自己说话,便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得好,才能身体好,这是好事。”
朱老太太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茬,问道:“我瞧着您的气色还不错,看来一路上保养得很好。”
沈老太太闻言一笑“我之前也是睡得不好,昨儿见了月尘之后,方才睡上了个踏实觉。”说完,她故意深情脉脉地望了一眼沈月尘,轻叹道:“回来的路上,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孩子身上,吃不香,睡不好的,就怕她再有什么闪失……早知这么放心不下的话,当初我就该跟她一起回来才是。”
朱老太太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量。
这沈老太太刚刚归家,就亲自上门拜访,如此大的动静,不是为了串门儿,这么简单。沈月尘昨晚在娘家住了一宿,肯定会没少和老太太诉苦,且看看她有何意再说。
“老亲家,您也该放宽了心,月尘这孩子如今恢复得不错,身前身后处处有人精心照顾打点,而且,她还自己张罗起了一处新店,忙得有声有色的。”
沈老太太闻言,面上略略减了一些儿笑意“月尘这孩子,从小就不是个爱张罗事儿的孩子,她的性子喜静,如今想要学着做做生意,也想多多学点东西,讨长辈们的欢心罢了。”
朱老太太微微挑眉,道:“若是为此,那倒大可不必,我们朱家上上下下,个个都是极喜欢她的。”
沈老太太淡淡道:“我当然晓得你们待月尘的好。只是,月尘的身子刚刚才好,你们就忙着选人纳妾,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心寒。”
此言一出,使得房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黎氏眉头微蹙,抬眸瞥了沈月尘一眼,心中听出些味儿来,暗道,原来她今儿是来着娘家人兴师问罪来了。
朱老太太倒是不动神色,只道:“老亲家,您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这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之事,锦堂成亲也有一阵子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该是时候再添个新人热闹热闹了。”
热闹?沈老太太一皱眉,继续道:“纳妾归纳妾,只是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让人多心呐。说来说去,月尘也是为了朱家,才会险些送命于京城……如今,她的身子还未痊愈,最忌讳这么伤神费心的事了,你们若是真心疼她,就该为她着想着想,把纳妾一事,缓缓再提才是。”
朱老太太见她句句不饶人,一时有些为难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黎氏开口道:“亲家夫人,您心疼孙女我们可以了解。但是,长房人丁单薄,香火一事,事关朱家家业兴旺,我们实在是等不起了。”
朱老太太也随即帮腔道:“这纳妾归纳妾,为的只是给朱家开枝散叶,而且,就算是妾室生了孩子,归根到底也都是月尘她的孩子,将来都是要唤她一声“娘亲”的。”
沈老太太闻言,立刻沉下脸来,语气不悦道:“如此说来,亲家是准备半点面子都不给我们了。”
“嗳,老亲家,您这话如何说起啊?”朱老太太见她语气不善,连忙温和劝道:“万事有得商量,您又何必动气呢?”
沈老太太轻哼一声:“你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孩子说事,可却从来不提,月尘为何会生不出孩子?这会没有外人在,且容我说句不该讲的话,当初在京城,如果不是我们月尘替静妃娘娘挡下一劫,那娘娘千岁现在又怎会毫发无伤,平安无事地坐镇后宫,承蒙圣恩。”她说到这里,故意重重一叹:“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现在,我们月尘连身子还没调养好呢,你们就急着要找新人进门来戳她的心窝子,这明摆着不就是欺负人吗?我们沈家虽不比朱家财大气粗,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最看重“体面”二字,如何能让你们这样欺负自己的孩子?”
朱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甚是为难起来。她没想到,沈老太太竟会这般言辞犀利,让人难以招架。
黎氏倒是有些听不下去了,心里窜起一股火气,忙道:“月尘既然嫁到我们朱家,身为长房长媳,就该深明大义,顺从长辈,把长房的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深明大义?”沈老太太闻言轻笑“这孩子为了朱家差点连性命都赔上了,难道还不够深明大义吗?”
黎氏闻言,心中更恼了几分,正欲开口反驳,却见婆婆抬头瞪了她一眼,便把想说的话又不甘心地咽了回去。
沈月尘坐在一旁,静静地垂着头,听着她们的言语交锋,心情十分紧张,但表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脸色依旧白里透红,只是,眉眼间有些湿漉漉地,似乎随时随地就要滴出来水来。
朱老太太平缓了一下心情,淡淡一笑道:“老亲家,您到底想我们怎么做?咱们索性就把话都挑明了吧。”
与其,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不休,还不如互相摊牌,说个明白。
沈老太太微微沉吟道:“月尘是我们沈家的心头肉,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没什么所求的,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受委屈,不费心神,也不用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陷害算计。你们朱家若是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纳妾添人,那也就算是彻底放弃了咱们两家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我也无话好说,只求你们立刻写下一封休书,给大家一个痛快,让我将孩子接回娘家好生照顾,免得她在这里如履薄冰,忧心忡忡地过日子。”
沈月尘听得心中一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头望向祖母,神情满是不解。
她实在不敢相信,祖母会说出这样狠绝的话,不留一丝余地。
当初,为了让她嫁进朱家是,沈家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和心思,这会,怎么能轻易就放弃了,这实在太让人费解了!
沈老太太这一番话,不仅让沈月尘大吃一惊,就连朱老太太和黎氏也是当场怔住,微张了张嘴,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老太太一脸坚定,眼看着她们愣怔的样子,自己却是心里有数。
朱家想要休妻,看似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其实并不容易。人言可畏,京里京外,人人都知道富甲一方的朱家大少奶奶替静妃娘娘挡过一劫,若不是因为朱家没有功名,她如今理应是堂堂正正地诰命夫人了。所以,朱家要是真敢休妻,头一个不答应的便会是京中的静妃娘娘。还有,外面那些的闲言碎语,必定会声讨起来,朱家是如何地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光是一人一句,就能把朱家的名声搞得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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