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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众返回榆城的路是漫长的,即便盟约签订,陈健仍旧不敢大意。
用了三五天的时间将人运送到了大河南岸,那边城邑稀少,荒原遍地,又有大河阻拦。即便东夷诸部违反盟约袭击,也很难集结足够的力量,更无法突破夏城的水军袭扰。
三千多士兵,一万营救回的亲族,加上一些归附的奴隶,近两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沿河朝着西边前进,牛羊跟随在队伍中间,船只沿河跟随往来进行补给。
很多老弱和伤者都留在了新华城,即便如此每天前进的距离也有限,千里的路程怎么也要走一个月的时间。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留在新华城的人继续修筑着房屋,碗和她的孩子也都留在了新的华城。
她继续着自己煮饭的劳作,现在她终于知道铁锅里要放多少水不再会把粟米煮的那样僵硬。
这个冬天要实行配给制度,但在她看来这些不太明白的制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饭仍旧是想吃多少吃多少,配给的粟米足够吃饱那么制度又有什么区别呢?对曾经的奴隶而言,吃饱就是一件很难的满足,也是最简单的快乐。
在大军返回榆城之前,那个被她咬伤了手背的男人给了她一枚铜币,其余那些斥责过她为什么不反抗还要感激主人的那些人留下了两双很大但是已经有些残破的羊毛毡靴子,被她仔细地收好,改小后很舒服地穿了起来。
配给的粟米源于她要给很多人做饭,在做饭之外还可以干一些别的,比如用竹皮编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以换铜币,而铜币可以买东西。
现在可以买的东西很少,但她听那些离开的熟识了几个月的人说过,在榆城铜币可以买任何东西,等到春天这里也会一样。
所以她很小心地收起了别人赠送的那个铜币,顺带着用姬夏首领走前鼓励人编织的竹篦子来换取铜币,似乎又要建立新的作坊。
碗不知道作坊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神奇的东西,不过她想将来如果有机会再见到那些带她到这里的人可以买些酒肉请他们一起吃,如果再多或许可以买几双羊毛毡的靴子还给那些人。
简单的梦想支撑着她的手指不惧怕那些锋利的竹篾,也让她很满足,逐渐学会了用祖先天地去祝祷而不再是感激苍穹。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逐渐敢和人说话,开始和那些留下的夏城人交谈。
并且在十月份的时候,碗第一次学会了笑。
那一天一个夏城人无意中说到那些离开的人大约已经回到了榆城,碗想到的就是那些救她来到这里的人终于回到了他们很期盼的家。
两个月前她真的不明白家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那些杀人从不手软的硬汉子为什么会在吃饭的时候谈论着劳作的事,在她看来劳作是很辛苦的,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
如今她大约明白了,劳作其实并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作为奴隶为别人劳作。
想到那些人期盼的事情如今已经成真,很自然地自己也笑了起来,虽然离得很远,可是羊毛毡靴子穿在脚上铜币揣在怀中,竟似穿梭了千里的距离真切地感受到了。
“愿祖先庇护你们每个人。愿羽箭避开你们的身体,愿疾病逃离你们的躯壳。”
傻笑中,默默祝祷着,不在以苍穹的名义。
…………
碗在傻笑的时候,那些人的确已经来到了大河诸部的土地,但却还没有到达榆城,而是在靠近榆城的时候顺路转向了粟城。
一路的风餐露宿,算得上是一幕出东夷记。
陈健叫人用文字记录下了这次的出东夷记。只不过指导他们的不是神的指引,而是内心渴盼回去的信念。
简单的文字记录下的没有太多的传说色彩,东夷人既没有梦到什么预兆也没有杀死所有的男人只留下女人,带领亲族离开的东夷的那个人也没有被东夷首领的女儿捡到,遇到大河阻拦的时候更没有大河裂开波涛露出坦途。
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路途的艰难而有不满来彰显带领他们离开东夷的那个人的目光深远,行军异常地顺利,互相帮持扶助不离不弃。
陈健不让也不准有任何的神话色彩来证明自己的权利得源天授,执笔记录的人很忠实地记下了离开东夷的原由。
如实地写下了大河南岸的东夷城邑闭门不敢出不是因为天象有变兵不敢出,而是夏城的使者先行过去警告阻拦者必攻之;度过大河的时候也不是破开波涛,而是营舟造船以木为筏。
人阻则杀人,地阻则辟地,天阻则开天,仅此而已,何需神明。
从大河南岸回到北岸的时候,逐渐靠近粟城的时候,没有神话色彩人定胜天的出东夷记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切则是更难的与人相斗。
粟岳在九月的时候就已经回来,掠夺了一万多同族的奴隶,如果不是因为东夷出兵的消息他觉得自己还能掠夺更多的奴隶。
只不过自己获得的功勋和荣耀比起陈健还是差了很多,至少没有那样传奇的色彩。
远在征伐的途中,他就听说了姬夏三言退穹夕的传闻。
当时他正在和当初弃盟的城邑对垒,东夷大军出征的消息造成了军心的混乱不稳,那个消息顿时让族人们士气大震,不再担忧后路的家园。
那时候粟岳没有选择,他不是不喜欢这样传奇的故事,只是不喜欢这样传奇故事的主角不是自己。可当时的情况下他又不得不宣扬这件事以求士兵们能够攻破那座城邑。
等到攻破城邑大胜之后,本以为自己连续两年的征伐已经获得了极高的威望,可回兵途中又有消息传来。
“姬夏深入东夷,势要攻破东夷城邑营救亲族。”
“姬夏伏兵山谷,俘牟城三千轻壮。”
“姬夏连破东夷三城,掠奴两万……”
这样的消息不断地传来,传递消息的都是骑着马的,不只有夏城的骑手也有各个城邑的使者,每一个消息都让军中众人兴奋不已,也都让粟岳恼火万分。
在这几条令大河盟部振奋却让他恼火的消息之前,还有三条让他兴奋不已的消息。
先是榆城内乱作坊工暴乱,接着便是夏榆分裂,一些夏城人给他带来的消息,希望粟岳作为大河诸部的首领能够支持榆夏分裂,各行其政。随后便是穹夕的族弟带来消息,说是穹夕愿意和粟城暂时休战,只要粟岳返回他甚至可以让出几座城邑,只要粟城先灭掉夏城就行。
三件事连在一起出现的时候,让粟岳兴奋的无以复加,甚至想好了借口:夏榆内乱,夏城肯定要先内后外,而且作坊工暴乱夏城就算平息了暴乱也会元气大伤。到时候东夷入境,夏城竟然不出兵,这就是违背了大河诸部利益大于城邑单独利益的有限主权盟约,即便不能灭掉夏城也可以收回榆城的土地让夏城人迁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作坊工暴乱不久就被平息,而且那些暴乱的作坊工直接成为了夏城的一部分,改革之后由奴隶变为人迸发出了强大战斗力不但没有让夏城损失什么,更让夏城人在内部分裂的情况下仍旧出兵,甚至三言两语吓跑了穹夕。
他当然不相信三言两语吓走穹夕的鬼话,他甚至怀疑陈健和穹夕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匆忙回军。
然而回军的一路简直就像是一场听传说旅行,每隔几天便有新的、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传来。
对这个时代而言,跨越千里直入东夷腹地连破三城真的就是神话,没有一个城邑可以做到。没人做到便是神话。而营救万余亲族带他们回家的豪言更是压过了粟岳掳回万余奴隶的光彩。
粟岳失掉了攻伐夏城的借口,也失掉了促使夏榆分裂的威望,自己曾兴奋的一切幻想都随着这些消息烟消云散化为泡影。
回到城邑的时候,十几个城邑的首领纷纷来到粟城,可这一次却不是如同去年一样的歌功颂德,更没有写出一篇四言长诗来记录征伐归来的武功,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夏城大军在东夷征战的事,似乎粟岳掠回的万余奴隶根本不算一件值得讨论的事。
随着马匹战车的普及,城邑之间的往来更加容易,消息传播的也就更快,首领间相聚也就越频繁。
该怎么处理和夏城之间的关系?该对夏榆分裂如何表态?该怎么酬劳姬夏营救万余亲族的功劳?
这些问题已经超越了粟岳的那万余奴隶如何分配,如何祭祀祖先以显武功之类。
粟岳也在头疼,在这之前从未有过先例,没有一个城邑可以凭借一城之力击败四周的夷狄首领亲率的大军,除非这个人也是族群的盟首。
如果换做是粟岳自己,这就不是问题,犒赏族人、祭祀祖先、接受恭贺、表功于祭以达上天,城邑臣服盟誓追随。但问题是陈健的地位很尴尬,他不是诸部同盟的盟首,却做了盟首没做到的事,这是没有先例的。
为难的事情总要面对,随着十月份的来临,越来越多的夏城使者往来穿梭传递着消息,很多事情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十月中旬,几匹快马来到了粟城。
“姬夏率万余亲族归家,还有六七日即可到达。一路疲惫风餐露宿,众亲族期待有口热饭。”
使者从怀里拿出一张布帛,上面写着一些数字,盖着陈健的印章道:“姬夏希望买些粟米牛羊,烦请粟城亲族造饭宰杀,所费钱财一应夏城出,只是搬运不易,以布帛为凭,月末奉还。”
几位首领急忙道:“夏城劳苦,营救亲族于水火,造饭宰杀本该亲族分内之事,怎么用得着购买呢?如果不是夏城,不知还有几座城邑被毁,我们只不过拿出些粟米牛羊又值什么?”
“烦请转告姬夏,等到姬夏大军来临的时候,必有饭食酒肉。”
使者躬身致谢,又将大军返回的日期定了下来,只说姬夏会来祭祀祖先以告知祖先自己救回亲族的事,之后才会返回榆城。
在座的首领哪里能够拒绝,纷纷同意,又着实称赞了一番夏城的作为,使者这才离开。
等使者离开后,几个当初和粟岳暗盟的首领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那条疯狗……终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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