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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就算是和姜志礼交谈,那些人仍旧是有恃无恐,救灾可以,但是出于将来盈利的目的。但涉及到皇帝、国家、威慑、教化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些反对的人立刻出现了极大的反弹。

按舰队中的一些激进分子在阿瑜陀耶听说的一些事,心想你们怼个缅甸都费劲,我们在三万里之外,你们又怼不到我们,干什么要听你讲道理?再说了,我们想要和日本贸易,又不需要绕天涯海角,只需要从闽城起航跨越太平洋就好,你们管得着吗?

陈健也是无奈,心说再这么搞下去就真的要众叛亲离了。

如果大明是个产银国和完美的商品倾销地,这群人必然跪舔,什么肉麻的话都可以说出来。然而既然不是,而且在一些人看来只是为了诱骗这里的劳动力去开垦以便收取地租和剥削劳动来赚钱,那腰板自然硬了许多。

眼看着又要谈不下去,陈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下首的那几个人才不做声。

姜志礼面带不虞之色,心里却也清楚,这些人说的真是一点没错,要是那样的话恐怕日后又添大乱。

真要是逼得急了,把这群人逼得回去后大肆支持倭酋,那恐怕要酿成大祸。

除了拒绝贸易,似乎还真的没有什么对付这群人的办法。可是断绝贸易,又像是掩耳盗铃,姜志礼不看陈健送的大九州海国志,仅仅是出于国家尊严,但心中还是很震颤这些远赴万里之国的可怕。

这东西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是说闭上眼捂住耳朵说我看不到,所以就不存在的。至少福建水师没有人可以跨越万里,但是这群人却可以从数万里之外跑到这里。

一时有些冷场,好在陈健连忙说道:“姜先生,救灾之事,刻不容缓。与小民贫户来说,一场大灾就足以家破人亡无以为生。”

“有道是,有保国者,有保天下者。保国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肉食者谋之肉食者利之。保天下者,利士农工商以致匹夫之贱。如若不然,大灾之后人将相食,岂非禽兽?其中区别,想必姜先生饱读圣人之言,总还是明白的。又是知府,素来知道底层困苦,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吧?就算夫子复生,难道会为了一时言辞之辩而让百姓无以为生以致投海、食人,以腿为薪割肉而啖?”

“若是姜先生你觉得夫子复生会选择如此,我二话不说这里离开。如若不然,还是谈谈稳定米价、灾后防疫、救灾备荒之事。”

陈健作势要起身,姜志礼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不再说那些意气之争,开始和陈健谈起来之后的事。

“你我虽非同国,可却都是人。有些事,对于人来说都是一样的。这里太阳东升西落,在我们那里也是东升西落。人俱有父母妻儿,又非草木,孰能无情?船队中也有些善于计算粮米、统筹安排、调控物价、预防瘟疫的人,若是姜先生允许,这些人可以一同上岸,协助姜先生救灾。”

姜志礼看了看陈健,心中有些嘀咕,不知道意欲何为。心中却始终觉得陈健不怀好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若是天主教徒,姜志礼可能还能相信,听上去他们的教义还是劝人向善的。问题是这些人既不尊圣人又不信宗教,那显然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目的。

只是陈健说的他有难以拒绝,终究他还是个算是清廉爱民的封建官僚,总不好看着泉州出乱子。

陈健又道:“此时想必米价已经上涨,这时候就算约束商贾定下价格,商贾也只会选择闭门不售。若是有心人煽动,砸开门窗吃起大户,恐怕要出大乱子。这里靠海,实在不行远避海外,恐成倭寇之乱。”

“再者,大灾之后的疫情,姜先生可懂防备?想必是不懂的,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嘛。手下胥吏什么样想来姜先生也清楚,不若这样,我们派人协助姜先生,以显诚意。姜先生只需要修书一封,将我等之所为上报巡抚,证明我们不是倭寇红夷那样的不法之人,也有仁义之心,道德之礼。”

这一点姜志礼倒是没有反驳,他是真的不太懂,反倒是在金石古籍上有些造诣。

听陈健说的如此直白,他反而有些放心了。若说仁义道德,他是不信的,但说到为了让他修书一封,反而更加可信,也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局有所依仗。

实则他的书信并不太重要,陈健只是为了借机让泉州附近的人知晓自己这群人,将来批量移民偷渡迁徙到岛上会方便一些而已。

要不是这才是第一次环球航行,还没有站住脚,陈健此时的选择必然是带人批量登陆带走受灾后的贫民。

只要有被官方允许的登陆,他就有办法控制局面扩大影响。

商量了许久,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陈健的舰队暂时停靠在泉州外的一座小岛上,用以避风,此外稻米也按照每石一分的税征收,用以稳定物价。

之后的半个月,陈健带人不断在灾区忙碌,售卖稻米、稳定米价、焚烧死人、石灰消毒,同时派人分发番薯并且写了种植指导手册叫人深入到附近沿海一带的乡村进行推广,以解除地震大风之后稻米绝收的惨状。

半个月的时间,船队中的那些党派组织之内的人就给姜志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带着对陈健的印象也好了许多。陈健又刻意结交,以为将来等这些人升任广东副使和成为山东右参政管辖莱州登州的时候准备。

这两处都是极为重要的地方,广东自不必言,而莱登的北面就是辽东半岛,将来想要把触角伸到那里,姜志礼算是个完美的可结交的人选。

此时耶稣会也已经派人来到中国,以各种方式传教渗透,陈健也在和对方争取时间。

耶稣会是个准军事组织,内部组织极为严密,而且信仰坚定,来到中国的那些传教士也算得上此时的大学生。天文地理、医学数学都算是此时世界的顶尖水平,但碍于一个天主教的问题想要立足还是有难度的。

既然科学是全人类通用的,陈健带来的这些人也不差,而且比起耶稣会的教士来说党内的一部分人在组织力上更胜一筹,再加上在闽城就商投机商们打过几次价格战,手段门清,数日之间泉州的米价便开始回落。

原本束手无策的灾民也在陈健等人的鼓动下开始抢种番薯,作为明年春天青黄不接时候的食物,又以州府的名义开设了粥厂稳定人心。

这半个月,能够登陆上岸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兰琪忙着组织一些防疫的事,也在暗中观察这里的一切。

与陈健不同,陈健对这里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兰琪却对许多东西充满了好奇。

陈健关心的圈地、圈海、赋税、投靠、包税这些事,计算这里的亩产量和每年要缴纳的赋税,盘算着等到在台湾站稳脚跟之后每年可以跑过去多少人,以及一些可以避开巡查的偷渡逃离的地点。

兰琪则出于女人的身份,对裹脚的女人,被震塌的贞节牌坊格外感兴趣。

询问过几次之后,忍不住暗暗吃惊。

这一日正午,她和陈健恰好在一处贞洁牌坊附近,忍不住指着那牌坊道:“这不是在吃人吗?”

陈健摊手道:“道德各不相同,各有习惯。”

兰琪摇头道:“我没说道德,我说的是利益。从道德上看,这种鼓励的本意或许是好的。但是,立起牌坊,免除本家差役,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就算女人不想,家族的利益也逼着她必须守。如果算起来,要是有个从小就病怏怏的男孩,花点钱买个女人结婚,这个男人一死,这个家族就是赚的。你想啊,买一个女人才多少钱?而全族免税又能赚多少钱?”

陈健连忙道:“不不,一般都是女人死了才给立牌坊的。”

“对啊,所以说女人活着就有可能守不住,肯定要想办法把她弄死以殉情啊。要不然我也不会说这是在吃人啊。尤其是这里的家族,如果女人的男人死了,又有孩子,那这孩子所分的土地只要孩子死了就没了,对吧?”

陈健点点头,兰琪又道:“所以,从利益分析来看,最优的选择是先弄死幼小的孩子,孩子死了之后再把女人弄死。只要往井里一扔,就说是殉情而死,谁也不知道。这样一来,财产可以收回去,而且活着的全家还免了税……”

陈健急忙说道:“其实咱们那也一样很多压迫和吃人的,比如那些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的作坊工、那些被闷在矿井里的矿工、那些挖开河堤为了卖粮食的……”

兰琪一脸狐疑地看着陈健,奇道:“你怎么了?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对啊,哪里都有黑暗的地方,咱们不就是要打破这些黑暗吗?我说这里的事,不代表我们那就没有啊,哪里都吃人,就是换着方式煎炸蒸烤焖而已。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

陈健尴尬地擦了擦汗,摇头道:“没什么……没事。你继续说。”

兰琪耸肩道:“算了。我不说了。你要是愿意听,我还是说说咱们那的黑暗吧,免得又踩到你的尾巴。”

负气地说了一句,看着陈健在那低着头发怔,从登陆之后陈健经常这样,哎了一声,摇摇头离开。

陈健一只脚踏在倒塌的牌坊上,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心说再这样感性理性夹杂在一起精神分裂,怕是要众叛亲离,到时候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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