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苜蓿、芜菁、黑豆、玉米之类的适宜轮作的作物大规模进入北方,陈健撰写的种植手册大规模印发,欧洲一些轮作经验的交流、新的适宜养殖的牛羊马等牲畜的新血统……
土豆地瓜的低价廉价酒;大规模占有土地养殖、轮作加甜菜榨糖;海外贸易的北方毛呢纺织品的原材料羊毛;南方棉纺织行业正发生变革导致的棉田利润升高;数年前陈健先把手拉机卖给东海齐国与开放海禁带、轧花机的使用带来的提前数年的棉田规模种植准备与南方随后数年的棉纺行业发展的延续连接……
这样的或是那样的获利方式,让都城附近的土地兼并陡然加速,也让一些靠商业积累了部分财富的有眼光的资本家开始投资农业。
种粮的越来越穷,小块土地经营越来越难,兼并土地有利可图的动力,资本不够导致的无法改良和无法兴修水利……
种种缘故之下,原本的一些拥有大片土地的人,用半强迫的方式购买附近的小块土地,反正粮价不高稍微用点手段就会让小农破产;用强制的手段收回租佃的土地,打破了原本的租佃体系,让那些佃户成为雇工,也让很多的人流浪到都城,成为不稳定因素和大家族们急需消灭的人群。
如果科技不能快速发展、不能批量对外移民缓解压力,用不了一百年,共和国即将爆发一场农民起义,因为暂时看来的工业基础和外部市场,容不下这么多的廉价劳动力。
到时候除了打碎重分、小块土地内卷、保守化稳定化、宗教精神压迫维稳之外,恐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旧时代的精英与有识之士们,已经开始紧张,并且尝试着找出解决的办法,翻看着之前陈健送回来的各国地理风土和大概制度介绍,似乎找到了一面镜子。
那些地理风土历史和大概制度介绍的书,是陈健编写的,他有巨大的优势,那就是学过某种史观的历史教科书,所以编写的内容不是以历史上发生的事为主线,而是以生产力生产关系为主线。
这些书送回都城后,就引起了剧烈的轰动,那些仿佛找到了镜子的有识之士们也看到了土地兼并之下风起云涌的可怕。
从某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角度上看,他们的想法是“反动”的。
但如果立足现实而不是知道科学工业和贸易的强大,他们的办法才是最为有效的,最为长久的,最为安定的,甚至可以说是立足旧时代的最优解,没有之二。
一些家族也在暗中蠢蠢欲动,试图去做时代的弄潮儿,借用守旧甚至反动的理念,成为“底层”的代言人,从而实现一场贵族共和到世袭绝对权利独裁的转变——比如提出了完美的、守旧反动的社会构想,而且对一些底层充满了诱惑力。
一些家族则觉得新的势力或许会获胜,也试图去做时代的弄潮儿,借用的则是相对更为先进的理念,成为“新兴势力”的代言人和支柱,从而实现一场贵族共和到隐藏财富和政治世袭家族资本共和的转变——比如暗中接触南方的那些新兴资本家,分出家族的子嗣两边下注,妄图和新兴势力融为一体去对抗旧势力。
还有一些家族只是保守并不反动,只想着保持共和国的传统,不想往回退也不想往前走,试图用传统的力量去解决这一切已经出现苗头的问题,并认为传统会压制住各种矛盾,只需要在传统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即可,这条船翻不了。
另一些家族则浑浑噩噩,守旧保守的同时,醉生梦死。不想做弄潮儿,也不想去想这个问题,只是按部就班地、按照数百年的习惯过着他们的日子,似乎天下安稳着,反正哪年还没有几场暴乱?如今的暴乱和以往也没有太大区别。
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国人感受到的切身的变化;国人族群所构成的发现新大陆的荣耀;怀揣着很多问题想要询问陈健的活动家;海外利益权利寻租的巨大诱惑;心怀天下者的迷惘不安与难见出路……
种种这些,造就了这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论起阵势,百年之内也就比统一战争之后的凯旋仪式要差,当然除了这件事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如此庆祝的大事了。
兰芳号抵达港口的时候,远远地就能看到人山人海,旗帜飘扬。
在港口的舰船主动让开,军舰鸣炮致意,洁白的羊绒毯从码头铺出很长,士兵们守在两侧维持着秩序。
没有经过提前的演练,也没有预先的通知,陈健和船上的人倒也没有被这样的阵势吓住,怎么说也是见过大场面、见过风暴、见过最残酷的大海、见过数万移民的人。
船上的人都已经换上了最为传统的服饰,一些特殊的长衫也都小心翼翼地从箱子中取出,整理着头发,小心地抚平衣衫上的褶皱。
靠港之后,数千人自发或是提前安排的欢呼声,让陈健后面的少数人有些飘飘然。
陈健倒是淡定,上辈子并不白活,这样的场面还不至于惊慌失措。
许多人朝着陈健和这一行人前面的羊毛毯上投掷着番茄、烟草、玉米粒、土豆果、方糖、葵花籽、花生之类的作物,这是一种表达喜悦的最为简单的方式。
官方的马车就在前面等待着,故意留出了这样一条路,算是送给陈健的虚荣的礼物,很多人觉得他有资格承受这样的欢呼。
但人群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把玉米粒,也跟着众人一起欢呼,挤开了人群,来到了维持秩序的士兵身边,手悄悄摸向了隐藏在里面的口袋。
里面是一支燧石短铳,压实了铅弹。
没有人指使,也没有人操控,仅仅是出于个人的目的。
士兵们维持的秩序让人群和陈健之间有大约四十步的距离,四周人又拥挤,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这人明白自己只要掏出枪,下一刻就会被愤怒的人群打倒,看着陈健缓缓走过,他心里越发紧张,心说如果再近一点就好了。
周围拥挤的人群让他的手臂很累,眼看着陈健就要走过去,那人咬紧牙掏出了短铳,对着远处的陈健就是一枪,在烟雾中也不知道打没打中,大喊道:“是你让一切都乱了!为国人除害!”
枪响之后,负责迎接陈健的官员和负责警戒的军官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周围的人群也轰地一下就乱了起来。
幸运的是铅弹从陈健的头顶飞过,只是打散了一缕头发,命悬一线。陈健反应过来之后,身边已经被好几个人围住。
他倒是没怎么害怕,死不死的另说,上辈子血雨腥风也算是经历过无数,抬起手摸了摸被打散的头发,失笑地摇摇头。
等了大约十几秒,发现并没有炸弹投进来,陈健终于放心这应该不是一场有计划的刺杀。
这年头最为流行的就是十步之内人可敌国,各国这样的事层出不穷。好一阵等局面控制住后,那名孤胆刺客也已经被控制住,原因很快就问清楚了,还是因为陈健的出现带来的种种变动,让很多人的日子从以往的传统生活中剥离出来,有人过得好,自然有人过的坏。
士兵们团团将陈健围住,生怕再出这样的事,陈健等了半天没等来炸弹,又听那刺客说了理由,心中也放开了,正好抓住机会为自己的都城之行引发点风波。
极力要求之下,士兵们围住陈健,陈健踏上马车,脸色如常地和众人打了声招呼。这种淡定,引来了众人又一次的欢呼。
在士兵的保护下、在官员的注视下、在那些大家族势力的倾听下,陈健语出惊人。
“共和国的国人们,我刚刚差点被杀。至于理由,你们也已经知道。”
“可是,共和国的国人们,这些玉米、甜菜、土豆、农地上的新机器、纺纱的新机器,确确实实可以让我们过得比以往更好。”
“按说一台水力的纺纱机可以带动百余个纱锭,几个人就能看过来;按说一台织机可以织出原本两倍的布匹;按说土豆玉米的种植,可以让原本吃馒头的每个月吃上一次肉,让原本吃不饱的至少能吃饱。”
“我这样想是没错的,按照数学来算也是没错的,可结果却并非如此,所以我差点挨了枪。”
“国人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这些新东西的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错?谁来告诉我?”
“国人们,那些失地者的痛苦,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们知道大荒城的存在,可是移民需要钱、需要造船、需要种子耕牛……那里有成片的值得开垦的土地,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土地空着,长不出粮食。没有劳作的土地,价值何在?可国内却是大量想要劳动却不能的失地者,承受痛苦。这合理吗?是什么禁锢了劳动?是什么禁锢了国人财富总量的发展?”
那些来迎接陈健的官员和军官,以及大家族势力的一些人,听到这的时候,脸色比起陈健刚才遇刺的时候还要白上数倍,可眼看着这些人已经被陈健煽动起来,已经有人再喊不合理,已经有人再问为什么……这时候制止已然不可能。
不少人暗暗擦着汗,心惊肉跳地担心陈健又要喊出什么吓人的话,心说这可真是服气了,一回来就开始折腾,这才叫唯恐天下不乱啊。谁能想到一场欢迎会能扯这些?你说你爬上去喊一声共和国万胜、指着那些新作物说这是共和国美好的未来,这样多好?大家都笑呵呵振奋不已,怎么还没进城就先捅出这么大的事?
杀又不敢杀,制止又没胆,名望在那摆着,终究只能期待一场秋雷劈死陈健就最完美了。
然而陈健却压了压手,让四周的声音静下去,用一种仿佛为民请命般的语气喊道:“国人们,我会以国人议事大会代表的身份,提出提案:征收累进税、征收超额土地税,统计全国的失地者,批量将他们移民到大荒城、移民到南方大陆。既然一些家族是共和国的支柱,是国人的守护者,难道这时候不正是让他们用另一种并非枪炮战马的方式来保护国人的时候吗?”
他不怀好意地冲着四周激动起来的众人鞠躬行礼,在一阵又一阵欢呼中走下了马车,看着远处那几个脸色苍白的人,一脸严肃心中却憋不住笑。
让那些人革自己的命?痴人说梦。
可他们不革自己的命,国人议事大会传统的神圣性,可就被一个否决提案自我毁灭了。
配上一番国家与国人的宣传,这件无中生有无事生非的事,很快就要搞得天下皆知。
陈健向来不靠神仙皇帝的施舍,只不过有人有幻想,那就只好帮那些人打破这幻想——不是我们没想过靠施舍和良心,是事实证明这无效。
趁机制造了这样一个大新闻,画了一张必然破碎的大饼,陈健施施然地坐进了马车朝着都城进发,心安理得,面色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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