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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时而言,那是很多年的故事了。

在远离闽城的一个闭塞的小县城附近的一个村落中,某一天来了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大木箱,穿着一身很普通的短衫。

有去县城赶集的人回来的时候,顺路拉着他去的村落,要了几个铜板。

在更早之前,县城里的集市上出现了一群特殊的赶集人,他们在县城买了一个院落,自称是什么公司的销售商。

公司是什么,赶集的人并不知道,但是这个公司却卖很多稀奇古怪的好东西。

明亮的小镜子、大户人家买得起的玻璃、一种叫煤油的灯油、宽幅的颜色像是大海一样的蓝布,顺带着还有人在县中的学堂中当期了开蒙先生,教的却是一些奇怪的东西,孩子们可是挺喜欢。

赶集回去的人和坐车回去的年轻人聊了聊,年轻人很健谈,说是公司派他去这个大村落里做个销售点,卖些布啊、收些猪鬃啊、或是女人用的小物件什么的。

一路上便问了赶车的人过得怎么样、收成如何、村里谁家有钱、租子一年收多少等问题。

看似是个闽城来的人,可是赶车的人很容易就和他聊得兴起,时不时骂上几句。

到了村子后,拿着治安官给开的路引,便租了当地一家穷汉的房子住下来,穷汉一年还能多收几个铜板,有时候这新来的号称能做木工又卖东西的人也买些酒来吃,反正家徒四壁有个遮雨睡觉的地方就行。

这穷汉懒得可以,简直就是懒到家了,当个短工挣几个子就花了,还喜欢推个牌九赌个大小什么的,当真是人家要舂米就舂米、人家要背粮就背粮,只要有几个钱不做了。据说手也不怎么干净,喜欢个小偷小摸,稍微有几个钱就灌些黄汤,喝完了就睡觉。

新来的那人本想着和这个穷汉聊聊,可是话不投机,聊不聊几句就没了兴致。

正赶上有家人得了大肚子病,一家人死绝了,便从那家人亲戚那里盘下了这间小屋子,搬走了。

不到三个月时间,那里便成了一家小杂货店,偶尔也有县里公司的人来送货之类,顺带着来的人中还有个半吊子大夫,能给这里的人看看病,大病治不了,小病倒也凑合。

最关键的是这家小杂货店还卖盐,而且是官盐而且有商务官批的条子,有时候谁要是实在手头紧还能从这里借到一些免息的小钱,很快这杂货店就成了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

杂货店的货都很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酱油,但是这种酱油却又比平日买的便宜一半,明知道不是好东西但为了在农村卖得好,这酱油齁咸,显然这酱油里用的都是没交税的私盐,倒也很受欢迎。

当地很是有几家富户,玻璃、油灯、蓝布之类的东西也用不少。玻璃窗怎么安,别人都不敢碰,生怕碰坏了要陪,新来的这人便出面给安。

平日里谁家有事,新来的这人也都去帮忙,顶着个木工的名头,可是手艺却只能说凑合,但是换个椽子什么的却还能做。

这一来二去,村里人也都习惯了。这人平时又大方,孩子们正是学字的时候,又能教上几句。

按说这样的人物不该出现在村子里,显然是见过闽城那样大世面的人。可这人却不喜欢和那些富户打交道,除了买卖收猪鬃鹅毛之类的事外,很少去那些富户家中。

这人反倒是愿意和一些佃农、穷汉打交道,彼此间也能说得上话,农闲的时候便聚在那家小杂货店里听这年轻人讲故事。

一开始就两个人,后来便多了。磨坊的长工、佃户、短工,偶尔还有三两个泼辣的女人。

故事越讲越多,大部分都是些立国之初的故事,听得很多人悠然神往立国之初的新垦国人土地所有制。

再后来就讲到了他所在的公司、墨党之类的东西。

磨坊长工对这人的评价就是真有脑子、懂得真多,但是也挺狡猾。很多时候有些事他明明知道,但偏偏不说,而是引着别人把话说出来。和他说话,很容易就把脾气勾起来,隔个三五日就要骂上几句,当然不是骂他,而是骂那些该骂的人。

又过了大半年,村里发生了一场命案,一个大地主出门的时候被人用镰刀砍了二十多刀,死了。

杀人的那人是新来的完全没想到的,是他最开始来的时候住的那家的穷汉。

穷汉杀了人之后,把头割走了,治安官来抓人的时候又砍伤了两个人,那穷汉当场也被打死了。

这在村里算是个挺大的事了。

那天晚上,磨坊长工、佃农、短工们难得的没骂人,而是一群人买了两刀纸,就在路口烧了。

听了年轻人讲了那么多故事,这七八个经常听故事的人也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这人原来挺勤快的。本来我们都觉得他如今光棍汉一个,家里也没老的,更没个女人别说孩子了,这辈子就这样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还不是混一天是一天?”

“可曾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现在想想这里面有个故事。你给我们讲了那么多故事,我们也还给你个故事。”

“当年这人勤快的时候,他还有个妹妹。后来就和邻村的换着当大舅哥,邻村的娶了她妹妹,他娶了他妹夫的妹妹。也就说他既是他妹夫,又是他妹夫的妹夫。这不也是省点钱,都是凑合过日子,将来死了有人给供碗饭吃,撒个纸钱。”

“他娶的那女人长得还行,结果可不就被人看上了。他是个租地的,人家就说你娶了媳妇先让我睡一宿呗?这可不是强迫的,你情我愿的,不让睡也没说非得喊打喊杀,但地你就别租了。”

“其实都这样,大家也都习惯了。”

“他女人便去了三五天,租了片好地种。你说不去行不行?当然行了,问题是你不去的话,地也不租给你,谁也没说还得强制租地的吧?”

“这也没啥羞耻的,谁家亲戚还没个这样的事?百十年了都习惯了。”

“女人回来后,月事就没来。想是怀上了,我家女人老婆舌,说是回来后也用手往外抠过,也用水洗过,但这玩意不保准。”

“怀上了,他女人便说,你看这头一胎咱就不要了,我肯定给你生个你的种。可巧这就怀上了,她也没办法,赶巧了呗。”

“结果找了个稳婆吧,使个钩子往外钩,没钩好出血了。淌了大半天的血,也就死了。人死了,再生个他的种那就别想了。”

“后来那人就变了。”

“埋了家里女人后,这人便开始好吃懒做。一天天的嘀嘀咕咕的,自己和自己说话,到后来地也不怎么种了,整天打个短工,有吃的就吃口,没吃的就去偷个萝卜。”

“这得要……嗯,得八年了。”

“现在想想,这事吧早有预兆。前几天他妹妹村里来人,带来个口信。他妹妹家的小孩得了白喉死了,他妹妹葬小孩的时候又被疯狗咬了,也死了。”

“现在想想,他当时就是在等机会,一等等了八年。不说装疯卖傻的,就是让人觉得他这人精气神没了,谁也不会在意这样一条癞皮狗会报仇。他和妹妹相依为命长大的,估摸着也是撑着最后一口气。”

“直接把人弄死吧,人家富户都是沾亲带故的,他妹妹那边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对不起他妹妹。不弄死吧,对不起自己女人。”

“这口气一撑就是八年,我估摸着他心里也想了,自己骗自己说不是不想报仇,是怕妹妹过不下去。反正照这么活下去,肯定比他妹妹先死,到时候魂儿见了他女人也好说说为啥没动手。谁想他妹妹死了,对面也没了警惕,便动了手。”

“当年动手也不行,让人打一顿,治安官再给他抓走收拾一顿,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两回事。再说人家家里还有打手,就算打架,人家也打得起,就算治安官秉公办理,最多也就是各去劳役两年,人家的打手出点钱就回来了,他却不行。”

“睡佃户媳妇这事,从法律上讲也是你情我愿的事。从国法上来讲,谁也没逼谁,是你自愿的。女人死,那也是你自己找人拿钩子往外钩孩子钩死的,从法律上讲也怪不到人家头上。”

“就像你说的,法律就特么是富人统治穷人的工具,你一说这话我就觉得真有道理。听着挺合理的法,细细想想还真不合理。”

“你说当初他不同意能干啥?没地种了,能去哪?说句难听的,且不说城里能不能容得下他有事做,就算去城里也得有费用吧?再说也不准随便迁徙啊,他可不像你,闽城那边管的松不说,你们公司的掌柜又和闽城大人物都有来往,别说路引了,盐都能卖,真不一样。”

“再者,地在人家手里,讲道理根本没用。按着道理讲,人家都占理,都不违法,可你说不违法就是对的吗?这法,是谁的法啊?就说讲理吧,当初立国金表上说利息地租不能超过多少多少,问题是地租如今就要五成,你爱租不租,不是我逼你租的。”

“说起来,说是去了都城,只要申明自己的情况,就能借贷到最低利息的农用贷款。问题是我们还能抛家舍业地跑去都城借贷去?说是这么说,如今这地方有没有了还不知道呢。”

年轻人听完这个故事,点点头,拿出那个随身携带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写了些东西,又拿出一本书来,翻看道:“也是,今天就不讲故事了,我给大家读一段《国、法、人》吧。我们公司三掌柜写的,挺好懂的,都不是些难懂的东西。”

从这一天开始,这间杂货店的夜晚就不再只是讲故事了,而是间或开始读一些粗浅的、以宣扬仇恨和不公为主的小册子。

这一天晚上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去后,村里新来的年轻人在一张准备了一年的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已有进展。申请一部分银币、一台手摇轧花机和改良的长绒棉花种子、一个铁制摇蜜离心木桶、一部分土豆南瓜和玉米花生种子,以及尽快派一名实践过种植和养殖的同志前来。如有可能,请送来几支短铳以作防身之用。另,上交上个季度的营业额和详细账单,我不小心打碎了一瓶煤油,请在我的工作津贴中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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