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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邰之源从秘书手中接过薄薄的风衣,向房间外走去。邹郁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骤然发现单薄风衣遮蔽下的消瘦身体,很适合在此时此刻扮演悲情,然后煽情。
走出大楼之前,工作部门隶属的公众形象小组,用最快的速度替邰之源整理仪容。
那位满头大波浪卷发、被从五A级广告公司挖过来的女性策划师,看着镜中邰之源的脸颊,用急促的声音嘱附发型师要将他的头发弄的更乱了一些,在听到邰之源难以抑止的咳嗽声后,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非常好,议员先生你应该咳的更用力一些。”
邰之源表情平静将白手绢塞回上衣口袋,没有理会她的说法,他信任这些最专业的专家,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在幕后便开始演戏,更何况这并不是演戏,不过他也并不愤怒,平稳坐在椅上等化妆师把苍白的脸颊抹的更加苍白,显得虚弱不堪。
……
……
在黑鹰公司特级护卫的保护下,在十余名议员办公室工作人员的陪伴下,邰之源沿着大街向那片商业广场前进,听着远处传来的尖锐警笛,还有救护车所发出的呜咽声,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
街道两畔到处都是倒在血泊中的示威人群,在经受巨大惊吓之后,伤者们的眼神显得无比空洞,任由医生做着急救措施而没有什么反应。
沉默行军示威人群涌进了广场,早已摘下黑色口罩的他们,愤怒地看着灰白的天空和冷漠的建筑,脑海中回荡着先前的残酷画面,带着哭声不停咒骂着,先前短短十几分钟里,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倒在了石头和拳头之下,如果后来不是那群系着红色丝带的黑衣男子提着木棍冲了进来,今天的人们将要蒙受更惨烈的损失。
人群愤怒地握着拳头,呼喊着口号,发泄着心头的愤怒和惊恐,直到前排有人看到那位面色苍白,身体瘦削的年轻议员,缓缓走上讲台。
安静变成一种和谐的波浪,如同年轻议员的脚步,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四周蔓延,让整个广场变成一片沉默的海。
愤怒的咆哮声逐渐消失,数万人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台上,这个画面里的无数细节,证明经过半年的行军之后,邰之源拥有了怎样的号召力。
没有什么过多的渲染挑动言辞,邰之源对着话筒,用微哑的声音开始自己的讲话,他的手指指向广场一角的喷水池,接着指向近处的护栏。
“看看这里。”
“看看那里。”
“到处都是血。”
人群中隐有骚动,邰之源安静注视着台下密压压的人群,沉默片刻后说道:“人类是一种残忍的动物,对敌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因为我们的生物标记里充满了暴力的因子,一旦释放出来,我们甚至会陶醉其中……先前那些凶残的暴徒,用这些鲜血证明了这一点。”
“暴力一旦释放出来,将是宇宙间最可怕的东西,我想总统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个魔鬼跳出木盒后,即便是他也很难塞回去。”
“所以我很想知道,总统先生如果亲眼目睹今天这些可怕的画面后,他会做何想法,他有没有勇气面对民众所流的淋漓的鲜血,他有没有勇气去倾听那些没有被权力压折的骨头,被歹徒折断的声音!”
邰之源的表情依旧冷漠,那双疏淡而高傲的眉毛缓缓挑起,如同此时的声音,忽然间他身体向前微倾,靠近话筒,用非常轻柔的声音问道:“我很想问总统先生一句,这还他妈的是联邦吗?”
……
……
轻柔而平静地说出在公众场合第一句脏话后,台上的邰之源沉默了十秒钟,听着台下民众发出的愤怒抗议声,辱骂声,确认达到了文宣部门所需要的效果。
正准备按照腹稿里的文字向下继续时,他忽然看到远处街口露出的那片苍灰天空上,层层乌云骤然散开,露出青湛一角,于是想起了一个人,忍不住想到如果是那个家伙,他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
暴力是最可怕的,但那个家伙却最擅长好像也只擅长使用暴力,不过他能够控制,于是只对强者拨刀,不对弱小者施虐。
邰之源默默想着许乐,眼眸里泛起一丝自己都不怎么明白的笑意,稍一停顿后,对着话筒继续说道:“也许我的决定会令你们失望,但我……依然坚持反暴力的原则,我们将依然沉默,然后前进。”
话音刚刚落下,一整段话还没有讲完,台下密集人群里响起失望的骂叫声,隐隐还传来哭泣声,在警车救护车鸣笛的伴奏下,显得格外惘然悲伤。
刚刚经历暴力冲突的群众们,难以压抑心中的委屈,而站在台后的公关小组主管,则是在紧张地扫视文宣搞件,震惊地发现议员先生的讲话,已经完全脱离了策划案。
失望的喊叫声还在持续,邰之源这位行军领袖所表现出来的软弱,也许会直接导致人心离散,历史上很多次民众运动,往往都是因为某些不起眼的小细节,而造成分崩离析的可怕后果。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邰之源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他冷冷地注视台下的支持者们,右手扶在桌上,沉声说道:“他们是暴徒,难道我们就要成为暴徒?我们反对政府对法律的蔑视,难道我们就要提前踩上两脚?如果我们所指控的罪恶,成为我们选择的工具,那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指控别人?”
群情激愤的现场,任何有力的演讲,只要不能满足大众的心理渴求,都不会有太大的效果,他的这番话同样如此,场面没有丝毫变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邰之源用左手捂着嘴唇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半伏在桌面,右手死死地按住桌角,青筋隐现,咳嗽声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递到街道之上,回荡不止。
“医生!医生!”
议员办公室的下属们冲上演讲台,焦虑召唤医疗小组。
邰之源挥手阻止下属们的举动,缓慢而又坚定地直起身体,用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静静望着台下的民众,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诸位,我不想做一个比总统更无耻的领袖……”
因为剧烈咳嗽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先前更为沙哑,仿佛声带上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从薄薄双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进入每个人的耳朵,都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街道上的群众没有听清楚他后面的话,离演讲台最近的那些民众,注意到他悬在桌边的左手紧握的白手绢上,隐隐可以看到血痕,人们吃惊的叫了起来,然后这个消息迅速地向后传播。
放弃千世家族基业,拖着残病之躯,带领大家从S2来到这里,将要前往首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民众们用同情而尊敬的目光,望着台上那个瘦削的正在咯血的似乎随时可能倒下的年轻议员,本来有些喧闹的会场,顿时再次陷入沉默。
……
……
“我想对总统先生说,你或许有崇高的理想或者是梦想,但你没有权力让整个联邦为了你的理想或梦想付出代价,每个公民永远只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并且拿出自愿的代价,我已经向你以及整个联邦宣告,我能够做到什么,而你又愿意为了这个联邦放弃什么?”
“今天这条街道上本来充满了民众欢迎的鲜花,如今却只剩下逐渐污黑的鲜血,此时此刻,我代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代表那些正在医院接受抢救的人,也代表那些三名刚刚离我们而去的同行者,向帕布尔总统,以及你所领导的联邦政府,再次重申我们的诉求!”
邰之源望着那台正在远去的救护车,想着刚刚收到的消息,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掩湿眸间的湿润,用力握着拳头,对着摄像头大声呼喊道:“我们要求联邦管理委员会马上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由最高法院任命第一序列权限独立检查官。”
“我们要求总统官邸向该委员会交出全部数据纪录资料!”
“我们要求马上废止爱国者法案!”
“我们要求停止所谓联合调查部门的权限!”
“我们要求帕布尔总统主动放弃行政特权!”
“在法律面前,在公平二字面前,在宪章的光辉面前,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有资格享有特权,包括总统和宪章局。你们必须回答首都特区日报提出来的问题,当年古钟号的航线为什么会泄露?帝国的幽灵舰队为什么能够在那片星域里隐藏这么长时间?”
沉稳而充满力量的控诉声,回荡在安静的街道间,邰之源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天空和近处的人群,默然想起几年前,曾经有位叫做徐松子的国防部司法官员,曾经在听证会上控诉过莱克上校,还有那个施清海,曾经在议会山里微笑行使过公民逮捕权。
议员办公室某位主管此时忽然冲上演讲台,走到他身后表情严峻说了几句话,打断了年轻议员的回忆。
邰之源眉头骤然蹙起,似将要燃烧的梅树,沉默片刻后,靠近话筒,对街道上的人群说道:“刚刚收到一个令人愤怒的消息,首都特区日报的鲍勃主编以及伍德记者,在结束议会山紧急听证会后,被联邦政府以叛国的罪名加以逮捕,现在我们不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
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数万人群顿时变得躁动起来,人们挥舞还在流血的拳头,呐喊着沉默着愤怒着。
邰之源摊开双臂,示意众人平静下来,蹙着眉尖说道:“此时难以言明的悲愤,让我想起席勒大师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历史早已证明,但凡改革这种事情,在最初的时候总是率先觉悟过来的有知识者的任务,但这些有知识者必须有研究,能思索,有决断,而且也有毅力。他也会使用权力,却不是骗人,他利导,却并非迎合,他不看轻自己,以为是大家的戏子,也不看轻别人,当作自己的喽罗。他只是大众中的一个人,我想,这才可以做大众的事业。”
有风自街道穿行而过,吹动单薄风衣的一角,掀起额前的发丝,邰之源微微眯眼,说道:“做为大众中的一个人才可以做大众的事业,帕布尔总统已经用他的行为,证明他早已离大众远去,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但我将尝试努力,什么都无法阻止我的脚步,而你们将是我最信赖的伙伴,我们将再次上路。”
“我们将一路沉默,走过山野,走过城市,走到首都,走进宪章广场,走到议会山前,走到官邸露台之下。”
“到那时我们将昂起一个联邦人骄傲高贵的头颅,问帕布尔一句话:你知道自己错了吗?如果他依然不肯答应我们的要求,那么……”
邰之源在台上缓缓举起右臂,说道:“我们也不答应。”
寒冷街道上,台下数万民众与台上那个单薄的年轻议员共鸣而应,如雷霆般喝出三个字,惊碎了秋风霜意。
“不答应!”
……
……
总统官邸露台下草坪渐有深黄肃杀之色,纵使是特殊品种,在日复一日的寒冷侵袭下,也不得不逐步败退。数十名特勤局特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楼外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敢于停留,此间风景清幽依旧,至少在此时此刻,那些勇敢热血的示威者还远在南科州,没有机会到这里呐喊不休,发泄心头的愤怒。
官邸一楼各间办公室里,电话铃密集响起,做为联邦权力中心,官邸每天需要处理太多繁重的事务,尤其是现在与帝国的战争还在紧张持续,而联邦内部又出现了很多不稳定的因素。
布林主任听着电话那头联邦新闻频道主管的汇报,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没有给对方更多解释的机会,寒声说道:“任何事情都有最简单的处理方法,没有素材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怎么做?记者遇袭,新闻自由被干涉,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去发挥?学学金星的老陆,他这时候正在开新闻发布会,指控沉默行军纵容流氓殴打记者!”
挂断电话后他从下属手中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却险些被滚烫的茶水烫伤,本来就极烦躁的心情顿时突破了临界值,直接把那位喜欢穿仿绒短裙,露着一双大腿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女秘书骂成了猪头。
直到办公室电视上开始播放新闻频道的紧急播报,布林主任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看着光幕上那个漂亮的女主播,眉头缓缓舒缓,想着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曾经看见的那幅亲密画面,他对先前的粗暴反应忽然有些后悔,马上重新播通那个电话,向对方表示慰问。
那位已经在新闻主播位置上坐了近十年,却依旧端庄美丽的女主播,一改平日从容平稳的风范,蹙着眉头,用最直接的语语愤怒指控今日在南科州首府所发生的事件。
在紧急新闻中,联邦新闻频道严厉指控示威人群残暴袭击警察,并且与臭名昭著的南科州黑道分子勾结,绑架前线记者,意图干涉新闻自由,在该新闻段落结束前,南科州政府也发来遣责公文,并且强烈要求沉默行军领袖,邰之源议员必须对整个事件负责。
也许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也许只是立场不同,所以视角不同,于是得出完全截然相反的结论,无论南科州那些寒冷街巷上真实发生过什么,但经过在联邦民间极具权威性的新闻频道浓艳渲染,恐怕这场秋冬间肃杀的风,就要逐渐转了方向。
……
……
椭圆办公厅无声推开,布林主任拿着厚厚一叠纸质文件走了进来,他看着站在窗旁望着草坪沉默的总统先生,不由微微一怔,想起最近这半年时间,总统先生似乎望着草坪发呆的次数太多了些。
他把手中的纸质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望着窗畔依旧宽厚,却比当年多了几分萧索的背影说道:“总统先生,这里是首都特区日报的文章原稿,另外邰之源议员在南科州的讲话,秘书处也已经整理完毕。”
帕布尔总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转身走了过来,黝黑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拍了拍布林的肩头说道:“最近这些天你们辛苦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虽然是制式回答,布林主任依然完成的一丝不苟,做为总统先生最亲密的下属,他不允许自己在任何细节上犯错。
帕布尔总统没有看报纸原稿,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扫阅了一遍邰之源半小时前在南科州的讲话,沉默片刻后,微带感慨说道:“八年前我参加总统大选时,他还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大学生,却已经能够独立组织策划本部,现在看起来,竟又有了进步。”
“演讲的内容很精彩,并不刻意煽情,却有一种很冷静的煽动能力,再加上仿佛是突如其来却又是恰到好处的咳嗽吐血,不得不承认,单从政治演讲这方面来说,他已经是个不错的对手。”
总统先生毫不掩饰自己对邰之源的欣赏,微微一笑将文件放到桌上,回头望着布林说道:“位置不同,所以能采取的方式自然不同,他是挑战者,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进攻,我要捍卫自己的领地,却因为这个身份而不能去和他辩论,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怀念当年竞选州议员的时候,一个人拿着一个话筒和对手还有主持人辩论的时光。”
布林主任微笑说道:“联邦绝大部分民众,也很怀念您当年在电视辩论台上的英姿,说起来您的电子微刊上面有很多读者都要求您能再次提笔,写一些政论方面的文章。”
电子微刊是联邦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即时信息发布平台,帕布尔做为联邦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来自底层的总统,很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地成为该平台的第一个用户。
帕布尔总统双手在身后撑着阔大的书桌,身体微微向上仰起,看着绘着复古油画的天花板沉默片刻,显得极其放松。
“你帮我记录一下。”
“是。”
“席勒曾经说过:人们选出领袖是出于恐惧,出于对人类自身的恐怖,因为人是一种残忍的动物,对于其他人而言,随时都可能变身成为野兽。于是人们都希望压制自己对他人的暴力冲动,于是所有人都甘愿臣服于独一无二的专权者,唯有这个专权者掌控暴力。因为害怕这样一个人,比起恐怖所有人要显得划算多了。”
帕布尔总统用浑厚的嗓音沉稳说道:“人类历史上之所以会出现皇权社会,那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大家族之所以能够在联邦中存续这么多年,全部是基于这种人类自发的恐惧,所以当有人试图攫取非法的权力,他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在社会中掀起暴力的风潮,提升民众对于身旁人类的恐惧。”
布林明白总统先生这番看似无所具体指向的言论,配合新闻频道刚才的指控,无疑是对那场沉默行军政治基础的强烈打击。
做完记录后,他看着电子记事本上刚刚收到的加密情报,眉梢微微一挑,抬头带着愉悦味道说道:“总统先生,刚刚收到的消息,杜少卿将军将在两天后抵达旧月基地。”
杜少卿率领前线四个师集体轮休,是联邦政府早就拟定好的战略,时间上没有任何差错,帕布尔总统的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平静的笑了笑,然而他的内心却并不如表面如此平静。
整整三年时间,那位联邦名将率领部队在前线浴血奋战,替他赢得了无数联邦民众爱戴,然而毕竟已经太长时间不曾相见,当年那个像冰雕般沉默冷酷骄傲,却对自己无比忠诚的军人,可还如前?
可还如前。
因为这四个字,帕布尔总统想起那场穿越星河的对话,对于政府调回的决定,杜少卿没有表示任何异议,这种态度让他很感欣慰,然而对方却严厉反对由胡链中将接任前敌总司令一职。
在杜少卿看来,那位胡中将除了替总统歌功颂德,替李在道安插亲信之外,无一可取之处,哪怕此人擅长地面防御会战,依然不是此时墨花星球上的合适人选。
其实帕布尔总统清楚杜少卿为何如此激烈反对,因为如今的联邦军方非常清楚,这位胡链中将是李在道的绝对铁杆亲信,如果让他成为前线总司令,那么李在道在军方的力量将会再次得到急剧膨胀。
而三年前杜少卿出征之前,曾经在总统官邸以罕见的直率警告道:他在第一军事学院的老师李在道将军,根本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军人。
……
……
帕布尔总统眉头深深蹙起,浓黑的眉毛仿佛疲惫地不堪重负,说道:“下面的话就不要记录了,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布林主任依言阖上记事本,同时停止椭圆办公厅内的数据采集工作。
帕布尔总统走到窗边,端起那杯早已冰凉的咖啡,不知滋味地喝了口,说道:“邰之源说,秘密行动时间长了,往往会让人们忘记最初的目的,其实我一向很信奉这句话,而且我很担心当年的同伴,会不会忘记了最初的目的,然而基于这项事业的艰辛程度,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把怀疑这种情绪抛开,我们必须信任彼此。”
布林主任看着他的背影,从杜少卿将军回归到此刻的言语,极为敏锐地察觉到总统先生此刻的心情,冷汗瞬间打湿后背,哪里敢接话。
“七大家在各级政府部门里安插了那么多的眼线,收买了数之不尽的官员,除了用秘密调查进行清洗,用严苛的政治要求逼迫他们断绝和那些金主之间的关系,政府还能怎样做?”
帕布尔总统转过身来,厚实的唇角挂着丝自嘲的笑容:“邰之源或许从来没有想过,政府之所以要靠秘密行动来维系统治,正是因为他的家族和那些老人们试图动摇政府的统治,而政府根本无法用法律和普通程序来阻止他们。”
“包括南科街头的那些示威者,甚至包括政府里大部分官员,究竟有多少人真正理解我在做些什么?难道我不是在为他们而奋斗?”
窗外寒风凛冽,帕布尔总统眉梢之间隐现霜白,疲惫至极。
……
……
十四辆全黑色的高级防弹轿车组成嚣张的车队,通过二号高速公路,缓缓驶入寒风肆虐的首都特区,在车中人的严厉要求下,黑色车队没有超速,没有乱变道,之所以让人感觉嚣张,是因为这看似应该是政府大人物才有资格享用的高级防弹轿车,居然全部挂着南科州民间牌照。
在街畔民众好奇震惊的目光注视中,在联邦调查局警惕监控下,在数辆警车的开道或者说监视下,黑色车队沉默穿越小半个城市,驶入那片华美至极的林园。
往昔客流如织却清贵幽静的林园,今天显得更为寂廖,仿古铸铁大门完全敞开,侍者分立两旁,欢迎主人的归来。
天空中飘着冰冷的小雨点,厚重的车门刚一打开,一把阔大的黑雨伞蓬的绽放,将雨点隔绝在外,然后分毫不差地随着伞下人向前行走。
林半山借着幽暗的天色看着手中薄薄的报纸,自顾自地向前行走,绝对不用担心头顶的黑雨伞会遮不住这天上的雨,园外那些窥峙的目光,相对而言还是报纸上鲍勃主编的话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走进林园大厅,下属替他解下沾了些许雨花的大衣,林半山向里行走,在一处流水回廊红木案畔停下脚步,看都没有看一眼对面那位官员,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倒了杯米酒缓缓饮了一小口。
“毕竟我们也算是熟人,在百慕大的生意托你照看多年,难道现在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一个?”
这位官员鬓间已有白发,额上的皱纹极深,看上去年岁已经不小,但他却是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家安全顾问。
面对着联邦政府可以排进前五位的大人物,林半山脸上的表情依然毫无松动的痕迹,放下酒杯的手开始试图在红木案上摊平有些发皱的报纸,看模样竟是准备继续读报。
国家安全顾问微微皱眉,压抑住心头的不快,说道:“半山先生,这个联邦能让我等这么长时间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我不说要你去林园外面迎我,但看在这份诚意上,你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更尊重些?”
听到这句话,林半山眉梢微微挑起,像嶙峋岩石般深刻的眼窝里泛起一丝嘲讽之意,说道:“去林园外迎你?我这辈子就在林园外迎过一个人,那个人叫李匹夫,你确认你有这个资格?”
国家安全顾问额上的皱纹再深一分,因为对方的嚣张而生的怒意,在听到军神的名字后渐渐淡去,他沉默片刻后,看着林半山极为认真说道:“百慕大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回来?这会让很多人都感到紧张。”
“这里是联邦,这里是我的老家,我回来需要经过你们同意?”
林半山冷冷看着他,说道:“还是说政府想审核我们这些百慕大归来者?崔聚冬他如果敢吭一声,我也就认了这笔帐。”
听到崔聚冬的名字,国家安全顾问下意识里端起面前淡茶,却没有去喝。政府上层很清楚林半山和宪章局,尤其是前任老局长之间有着很复杂的关系,甚至此人还曾经是宪章局局长人选之一,既然现任宪章局局长崔聚冬都不敢轻动,那么政府的这条道自然也被封闭。
思忖片刻,国家安全顾问看着他平静说道:“政府很明白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但我们不了解的是,你早已叛出家门,为何如今却表现的极为在意,而且你应该很清楚,政府一直没有对林家动手是为什么。”
“看来你们真的很不了解我们这种人。”
林半山身体微微后仰,居高临下淡漠望着对方说道:“大概只有那位太子爷能够了解,我们确实很厌憎那些死气沉沉的庄园,还有那些半截子入了黄土,却依然喜欢在幕布后面扮演造物主角色的老头子。”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强硬起来,盯着安全顾问的双眼寒声说道:“但你们要明白一点,这是我们的家门,就算要毁灭,也只能是被我们自己亲手毁掉,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家伙。”
国家安全顾问先生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正想要说什么,却被林半山开山破石般的一挥,被迫把言语全部咽了回去。
林半山嘲讽说道:“像帕布尔总统这种人,不管做出什么样的污糟事来,永远都只会哀哀切切地说,没有人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可问题是,谁他妈的要你对我好了?”
“悍夫可以骤然变脸成怨妇,当妈当习惯了,这种事情真的很可笑,然而我有妈,南科州街头那些民众也有妈,联邦人都有妈,我们不想多一个满脸黑鞋油的妈。”
“我不喜欢这个总统,这就是我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混江湖而远官邸之人,讲究落拓潇洒之气,像这种伪君子人物,见一个就必须灭一个。”
林半山洒脱一笑,说道:“不然无法愉悦。”
……
……
国家安全顾问听到这段话,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神情很复杂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最后还是希望你也能明白,你虽然是百慕大的土皇帝,在社会底层拥有一些不要命的流氓支持,但这里是联邦,凭这些东西和政府对抗是很愚蠢的念头。”
林半山表明自己的态度后,直接拾起报纸开始第四次阅读鲍勃主编的文章,不再理会此人,更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待这位政府大人物萧索离开之后,林园开始替他的主人上菜,就在杯盘轻递间,百慕大某颗星球上,属于那位国家安全顾问先生的产业,瞬间成为泡影。
窗外白山依旧,凄风苦雨,就在这时,阔大清透的落地玻璃窗上,忽然出现了一朵极大的玻璃花,像蛛网般霎时碎裂,然后蔓延!
然后那记沉闷狙击枪子弹的撞击声才袅袅然响起。
林半山回头看了一眼落地窗上凄惨的玻璃花,面无表情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平静读报,握着报纸的手颤都没有颤一丝。
四周侍者微一慌乱之后,马上恢复,开始流水一般继续上菜,心志之坚定,恰如林园四周看似普通却坚不可摧的落地窗。
用一颗子弹就结束某人的生命,是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要知道这位双肩陡峭如山的男人,并不仅仅是横跨两大星域的黑道巨头那么简单。
他,是林半山。
……
……
(今天的席勒大师,第一个是鲁迅,第二个是霍布斯,我都是在网上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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