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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如一座坚固的牢笼,严丝合缝地将她固定住。
沈灼心想,所谓甘之若饴便是如此吧,明知道会一发不可收拾,却依然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这世间多么最疯狂又甜蜜的词语。
沈灼在他怀里静静地呆着,聆听他酒后沉闷的呼吸声,他一语不发,只让这夜静静地流淌着。
后来他大概真的累了,太累了,倒在床上便沉睡。
沈灼把他还穿着的鞋子袜子脱下来,盖上薄被在他身上。
刘姐推门。
沈灼回过头去,继而又垂首道:“他睡了。”
刘姐轻声说:“小的那个也睡了……”
纷乱归于平静,沈灼沉下心来,走出去,看了眼时钟,已经不早。
“小沈……不如你今晚就在这里留宿吧?”刘姐建议她。
沈灼想了想,笑笑说:“我还是回家吧。”
她从谭家出来后,在没有人的小区公园绕了好久,才走出小区,到路口打车回家。
路上还没闻到潮湿的气息,她便已感觉到风雨要来。
到家后,风雨渐至,将平静覆盖,卷着潮湿袭来——
王嘉禾去了齐老爷子那里,家里只少了一个人,却空荡荡地厉害。
喝了不少酒的沈烨醒过来,扶着门框出来找水的时候,正遇上沈灼回来。
他不管不顾地仰躺在沙发上,嚎叫道:“沈灼,帮我倒杯水吧!求求你了——”
沈灼走过去,在他身上打了一拳,虽嘴上说他活该,却还是去倒了杯水给他送过来。
沈烨喝了杯白开水,便活过来了,仍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说:“老太太这一走,家里还真是冷清啊……”
原来,他也是这种感受。
沈灼道:“人终要离散,亲人也是如此吧?再过几年,你结婚,生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家庭。”
沈烨侧过头来,说:“你今天怎么不留在谭家?”
沈灼默了默良久,才答:“我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
沈灼说:“我在想……这条路,在遇到高山和悬崖时,是重新回到原地换一条呢?还是应该想办法翻过去,跳过去。”
沈烨说:“他呢?他想重新走还是陪你翻过去,跳过去?”
沈灼一愣,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风雨如期而至,掀起夏日里又一场暴风雨,到清晨,那雨势仍是未减。
沈灼下午搭了沈烨的顺风车到叶真卿的工作室,叶真卿见到她,很意外。
“腿不疼么?这种天气,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沈灼说:“我算了算时间,中间却了一次,但还是应该来的。”
他们约定的两周一次的治疗,因沈灼那时刚处理南城工作室的遗留问题而取消了一次,今天,又到了约定的时间。
叶真卿请她进工作室最里面的一间明亮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面半圆形落地窗,窗外雨水敲打中,成了这里最曼妙的乐曲,绿色的藤萝在白色的窗帘下低垂,脚踩在光洁的木地板,发生轻微的响声。
沈灼在房间中间的沙发上坐下来,赞美道:“这里的装修可比你在南城的好。”
叶真卿笑道:“南城是临时居住地,这里才是归宿。当然这里最好,你说是么?”
沈灼透析到他这一语双关,不可置否地点头说:“我也觉得是,在南城的那几年,我很怕回来,但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才觉得,这里才是对的地方,这里有所有我渴望的东西和人。”
叶真卿问她:“最近怎么样?”
沈灼一一给他讲述最近她身边发生的事情,包括王嘉禾再婚,她见到女儿的经过,沈烨的艰难求爱之旅,最后,是她和谭思古点滴。
讲着讲着,她突然问他:“叶真卿,你说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么?”
叶真卿笑一笑,说:“你想么?”
沈灼顿住,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说:“想。”
叶真卿听罢笑出声来。
沈灼觉得脸上有些热,她鼓起脸颊慢慢吐出一口气,“你别笑我!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话都是我以前不会说的,可我真的是认真的!”
叶真卿忙摆着手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笑得是你说的太一本正经了,让我有些意外。沈灼啊,我绝对举双手赞同你跟他重新开始,因为我知道,你对他从来没有放下过。”
沈灼板着脸,叶真卿也正色起来,严肃道:“你放下了对你母亲的怨恨,也放下了你对谭老爷子的愧疚,放下了童年时的阴影,却唯独没有放下他。”
“那我……是不是应该放下来?”
“不不不。”叶真卿说,“不要,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轻易放下?我们应该追求,而不是躲避。沈灼,过去那么多年,躲猫猫游戏我们也玩了不少次,现在开始,换一个游戏,不如试试真心话大冒险。”
沈灼看着叶真卿,从他眼中读出鼓励和期待。
昨晚的那幕回荡在眼前,沈灼深知自己的真心,被夜色和酒精麻醉时,甜蜜多过忐忑,清醒后,忐忑便又盖过甜蜜。
叶真卿看到她脸上的犹豫,问她道:“沈灼,你知不知道当年在匪窝救你出来的人是谁?”
沈灼一顿,放在腿上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断紧握。
“我知道……”
叶真卿弯唇道:“原来你知道。”
沈灼说:“不,我应该是不确定,但刚刚你那么说,我可以肯定了。”
叶真卿道:“那你想听他要跟你离婚前跟我说过的话么?他说他想你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猜他也背负着罪恶,也很怕打扰现在的你……”
从叶真卿的工作室里出来时,沈灼望着天空中簌簌而落的雨水,深吸一口四周的潮湿,顿觉肺腑通畅。
叶真卿开车送她回家,看她这样的好心情,自然也是舒畅。
他道:“早知道那些话我就该早点告诉你。”
沈灼说:“倒也不一定。如果是那种情况下,我不一定听得进去。”
叶真卿叹出一口气,低声说:“这真是一个好时机啊……”
沈灼看向他,问:“那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主动些?”
叶真卿眉头一挑,“我怎么从心理医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恋爱军师了?这个我可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哦!”
沈灼磨着他:“不带你这样的吧!说说嘛。”
叶真卿经着她磨蹭,低头看了眼她的手包,笑道:“你手机在响呀。”
沈灼摸了摸,拿出来一看是吴宵,便说:“先不接吧,估计又是找我问时间看看能不能出席某场合。”
叶真卿说:“你的适应不良综合症也好得差不多了,最近又出现不耐烦的情况了么?”
沈灼老实道:“也不是,只是突然觉得时间不够用了,我想多出些时间陪陪久儿,还有……总得解决了以前的遗留问题。”
叶真卿点点头,撇嘴说:“这事某人要准备为了爱情,放弃事业了。”
沈灼假装朝他挥拳:“说什么呢!”
末了她又继续问回刚刚的问题。
叶真卿道:“去啊,不如今晚就把他约出来,然后——”
沈灼见他还是不正经的样子,又给了他一拳,自己沉静下来时,想一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忍不住笑出来。
竟像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暗恋着隔壁家的大哥哥一样……荒唐。
叶真卿送她到家,又开车去见了朋友。
沈灼还在想着她是不是真的要主动些呢?
她上网在搜索栏上写上“女追男”的关键词后,弹出了一堆关于女生追男生的例子,她觉得,不管哪一条都不适合用在谭思古身上。
最后她只好关掉电脑,拿出了手机,想了想,把吴宵打来的那两通未接电话拨回去了。
不想电话刚接通,吴宵那边就叫起来:“哎哟姑奶奶,你可算把电话给我回过来了!再晚一分钟,我就要找诸经理让她带我去你家了!”
“嗯?你有急事找我么?”
吴宵道:“是啊,急事!”
沈灼懒懒地躺在床上问他:“什么急事?”
吴宵今天也不像以前一样拐弯抹角了,他直接道:“你老师,蒋院长,下午从外地回来了,我们刚约了时间,今晚去他家拜访他,你来不来?”
沈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什么?怎么这么急?不是说他还要几天才回来么?”
吴宵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据说蒋院长行程变了,后天要去美国,所以今天就回来北城了。多少人排着队等着呢,我们也只好今晚就跟蒋院长见一面好了!你到底来不来呀?”
“当然来了!”那是她恩师,好不容易见面,怎么可能错过?
沈灼夹着电话在耳边,起身就去找衣服换上。
“去蒋老师家么?什么时间呀——哎呀!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
吴宵说:“谁让你那会儿不接我电话,我以为你家里忙!你快点吧,我直接叫人去接你!”
时间不多,沈灼花了一个小时洗了澡换好衣服化好妆,和晚上归来的王嘉禾打了招呼后,坐上吴宵安排来的车就去了蒋院长在北城的住所。
蒋院长家位在老城区的边缘,沈灼到时,天色已黑。
她也算姗姗来迟,一进门,便接受了屋里一众人的目光,压力顿时有山大。
蒋院长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年已花甲的蒋院长本就是和蔼的长辈,虚怀若谷,从不露锋芒,即便是现在身负盛名,也还是那般近人,他见沈灼来,便道:“哟,沈丫头来了!”
沈灼进来后,忙道歉说:“不好意思蒋老师,我刚刚听说您回来,急匆匆的!”
蒋院长呵呵笑着,招手让她过去,说:“我知道,别急,快过来坐吧!”
待到沈灼走过去后,蒋院长又数落她说:“算一算,你们这届毕业后,是不是就数你我没怎么见过!”
说起来也是惭愧,沈灼上学的时候就不太爱跟同学深交,毕业之后四散开来,她回到北城,更是联系少了,这两年虽然在圈内活动的时候,得过蒋院长帮助,却真没有好好跟他见过一次面。
沈灼讪讪一笑,坐在蒋院长身旁。
吴宵见此替她解围说:“也是因为蒋老先生您不常来北城呀,这之后您多回来,沈灼肯定得多来看望您!”
蒋院长笑说:“说得也是,这几年忙得人不可开交,其实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生活。要不是听说沈丫头也回了北城,都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着!”
他说罢,又问沈灼:“怎么样了,回来之后和孩子相处的还行么?”
沈灼的事,蒋院长是知晓的。
曾经也是扼腕叹息,虽管不上,也为这些小辈的事也操了几分心。
沈灼道:“挺好的,相处了几天,关系还要慢慢改善。”
蒋院长说:“我知道现在人都不如从前了,俩人在一起感觉不对,分开也是好的,但该给孩子的那份爱,可千万别少。”
沈灼记下来,“会的,让您费心了蒋老师。”
蒋院长看着她笑,继而对吴宵说:“吴总大概不知道,别看这丫头现在挺有出息,混出了名堂,坐我跟前真跟好学生一样,她以前可是不怎么让人省心呀!我们学院派的东西根本困不住她,心大,又不知道该咋去做,看着都着急!”
吴宵说:“这我倒看出来了,有利有弊,沈灼这种风格也是当代艺术该需要的,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找她签约。”
蒋院长说:“这丫头可给我太多意外了,以后还会不会有呢?”
“肯定有!”吴宵肯定道。
沈灼忙说:“蒋老师您可千万别对我有太多的期望,我始终觉得自己算是因祸得福,但实在不知道这种福气还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到什么地步,可能明天就停下来了也说不定!”
蒋院长说:“就是因为自己都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才说明了未来无限广,别缩手缩脚的!大步地走!这天大地广,不好好走走怎么行呢?”
沈灼点点头,谦虚着,“就算是那样,也得脚踏实地才行。”
蒋院长看着她,逐渐眼里流露出赞许,“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做,等我从美国回来,你就到我的工作室去,借着梯子,只能往上走,千万别走下坡路!”
蒋院长话音刚落,沈灼和吴宵便惊住了。
沈灼受宠若惊,“这……可以么?”
蒋院长道:“怎么不可以了?这还不是我说了算么?这次要跟吴总合作后,我就多留在北城了,方便许多。”
这天大的好事竟然落在她身上,沈灼怎么能说不好?
晚饭肯定要留下来,蒋院长的妻子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来的都没有外人,沈灼也主动帮师母做饭,等做完了出去时,听到蒋院长在打电话。
沈灼摆好饭桌,聊过天的蒋院长和吴宵都过来,在餐桌前坐下来,蒋院长说:“沈灼啊,等会儿要来个人。”
沈灼看到吴宵在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着就听蒋院长说:“谭思古要来,这家伙也是忙,刚从公司下班回来,你们见了不会尴尬吧?”
沈灼忙说:“不尴尬!不……尴尬。”
说不尴尬,但是会紧张。
她脱了围裙,就先去了洗手间,洗手之余,对着镜子看看脸上的妆,理了理头发,过后,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她最丑的样子他都见过了,还会在乎这些么……
他们并没有等谭思古,先吃起来。
饭桌上聊天多说到家常,蒋院长还是关心她与谭思古的关系的,说到谭思古,便讲起来他们曾经相识。
“刚认识那会儿他也刚留学回来接他家老爷子的生意,他平时又跟几个高校有接触,经常去做演讲,也是因为这样认识了。那时候他跟我说他对艺术还是挺感兴趣的,我在心里还骂他虚以委蛇,还真没想到他是个懂行的人,后来就熟了起来。不过,沈丫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沈灼心里想,她是该讲起他救她一命呢,还是该讲那个夏天在画廊里的重遇?
她想了想,还是只说了画廊一见。
蒋院长听了,突然拍了下脑门说:“我想起来一事儿!你是那会儿才认识了他,他可是早就认识了你了!那应该是你在布置毕业展的时候吧?我陪他一起去过展厅,他指着你,问我,你是谁?原来……那时候他就瞄上你了!”
十分钟后谭思古来了,话题嘎然而止。
他来时,见这一桌子的人,似乎相处的很愉快,只有一人,看到他后稍有不自在,不知是不是喝了酒,脸上飘着淡淡红晕。
旁观者这一对视,便知道,有人情未断,也有人爱未了。
蒋老先生摇摇头,心里叹息。
谭思古落座后,众人话题便转了,多谈及工作。
他就坐在沈灼身边,沈灼心跳不断加快。谭思古一边说,也感受到了身边人的不自在,难道是因为他?
也是,离婚的两人,在友人面前还要故作镇定,的确为难了她。
他开小差的这个空档,被蒋老先生逮到。
“思古,别光坐着,不吃东西就陪我喝酒吧!来,这一杯,敬我们久别重逢!”
谭思古回过神来,看了眼面前的酒杯,有些迟疑地举起来,然后和蒋院长碰杯,却是小酌一口。
蒋院长见此,不乐意了,“哎?你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不情愿跟我喝酒呀!”
谭思古笑道:“昨天喝了不少,今天胃里难受一天了,不敢喝太多。”
蒋院长说:“还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几年前哪管着那么多,该喝就喝,现在家里有孩子,是不是也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谭思古点头说是。
蒋院长叹道:“顾忌多了,成熟就多了,好啦,不为难你了。不过这杯酒,你喝剩下的,就让沈丫头替你喝吧!”
谭思古一愣,看了眼沈灼,还是抢在沈灼之前,把杯子窝在手里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仰头,把杯子里的酒液喝尽。
沈灼怔怔地看着他。
蒋院长笑:“还是一样的做派,爱护女同志是好的,来吧,咱们继续吃饭!今天真的开心,但为了健康,还是多吃菜,多聊天,少喝酒!”
吃过饭,蒋院长又留了他们喝几杯茶后,顾着他们家里有孩子,也都让早早回去了。
吴宵这边自己可以解决,况且他有意让沈灼和谭思古单独相处,所以跑的比兔子还快。
出了门在街上,雨不下了,留下一片凉意。
沈灼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边老章打开车门请她坐进去,没一会儿,谭思古也进来了,带来一股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和窗外的潮湿。
沈灼撇眼看到他脸色并不好,没有什么表情,橙黄灯之下,仍见苍白。
蒋院长和蒋夫人在外面对他们招手,沈灼开窗也对他们挥挥手。
车子慢慢起步,刷刷地碾着地上的水,驶入车道后,谭思古问老章:“老章,水杯里还有热水没?”
老章说:“呀,没了,我下午忘了装了。”
谭思古微微蹙眉。
“你怎么了?胃不舒服么?”沈灼忙问他。
谭思古摇摇头,“没事儿。”
老章听出来缘由,极有眼色的找到了附近的药店,买来胃药给他。
谭思古就着矿泉水喝下药,等待药力见效。
老章看着,心里不好受,抱怨了几句说:“您以前工作应酬太多了,这胃都喝坏了,喝酒多对肝脏也不好,以后少喝吧!”
谭思古笑一笑,把还有一半水的矿泉水瓶子给他,刚转过头来,发现沈灼一直板着脸看他。
谭思古轻咳一声,直到车子重新发动,两人也没说什么话。
谭思古莫名心里就忐忑起来,至于在忐忑什么,他闹不明白。
他照常对老章说:“先去西华小区。”
送沈灼。
然而坐在他身边的女人却冷然道:“不了,我先不回家,我要去看看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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