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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节天命
荀彧立刻愣了,这件事他如何能定,如何敢定?看曹操这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显然他是有自己的安排的,自己片刻之间如何能猜到他的心思?且不说他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就是有,也未必就中曹操的心思啊。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丞相说笑了,彧焉能决定丞相的人选。”
曹操哈哈的笑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天子去费心吧,我只管卸了我的担子,谁来做这个丞相,天子自有主张的。文若,你还是进次宫,代我向天子求个情吧。”他说着,将案上的新政草案拿了起来,在掌心拍了拍,扔给曹冲道:“你这几日反正无事,经常过来向你岳父请教,尽快把这事给定下来,上呈天子下诏施行。”
“喏。”曹冲接过草案,揣进怀中。
荀彧嘴角挑了挑,他当然明白曹操的意思,这个丞相的人选不如他的意,一切都谈不起来,眼下最急的,还是先做通天子的工作。
“丞相大人征战一生,什么时候怕起这几支充充门面的长戟了?”天子撇了撇嘴,看着荀彧笑道。荀彧来为曹操说情,请求取消上殿时的交戟绕颈,天子就想起建安二年他征宛城之前来见驾辞行被吓得冷汗淋漓的狼狈情景,差点没笑出声来。那时候曹操刚刚迎驾东归,被拜为司空,行车骑将军,算是有资格享受这个待遇了,没想到他却消受不起,出了个大丑。算起来,这也是天子最后一次见他,从那以后,曹操就来朝天子,有事也是上表,让别人来办。
荀彧有些不快的看着天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堂堂的天子在这些小环节得意,有什么用?他掩着嘴咳嗽了一声,缓声说道:“陛上,今天已经是初十,十五就要举行西凉之战的献俘仪式,届时匈奴、鲜卑以及大秦的使者都要来观礼,如果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不到,实在不成样子。”
天子沉下了脸,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他也正为这事恼火呢,年都过了十天了,这父子两个一个也不来拜年。曹操嚣张惯了,天子也就忍了,现在连曹冲也变了,不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远没有以前的恭敬,自己那么多年对他的期望,居然全部落了空,是可忍孰不可忍?最可恶的是,他不仅是要求这次开恩,而是要求下诏把这条规矩给免了,这也太过份了吧。
天子更恼火的是,曹操也好,曹冲也好,他们这次进见,都不是带兵入见,按规矩本来就可以不用交戟绕颈,他们根本不是害怕,他们是在借这个机会向天子施压,用不出席阅兵大典来要挟天子,显示他父子的威势,这纯属是借机讹诈。
“陛下,武平王这次请见,除了向陛下庆贺新年之外,还有一件事。”荀彧见天子脸色不好,跟着又说道:“武平王要向陛下请退,他想回武平国去颐养天年了。”
“是吗?”天子没好气的说道:“武平王有没有告诉令君,他准备让谁来做大将军,谁来做丞相啊?也好让朕一并下诏,免得跑两趟,多费事啊。”
荀彧直起了身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天子,真想骂他两句,可是想想自己来的目的,又把冲到嗓了眼的话给咽了回去,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昭。张昭也很气愤,不过他比起天子来更稳重一些,更知道进退一些,他见荀彧看过来,只得劝道:“陛下,令君也是一番好意,如果大将军、骠骑将军不出席阅兵大典,这……会让那些蛮夷觉得我大汉内部不稳,从而生觊觎之心的。”
天子横了张昭一眼,喘了几口粗气,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这才不快的说道:“以张公之见,该当如何?”
“以臣之见……”张昭也有些为难,怎么绕到自己头上来了,要是自己说不行,那曹家还不恨死自己,要是自己说行,那天子岂不是恨死自己。他想了老半天才说道:“臣以为,丞相大人年事已高,他既然要请退,以后再见陛下的机会也不多了,更何况他多年不带兵出征了,就算是不请退,以后也不会带兵入见,至于骠骑将军……陛下何不特许他可以不循此礼,以示恩宠?”
天子眯着眼睛、咬着嘴唇看着张昭,脸色慢慢的缓和过来,这倒是个办法,既没有免了规矩,也让他们有台阶下,给足了面子,应该能把问题解决了。
“令君看如此可好?”天子的声音冷冷的。
荀彧笑了笑,把准备好的说辞又收了回去,看来天子还没有明白自己的位置,既然如此,他现在说出曹冲的那个草案,他也不会有心情听,不如等等再说,反正曹家父子来请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自己来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一小半。他又呆了一会,起身告辞。
荀彧出门的时候,曹丕兴冲冲的刚下车,一见荀彧他连忙上来请安,笑着说道:“令君,见过陛下了么?”
荀彧笑着点了点头:“将军来请见陛下,莫非是有什么捷报吗?”
曹丕笑了笑,掸了掸手里的捷报:“辽东些许小事,如何能称得上捷报,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为陛下添些喜气。”他看了一眼里面,又问道:“陛下现在可有闲空?”
荀彧笑了笑:“陛下闲得很,将军来得正好。”说完,拱拱手匆匆的去了。曹丕谦恭的送他上了车,看着他远去,直到他的车消失在远去,才收起脸上有些僵的笑容,淡淡的哼了一声。
天子听说曹丕又来了,更是不痛快,故意冷落了一会,才让人传曹丕进殿。曹丕心情不错,倒也没有在意,在天子面前行了大礼,然后才把捷报双手奉上:“陛下,辽东大捷,前将军府、镇东将军府合力,在新年之际攻破叛贼公孙康的老巢襄平城,涿郡太守赵云斩杀公孙康兄弟,生擒其子侄。陛下,我大汉至此重归一统了。”
“是吗?”天子大喜,怒气全消,连忙让旁边站着的魏讽取过捷报来展开,匆匆的读了一遍,哈哈一笑,随即又意识到眼前还跪着一个曹丕呢,连忙又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爱卿辛苦了,本来以为你曹家就是骠骑将军善战,不料爱卿也是善战无前,攻无不克,半年的时候就拿下了辽东郡,实在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啊。圣人云,十室之内,必有忠信,诚不我欺啊。爱卿,快快请起,赐座。”
“谢陛下。”曹丕心情好,也不去挑天子话里的刺了,他恭恭敬敬的坐好,带着笑低着眉,象个小媳妇似的看着天子。天子看完了捷报,又看了一遍请功表,笑道:“曹爱卿,这个赵云,可是前左将军刘备的部下?”
“正是,陛下好记性。”曹丕笑着说道:“赵云这次抓住战机,迅速出击,一举斩杀公孙康兄弟,夺取玄莬郡,彻底结束了辽东之乱,缩短了朝庭大军平叛的时间,臣窃以为,其功不在长史张休、徐州刺史臧霸之下,当为第一。”
天子有些奇怪曹丕的大方,明明知道是曹冲的人还请为首功,本以为他是无奈之举,可看看曹丕的脸色,好象又看不出来有勉强的感觉,他倒有些诧异了。他放下请功表,犹豫了一下问道:“爱卿以为,当如何封赏赵云?”
曹丕连忙回道:“封赏功臣,乃陛下天恩,臣怎么敢越殂代疱,请陛下收回此话,臣不敢当。”
天子更好奇了,这曹丕以前那么嚣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乖巧,他不解的看了看张昭,张昭也有些不解的看着曹丕,狐疑不已,一时不知当如何应对。曹丕没有看他们,低着头,恪遵臣道。
天子想了一会,笑道:“既然如此,爱卿就稍候两天,大将军、骠骑将军马上要来贺年,到时候一起商量一下就是了。对了,爱卿,大鸿胪韩嵩报来说,你推荐的那个卢毓顺利说服了鲜卑人,鲜卑使者已经跟着他来了许县,你可知晓?”
曹丕矜持的笑着:“臣从卢毓处略微了解了一二。”
“嗯,这个卢毓到底是卢尚书的儿子,年轻有为啊,居然把不可一世的鲜卑人说服了。”天子很满意的点着头,又接着说道:“朕还没接见鲜卑使者,只是听韩嵩说,他们想要仿匈奴例,与我大汉和亲,爱卿以为,该当如何?”
曹丕连忙拱手说道:“陛下,这正是陛下天恩所至,万国来朝啊,鲜卑人既然请求和亲,我朝焉能惜一女子,而弃万民于不安。陛下,臣以为,和亲是好事啊。当年孝元皇帝与呼韩邪合亲,以一女子,换来百年和平,边关刀兵不起,孝武皇帝打了几十年也没有平定的匈奴从此臣服我朝。鲜卑人扰我北疆几十年,孝灵皇帝主动要求和亲,而被檀石槐拒绝,如今陛下不过派一使者,就能招得鲜卑人来朝,正是陛下仁德所至啊。臣敢为陛下贺!”
天子笑呵呵的,看着恭顺异常的曹丕心情很愉快,还是这样的曹丕讨喜,就跟以前的曹冲一样,想不到转眼之间,这兄弟两就换了模样,真是天意弄人。
“既然爱卿也说好,朕就准了他们吧,可惜朕的两个公主年纪尚幼,到了北疆,受不了北疆的风雪啊。”天子有些可惜的说道,他听韩嵩回报说鲜卑人请求和亲的时候就有心许了,不管怎么说,强大的鲜卑人来请降,让他感到了一丝虚荣。只是两个女儿还小,大的十三,小的十一,要把他们嫁到遥远的鲜卑去,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陛下,”曹丕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说道:“和亲之事,向来不以公主为之,或者是宗室之女,或者是宫女,王嫱就是一宫女而已,公主天潢贵胄,如何能嫁与鲜卑人那样的蛮夷,陛下何不从宗室中选择。”
天子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朕也不是没有想过此事,奈何宗室之中,并无适龄女子,而宫中也无看得过去的宫女,偌大的皇宫,居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女子去与匈奴和亲。朕也是迫不得已,这才决定让朕的爱女……爱卿,你可有什么办法吗?”
“陛下!”曹丕磕了个头,带着哭音说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焉能让皇家血脉受此委屈,臣不揣妄陋,有一女子,粗有德容,愿献与陛下,代公主和亲鲜卑。”
此话一出,不仅天子愣住了,就连张昭、魏讽等人也愣住了。以往天子选谁家的女儿和亲,只听说千方百计推托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主动申请的,就算真是为天子分忧,貌似也轮不到曹丕吧,除了今天的表现,他哪儿也象一个能为天子效忠的臣子啊。
天子茫然的看了看大眼瞪不眼的张昭,又看了看一脸不解的魏讽,然后又看看跪在地上抽泣的曹丕:“爱卿,你刚才是说……”
“臣有一女,年方十岁,虽是蒲柳之姿,不能和公主相提并论,但为陛下解忧计,臣愿献与陛下,代公主和亲鲜卑。”曹丕一字一顿的说话,话音里还带着哭腔,似乎真心在为天子着想。
这次天子听清楚了,虽然他还是有些不信,却实实在在的听清楚了。他直起身来,怔怔的看着曹丕,忽然之间觉得自已以前是不是真的看错曹丕了,能把自己才十岁的女儿献出来冒充公主去和亲的,怎么说也不是一个无君臣之义的臣子吧。别的不说,自己对刘璋那么好呢,刚一提要和亲的事,刘璋的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连声的说他女儿早嫁了人了。
“爱卿,你起来吧,朕知道你的忠心了。”天子有些不忍,但是能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让别人的女儿去总是好的,他又看了看张昭:“张公,你以为此事可否?”
张昭还在考虑曹丕的用意,狡猾的老眼一眨一眨的,听得天子问他,他慢慢说道:“镇东将军此举,乃一片忠心,臣以为陛下不当拒绝,冷了镇东将军的心意。臣以为,陛下当下诏以镇东将军的爱女为公主,和亲鲜卑。”
天子听了,思索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多谢爱卿的美意了,即刻下诏……”
曹冲在荀府听了荀彧的转述,心情颇不畅快,天子居然一口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虽然最终他们父子不需要在进殿的时候受到长戟抵着脖子的‘恩宠’,但天子拒绝撤去这个礼节,等于是变相的回绝了他们,如果这个都不能同意,焉能希望他同意自己的新政方案?
难道说这正如刘巴他们所估计的,天子根本不可能同意这个方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天子都一无所有了,他怎么还能这么强硬,当真要逼得老子发飚吧?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他就是不想发飚也不行了,老曹可盯着他呢。
荀彧见曹冲的脸色越发的狠厉起来,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和声劝道:“仓舒,兹体事大,急不得的,你容我一点时间,我慢慢的劝说陛下。再者,你的新政虽然对天子权威不利,但对所有的臣子都是有好处的,他们至少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触犯了陛下,莫明其妙的就遭了猜忌,我估计耿直如张公也是能应允的,我可以先说服他,再去说服陛下。”
曹冲看着荀彧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岳父,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自讨苦吃?恐怕我曹家就是要夺了这江山,遇到的困难也不会比这个大,如今我却舍易取难,殊为不智。”
荀彧有些不高兴的沉下了脸:“仓舒,你也是带过数万人马,打过无数大战的人,怎么一点耐心也没有?当初你能耐心等待马超兵临城下,现在为什么不能再等两天让我去说服陛下?你以为要夺江山容易吗?我大汉虽然经过党锢之乱,忠义之士受挫严重,可是能舍生取义的还有很多。你既然都想到了这么好的办法来解决长久之计,又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小小挫折而心生悔意呢?”
曹冲笑了笑,向着荀彧躬身施了一礼:“岳父,不是我没有耐心,只是一时气愤而已。你不知道,父亲虽然同意了这件事,但他一直在犹豫,如果我瞻前顾后,事情进展得不顺利,你也可以想象得到,一旦他后悔了,事情会如何的不可收拾。”
荀彧放松了脸色,抚着胡须点头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能够理解。你父亲虽然说让你和我商量,却没有说什么时候上表给陛下,如今请免此礼又被拒绝,想必他是会不快的。不过这么大的事,你也别指望一天就能办成,也别指望一两个月就能成。我们这个天子,虽然也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女人之手,可是他九岁登基,吃过无数的苦,人也聪明,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放弃的人。”他看了一眼曹冲,忽然笑道:“仓舒,陛下虽然没有你聪明,可是,他如果不是处在这个境遇,而是早生个五十年,只怕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曹冲也笑了笑,接着说道:“那不是因为我不如他,而是因为他手中有皇权这个杀器,正如羌人再凶悍,可是遇上我军的强弓硬弩,他们也只有成为刺猬的命,遇到我军的长铩,他们唯一的前途就是成为碎肉。岳父,我以为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陛下这样聪明的皇帝少有,可是聪明如我的臣子,却是代代有的,不过他们运气没我好罢了。”
荀彧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拍着曹冲的肩膀笑道:“仓舒,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就是你这种比常人看得更远的眼光,你总是能站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看问题,总比别人更能关注全局,有时候甚至忘记了你自己的处境。我说,你真的去过天国,看过那些神奇的典籍,知道我大汉百年后的命运吗?那你说说,你这个新政,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曹冲语噎:“岳父,你怎么……知道……”
“文倩告诉我的,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荀彧悄声笑道:“你放心,这件事烂在我肚子里,谁也不知道。”
曹冲看着荀彧那神秘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这时他才明白荀彧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了,看来自己当初胡谄的那个天国之梦,还真能糊弄这些人。但是这样就陷入了一个悖论,自己见到了天帝,那么自己的使命又是什么?篡位吗,那自己搞这个新政岂不是跟天命过不去?如果自己的天命就是搞这个新政,那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天帝都安排好的了,当然一定能成。
晕,自已把自己绕住了。当然,首先还是被这个狡猾的老头给绕住了。
无言应对的曹冲尴尬的笑了两声,告辞出门,荀文倩在车上正等着,听曹冲讲了荀彧去见天子的经过,荀文倩也皱起了眉头,她赞成曹冲的说法,有必要给天子施加一些压力,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她不同意曹冲要亲自出马的做法。她认为现在他们不宜见面,一旦把事情谈崩了,后面就无法回旋了,还是让荀彧和张昭这两个人在中间做媒介的好,多几个来回,总是有必要的。
曹冲却很恼火,心里的邪火突突的向上冒,寻思着回去找张松、庞统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处理这事件。两人正说着,马车已经赶到曹府门口,车刚停下来,曹冲还没有下车,曹叡就冲了过来,一把拽着曹冲的衣摆,眼泪汪汪的说道:“阿叔,阿叔,帮帮我妹妹吧,帮帮我妹妹吧,我阿翁要送他去鲜卑和亲,她可才十岁啊。”
“和亲?”曹冲一怔,立刻想起鲜卑人和亲的事来,不过和亲怎么和到曹家来了?他抬起头,正看到甄氏拉着女儿,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胚子梨花带语,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忽然之间,一个想法冒上心头。他妈的,老子正瞌睡,他们就送来一大枕头。和亲,和你妈的蛋亲,看老子怎么把这件事给搅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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