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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亲事自然是黄了,所幸并没有正式上门提亲。易缜托词婉拒起来也不麻烦。然而广平王也不是个聋的瞎的,多少听到些风声水声。广平郡主也跟上京来,原本不是就唯独中意他了,但被人拒绝而且是因为个男的,于是觉得颜面大是受损。在广平王面前狠狠哭闹了一场。
但这亲事原本是皇上提的由头,易缜连皇上的面子都削了,再削他的面子,广平王也无可奈何。
青帝早料到此事有所变故,对于易缜出尔反尔之举,除了丢几个冷眼给他,连责怪的力气都省下来了。腾出精力另物色了一人,是上一期的探花,如今在刑部任职,生得相貌堂堂为人端正,广平王见了也无甚可挑剔,又花了些口舌工夫,算是将这事安抚住了。
易缜在书房里等了好一阵子,原是预备皇上要骂的。见青帝神色淡淡的,正眼也不往自己这儿看。他从前在宫中同青帝相处过几年,此时倒能看出青帝并非当真动气,不过就是懒得搭理自己罢了。
他于是不去自找没趣,不声不响地挪了出去,到外间见桌上放了一碟茶糕,宫里师傅的手艺要格外精致些,晶莹透亮得能看见里头的一粒粒红枣。易缜偷偷拿了一块带出。
沿着回廊才走了几步,如意托着一盏酸梅汤过来,见了他,交代当值的小太监将东西送进去,对易缜笑道:“奴才送送侯爷。”
易缜也不在意,栏下一株桂花正开得金黄如雪,满院皆是浓香。易缜从旁边走过,便想到回去时要不要去买桂花糖。顺手就拉过一枝嗅了嗅。一边随口问道:“我看皇上这两天心情挺好。”
如意陪着一笑:“侯爷心情也不错。”
易缜手一颤松开了,任枝桠弹回去。正咳了两声,颇为尴尬之时。猛然又醒悟过来,觉着如意是有些话要和自己说,只不知是不是皇上的意思。顿时有些警惕,回过身来看如意一眼:“我心情好不好的,你想怎样不成?”
“那儿能呢。”如意笑得和和气气。似乎并没有觉出燕淄侯的戒备,仍旧落后两步跟上来,轻声应和着。“主子心情好,做奴才的跟着高兴还来不及。最近京城里热闹,皇上也有兴致走动走动。”
易缜听没提到自己,便也不去留意他拉杂的话里是个什么意思。只随便点点头:“这倒好。”想必皇上心情好了,也不会过于追究自己反悔的事。
如意见他没听进去,只得苦笑,然而青帝不喜身边人私下密议,但凡有嘴碎的一向严惩不怠。纵然亲信如如意者,避讳的地方也多。但这次看青帝的态度不大一般了,左右掂量,轻声道:“新近开张的水天一色,可是风雅得很,侯爷去过不曾。”
易缜随口道:“最近忙都忙不过来,哪来那个时间消遣。”见如意惯常微笑的脸上带着一点忧心忡忡的神情。于是也想要问问这是个什么地方,
远远的殿内出来个小太监,朝着这边张望了一眼,招着手叫:“如公公,皇上叫您呢。”
如意只得匆匆回去。
案上放着方才送进来的酸梅汤,并没有动过。青帝在桌后商人,瞧着他进来,微微一笑:“仲敏方才刚出去,你遇到了没。”
“奴才见到了。”如意只得道。
青帝漫不经心:“你遇到侯爷,同他说什么呢。”
如意稍一踌躇,还是把话照实说了,横竖也没提到什么。
他这么坦然,反而让青帝皇帝有些无可奈何,慢慢笑道:“你这奴才……”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皇上。”青帝看上谁,原本是论不到一个做奴才的多嘴,然而此次青帝态度不大一般,不说有多恋恋不舍,然而却像是认了真。但端王爷对祝由此人,似乎也是很有些认真的。如意不得不斗胆说上一句。“奴才只望皇上适可而止。那毕竟是端王爷的人。”
如意说着,不敢抬头去看青帝脸色,只觉青帝目光在自己身上注视了半刻,然后青帝用漠然的声音道:“朕知道了。下去吧。”口气里不辩喜怒。
如意躬身退出去,正要合上殿门,听得青帝轻声一笑:“端王爷的人……”扣着门的手不由得一僵,所幸还是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如意站在殿外,吃不准青帝是什么意思,在槛外惆怅的站了一会,他敢同东淄侯挑明一二,只因皇上待侯爷别样亲近些,这话却不是见个人都能说的。如今只能指望侯爷听明白了,端王面前提醒几分。想必只要端王稍加防范,皇上总不可能干出强抢的事来。至于如何收场,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去了。
可惜他所托非人。易缜出宫没走几步,就把这事丢到了一边。桂花糖的事他倒还记得,想来想去,不放心把这街面上的东西就这么拿回去给秦疏吃,到底没买。只在袖子里扰着那片茶糕,一回来就直奔居处而去。
秦疏不知道原因地开了窍,对他的态度平和了许多,虽没有什么笑脸,却也不再露出明显厌恶闪避的神色。光是这样,不知不觉已让易缜整日都是乐颠颠的,十分愿意腻在他身边,有什么好东西都搬了过来。
算着这时候就算是午睡也该醒了,易缜唤了一声,也不等答应就推门进来。
秦疏坐在桌前,身上衣裳齐整,并不像是刚起来的样子。寻声朝门口看来,还没有起身,先对着易缜点点头:“侯爷。”
他倒不是转了性。易缜百密一疏,祝由寻着机会,自然有办法从眼皮子底下递些东西。说到查颜观色温言软语,哄得人七荤八素的本领,祝由可算个中翘楚。眼下没法耳提面命地点拨。只得一句话,从前如何对待小黑,就如何同易缜相处。
秦疏自然没法拿他当小黑,但明白此时身不由已,他向来对贪狼信服,明知那人同小黑没有一分相似,却还得勉强自己去同他亲近一二。幸而易缜一厢情愿,只当他是因为之前一番惊吓变故而依赖自己,没看出分毫不妥,反而喜不自胜。
若是从前,他能不看就决计不会多看易缜一眼,此时说着话,却抑头注视着易缜。因为病得连脸也瘦了一圈,眼睛越发显得大而幽黑。他的眉目原本就特别的漂亮,这样睢着人,让人有一种被特别专注而生出类似幸福的感觉。
易缜于是十分的受用,简直有些晕陶陶的快乐,连忙道:“你坐着吧。”又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秦疏摇头,易缜也就不再追问,在旁边坐下,盯着秦疏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遍,全然没发现自己这举动实在有些傻乎乎的。
秦疏本来是不闪不避的同他对视,被他这样盯得久了,也忍不住微微垂下眼来,不甚自在的扯着袖子,“侯爷什么时候送我回原本的院子?”
“哦……”
易缜正神思不属,随口应着,等想明白秦疏说的是什么,腾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这时才发现秦疏把他的东西都收拾了,就放在旁边。
秦疏抬起眼来瞧他一眼:“他们说这是侯爷的房间。”他又顿了顿:“侯爷不是从来不让人住进来的?”
易缜顿时发不出火,想了半天,这才干巴巴道:“别人不能住,我儿子当然可以住。”
他拉手过去拉着秦疏的手,微微有几分不自在:“原本那房子又潮又暗,漏雨又蚊子多,这儿好,你住着!”
秦疏哦了一声,过一会又道:“我住进来,侯爷的妻妾怎么办呢?”
易缜咳了一声,只管睁着眼说瞎话,含含糊糊道:“我没有妻妾,没……咳咳。”
秦疏看着他,半响嘴角微微一挑,似乎是想笑一笑,到底笑不出来,就那样怔怔出神。
易缜倒是反应过来了,问他:“谁拿这些跟你胡说八道的?”
秦疏朝窗外看了一眼。
易缜府中人丁单薄,平素又不在生活琐事上花心思,下人虽仔细打点不敢怠慢。他坐享其成也罢了,只是就没有所谓心腹小厮,心腹的属下倒有,总不能调来这儿使唤。他让管家派两个伶俐聪明的过来,一半做事一半解闷,原本料想也是无差的。
这两人得了吩咐,对秦疏的来历并不多嘴。至于别的,即说了是陪伴解闷,拣不相干的有问必答。秦疏又是有意套话,自然把两人所知的燕淄侯老底全翻了出来。
易缜明白过来,也是老羞成怒:“这样搬弄是非,欠教训了。有没有说你坏话?”
秦疏有意为之,见他声色俱厉,倒有点儿过意不去,插口道:“是我问他们的。”顿了顿。“这里其实也用不着他们,我不习惯。”
易缜转过脸来瞅了他一会,秦疏强自镇定着同他对视,怕他看出什么异样来。
易缜见他气色尚好,放下心笑了笑,忍不住将人揽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总有些不放心你独自一人。”绝口不提妻妾的事。
秦疏下巴搁在他肩上,脸在易缜看不到的地方,神色就漠然下来,声音反而轻轻缓缓的:“不要紧嘛。”
易缜也不理会,酥软地搂了他一会,这才想起茶糕,掏出来递给他:“给你的。”他递到嘴边,秦疏只得就着咬了一口。抬眼见易缜正盯着自己,笑得挺呆:“我让他们准备了酸梅汤,一会送过来。
秦疏听得皱眉,忍不住道:“侯爷怎么尽想着吃的。”
易缜从前不曾讨好过人,少宣又好哄得很,如今把那一套照搬到秦疏身上,也知道不大靠得住,另一个则是想将人喂胖一些。于是支支吾吾地答:“哦,这个,不是我想出来的,我看到皇上这么吃。”
秦疏听不出他这番笨拙的好意。一怔,将茶糕放到桌子上,勉强笑道:“那可不敢当。”
“这不麻烦。”易缜讪讪道。从了一会,没话找着话说:“正好王大夫推荐的人也来。等会让你见见,就让他在外院住着,来住也方便。你不愿意那两个丫头留在这儿,就不让她们在跟前了。”
秦疏达成所愿,少了两个人时时在身边盯着,忍不住一笑:“好。”
易缜抬手去摸他的脸,停在脸颊上酒窝一闪而没的地方,微微有些出神:“你不是不愿意见到他们,是谁都不愿意见吧,这样可不行,要闷坏了的……”
秦疏摇摇头:“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
他这话答得老实,易缜倒是愣了愣,细想果然如此,有些愧疚:“那我以后有空就多陪陪你。”
秦疏微微一僵,脸上不动声色:“侯爷事忙,我也用不着侯爷陪。侯爷拿几本书过来吧,我没事的时候看看……”
易缜使出挡箭牌,只管笑道:“不陪你,我陪儿子呢。”说着就动手动脚住他身上摸,胎儿似是醒着,住他手心里轻轻踢了一脚。易缜又惊又喜,轻轻嗳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贴着不动。
秦疏急了,推推他:“我要看书。”
易缜只得直起身来:“你想把儿子教成状元呢?我倒忘了,你若不是进宫做了这伺候人的差事,走读书出仕一途,说不定真能考个状元。”
秦疏微微变了神色。
易缜自觉这话哪儿说得不对,改口道:“我这里名家经学没有,游记志怪杂七杂入的还有几本,看不看?要不然你列个名单出来,买回来给你。”
“看。反正也是闲着。”秦疏点头,过了一会又说:“今天本来想自己去找找,门口的守卫拦住了。”
易缜心里微微一跳,然而秦疏语气自若,似乎还有一分委屈,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只想他是一个人寂寞了。张口就道:“我让他们日后放你进去,要看什么自己拿。”
直到出到院中,才想起这句话答应得轻率。他院中的书房虽比不上兵部紧要,于机密的东西也少,所以平时也有人看守着。然而一想,秦疏自顾不暇,只愿他没有别样的心思。
易缜回过头来去看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既然答应了下来,少不得要收拾收拾,专门给他挪出来。
靖安不是本地人,有些沉默少言,不过瞧着还老实。易缜派人仔细盘查过底细,也没有什么可疑,又随口问了几句老家的风俗,都答得上来。便让他先过去。院子外头一溜的侍卫,好找得很。
靖安打听着过去,守卫事先得知他是大夫,一路畅通无阻。院中倒是十分安静,两个丫头被易缜呵斥了一通,正气鼓鼓的远远避在一角。听他道明身份,拿手朝房里指了一指,也不进去。
靖安推门之时,还听其中一人尖细的声音道:“不过就是侯爷一时兴起的玩物,神气什么……”
靖安耳力甚好,听见却当没有听见。
秦疏也是醒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睁着眼靠在椅上。
靖安鞠了个躬,也不言语,探手试他腕脉。他手指修长柔和,拇指上套着个光滑的碧玉指环,沁着一丝红色,也算不是上品。
秦疏本来冷眼看着,待看清指上信物,反而大吃了一惊,忍不住搂着肚子往后一退,露出十分戒备的神情来。
靖安微微一笑:“小人靖安,是侯爷找来的大夫。”
秦疏迟疑了半天,轻声问:“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靖安示意他禁声,拉过他手腕来,微笑道:“侯爷也是一番苦心。”指尖轻轻写道:不如此,我无法进来。
实则除去试探易缜对他的态度,还有离间挑拨的用意,只是他觉得这些没必要一一告知。
不等秦疏再问,骤然抽出手来。
易缜从门外进来,并未发现异常,见靖安收回手来:“如何?”
“师父开的方子十分妥当,小人再斟改几味药材,照常吃就可以。”靖安答道。
易缜摆手让他退开,从青岚手里接过碗来,朝秦疏道:“吃药吧。”
秦疏看了看靖安,咬牙接过来一饮而尽。最后还呛了一口,连加咳嗽。
易缜端过水来喂他,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他推了广平王的亲事,倒是一时间有种消极的大彻大悟,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
这时见青岚在一旁,随口就问:“青岚,京里有间水天一色,据说很是风雅,你去过没有?”
青岚啊了一声,看看易缜,显出诧异的神色来,又转眼去看秦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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