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番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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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吃粽子，赛龙舟。

虽然在山庄里没有龙舟可看，不过全家人聚在一起吃粽子也是一件大事。

小霁在这一天难得地起一个绝早，佩上香囊。三个娃娃一起去后山采来艾草和菖蒲，欢欢喜喜地往各个院门房门上挂。

泡糯米，洗粽叶，准备好各种馅料棕丝。

小霁上窜下跳地指点河山，兴奋莫名：“我要吃肉粽，我要吃蛋黄粽，我要吃豆沙粽，我要吃莲子粽，我要吃枣馅粽，我要吃核桃杏仁馅的……”

简安还耐得住性子不说他什么，梁晓忍不住就嘻嘻地笑他：“小霁，你到底长了几张嘴啊？吃得过来么你？”

小霁只装作没有听到，对哥哥的取笑淡定地不予理会，又窜过去一边翻拣粽叶，捡了一片箬竹叶在手里挥动，拿出指挥三军的气势大咧咧地吩咐道：“快包快包！”

易缜也是有心要过个热热闹闹的端午节，凡是想得出来的花样，他都自作主张地准备了一些材料，林林总总有十多种。装着各种馅料的小碟子在桌上一溜的排开，端的是声势惊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全家人齐上阵，准备包粽子。

包粽子……

……

……那是个技术活……

……

片刻之后，易缜拿着抖得乱七八糟怎么也拼不出个形状来的粽叶开始有点傻眼。他强作面不改色状，偷偷瞄向袖着手坐在一边旁观的秦疏，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疏，你怎么不动手？”

秦疏不动声色地慢慢微笑了：“侯爷，我从前在宫中是做侍卫的，侯爷觉得我应该精通厨艺？……嗯，谢谢。”他低下头去，把小儿子踮着脚喂来的一颗红枣吃了。

易缜心中开始长草了，犹有些不肯置信地追问道：“你不会？小疏你心灵心巧的怎么能不会呢？”

秦疏侧过头来看向他，弯起眼睛来笑了：“多谢夸奖。”

易缜心里稍定，说话也有点底气了：“小疏，其实你会包粽子的吧？你会的吧，快别偷懒，就算你懒得动，也得先把我教会了再休息，来来，包一个我看看……”

秦疏莞尔，并不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粽叶：“……抱歉，这个我还真不怎么会……谢谢，爹爹不要了，小霁乖，你自己吃吧……”却不过小霁一直塞过来，又吃了一瓣桃肉。桃子很甜，心满意足地摸摸小家伙的头。

小霁讨好完爹爹，如意以偿地被摸了狗头，也很是心满意足。一回头见易缜愣愣地拿着片还沾着糯米的竹叶还在那儿杵着呢。

小霸王的本性顿时显露。

小霁叉腰道：“父王，你不是说要亲手包粽子给我们吃的嘛，快包！咱们全家人都等着吃呢！我要吃大肉粽！”

易缜瞪一眼这小破孩子，只好自己动手，努力半天之后终于拿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成品。

小霁点评：“唔，难看死了！我记得我吃过的粽子才不是长这个样子的……”他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嚷嚷：“啊啊，饿死啦饿死啦！”其实小家伙也就是嚷嚷着玩，放了那么多做馅料的果仁杏脯，小家伙时时偷个嘴，早已经吃了一肚子果脯核桃。

但被小儿子这么一鄙视，易缜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板起脸正色道：“小疏，不要调皮。你从前没难道真没有包过么？你们端午吃什么？”

秦疏微笑不语。倒是梁晓在旁边听见了，这时帮着他爹爹答话。这孩子没那许多拐弯抹角的心思，只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我好像真没见过爹爹包粽子，从前我们过节的时候，都是小黑叔叔包的。”梁晓很懂事，也看出易缜的尴尬，他安慰易缜道：“爹，我从前见小黑叔叔包过，我会包的，你放着吧，我来包。”

易缜听到小黑心里就特别的不舒服，觉得孩子口中那个‘我们’也特别刺耳。

他静默了片刻，偷眼看了看秦疏，见他脸上浮起淡淡一丝笑意，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却不敢说他什么。只好掉头悻悻地对教训孩子：“咱们一家子才是我们，别把外人掺合起来。”

梁晓并不能够体会他对小黑叔叔那种忌惮又夹杂着各种嫉妒恨的情敌心态。说起来自小是孟章把他拉扯大，虽然他和两位父亲有种天生的亲近，但对于孟章那也是亲近得没话说的。父亲和小黑叔叔一直不合，把梁晓夹在中间很是为难。这孩子十分念旧，看似乖巧却极有主见，并不会因为父亲的反感就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

他想了想，说道：“小黑叔叔是好人。”

易缜哼了一声，

他见秦疏面不改色，因此对易缜的色厉内荏也并不如何在意，笑了一笑却不答应，倒是被易缜这一提想起件事情来。梁晓迟疑了一下，还是拉了拉秦疏的袖子道：“爹爹，我这次来这的路上看见小黑叔叔一家了，他们正要回桐城去，他们家生了个妹妹。”他知道易缜一向不太野鸡孟章，所以遇到孟章一家的事一直都没有和秦疏说起。

果然秦疏眼睛一亮，显得很是惊喜，招手叫他近前说话。

易缜见他这样不由得醋意汹涌，心里酸不溜丢的。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哦，是女儿呀，那皆不是连个传宗接代的人也还没有！”话虽是这么说，但那口气，一听就是兴灾乐祸的。

秦疏怎能不知道他那点龌龊心思，哭笑不得地丢了他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小黑还年轻着呢，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日后不会有儿子？真是乌鸦嘴。”

秦疏一开口易缜就蔫了，点头陪笑道：“是是是，小疏你说得是。”一转念心里又是大怒，老子这都还没捣腾出闺女来呢！小黑那厮居然就有女儿了？！岂有此理！

一双贼眼就忍不住就朝秦疏肚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眼。

秦疏十分敏锐，立即就发现他的注视，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伸手掩在腹前。

易缜讪讪地笑了笑，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道：“小疏，其实咱们年纪也还不老嘛！”

秦疏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老没正经！”

小霁也很不高兴，他心里警铃大作，同易缜对视了一眼，易缜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家伙收到，跳到秦疏和梁晓之间，有意无意地拉开了梁晓，愤愤地跺着脚道：“我要吃粽子！你们到底还包不包？”

易缜就像打了鸡血，斗志昂扬地道：“当然包！我包！”

他一脸正色地看着秦疏道：“小疏，你就坐在那儿憩着，不用你动手！今年我来包粽子给你吃！”他把那个我咬得特别重，几乎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顿了顿到底没忍住，又强调说明：“一定比孟章包的好吃！”其实他心里对自己的手艺不怎么有底，不过输人不能输阵。在秦疏的面前，就是不争馒头也得争这口气。后来想想自己精心准备的那些材料，这个总要比小疏他们当时的条件好，这才稍稍安心。

秦疏无言地看着他。

小霁从小受易缜的熏陶，向来都是把小黑看作仇人来不共戴天的，这时上阵爷子兵，当然是站在易缜一边，挽袖子撸胳膊地道：“我来我来！我也来包！”急急忙忙地到一旁去洗爪子。

简安对小黑没有父子两那样深的成见，但这孩子早慧，对那时的事已经有一些记忆，隐约记得自己父子三人如何被秦疏抛下的那段惨痛经历。这孩子摇摆不定地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要与父亲弟弟一起讨厌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小黑叔叔。

于是一向好脾气的乖孩子简安绷着正经严肃的小脸，也过去拿粽叶。

秦疏与梁晓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地看着这父子仨。

这父子三人袖子都撸得高高的，很有斗志。

有斗志当然是件好事。

但可惜的是斗志不能拿来当粽子吃。

易缜包的粽子奇形怪状，半天弄出一个，但好歹还捆扎得严严实实。简安倒是把大致的形状捏出来了，可惜封口那处总是包不严实。小霁更是提也不用提，小家伙聪明但却急躁，他已经扯坏了三片箬竹叶，弄泼了二勺糯米。脑门上急得出了亮晶晶的一头汗，这孩子气性大得很，气鼓鼓的嘴越嘟越高。看那样子，再过片刻不是要哭闹打滚便是要掀桌发飙。

梁晓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偷偷地溜过去，不声不响地动手干活儿。

这孩子心灵手巧踏实能干，粽子包得似模似样。可这么一家子人五张嘴，再带肚子里个小的，总不能就等着一个半大孩子来投喂。

易缜很是汗颜，偷偷抹了把额上冷汗。

小霁也偷偷看了看秦疏，正盘算着要不要拿出撒泼闹上一通。他眼睛已经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赌气地把手里的箬竹叶揉来揉去，酝酿着情绪准备发作。

秦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抢在小霁正要开口号啕的当口是制止住这小皮猴子。

他把小家伙叫到身边，给这孩子擦擦眼泪，手把手地教他包了两个。小家伙本来就极聪明，又是有心要学，不一会就会了。秦疏又教了他两种花样。小家伙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劳动成果，小巧却有棱有角的小粽子。顿时心里就美得冒泡了，把要哭闹一场这事忘在一边，自个儿兴致勃勃地边包边玩起来。

秦疏又把简安叫过来，这孩子已经琢磨出个大概来，只需秦疏稍一点拨，立即就能独当一面，与梁晓不相上下了，

秦疏动手包了两个，因为一直微微倾着身子去够桌上的馅料，肚子里的孩子显然有些不满了，不轻不重地踢动了两下小脚丫表示愤怒。秦疏把绳头扎好，停下来揉了揉肚子。挪了下身子换个姿势靠回椅子里，不包了。

一抬眼，却见易缜愣头愣脸地看着自己，脸上带残留着一丝神不守舍凝是带傻气的笑。

秦疏抿着嘴，不动声色地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淡淡道：“你看什么？”

易缜笑了笑不说话，他刚才看着秦疏伸手去够桌上果仁的样子，因为有肚子挡在身前，又怕磕到桌子上，秦疏的动作笨拙而又小心，举手投足像只小熊一般，笨笨的却又带着种奇异的柔和，令人心中不禁柔软。

当然秦疏像小熊这样的话易缜也就是在心里那么地想上一想，可不会把这停飞头告诉秦疏，要不然秦疏得和他翻脸。

秦疏心觉有异，却又寻不着他的错处，最后仅是瞪了他一眼，又瞄了瞄他手中的粽叶，却没有教他的意思。

其实方才秦疏手把手教两个孩子的时候，易缜就在一旁不错眼地看了，可惜看是一回事，等到自己动手了又是另一回事。易侯爷出手，依旧是与众不同。他不得不常常停下来，看一看三个孩子手中的叶片是怎样绕的，再照着做。

但不等他彻底学会，三个孩子头挨头的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你拖糯米我搬粽叶他端馅的，挪到回廊拐角另一边的石桌上去继续去了，把场地给两位爹爹空了出来。

孩子们不时嘻嘻哈哈地说笑，声音不大，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却也热热闹闹的。

反而是两位爹爹这儿有些冷场。易缜微微有些尴尬，低下头去继续奋斗。现在没有可供他参照的对象了，他只好边回忆边慢慢来。

正纠结着不知下一步怎么做的时候，秦疏伸过手来，拉起粽叶灵巧地一折，把叶端插到一边的缝隙里，拉紧，成了。

易缜低头端详，拿过棕丝来绑好，

秦疏要把手缩回去，被他拉住了，易缜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真诚道：“小疏，你不要生气。”

秦疏想不出这话从何而来，抬起眼略带不解地看向他。

易缜陪着笑道：“前几天说亲的事……”

秦疏‘哦’地一声，半晌哭笑不得，道：“你不是说你没那个意思吗？我干什么还要生气。”随即醒过来：“你以为我是故意不帮着你包粽子？”

易缜陪着笑不作声，可不敢提起从前都是小黑包粽子的事，现在再想一想，这事也不是秦疏故意提出来，而是梁晓说的，和秦疏没什么关系。

秦疏看他神色，想一想却也明白过来，却是平心静气道：“正巧那时候我病着，又没有你这么大的排场，端午节也就是包两个应就景，家里有孩子，就算大人不吃，也要哄哄孩子的。反正也没包几个，所以小黑一个人也就全包了。我并不是在拿他和你比，只是想逗逗你们。”

易缜愣了愣，心道原来是自己想得差池了，不由得汗颜。

秦疏过了一会，又轻声道：“小黑一直对我很好，我看得出来他那些年更是把梁晓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疼爱。若是没有他，早已经不会有我。我很感激他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此外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在我心目里就是个兄弟手足，你不要总是针对他。”

他这番话说得开诚布公，又像是专门向易缜解释。易缜愣了愣，突地会过意来，与秦疏的性格，一便是一二便是二，他既然这样说，便是心里真的这样想。顿时如醍醐灌顶，易缜一下子想通了，顿时喜不自胜。

秦疏捏捏他的手：“可不许阳奉阴违。我知道你一直不放心，在小黑身边安插着人手，你当我不知道么？有这么大的精力，不如在看看有什么能帮的，拉他一把对你也算不得什么。”

易缜支吾了一下：“我再不为难他就是了。”然后又道：“那你以后也不许再想着要和他家结儿女亲家什么的？我不高兴。”

这回换秦疏愣住了。怔了片刻之后咳了一声来掩饰尴尬。

易缜有点小得意，得瑟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你是不是听梁晓说他家是个女儿，你就动心啦？你是想给小霁娶媳妇呢还是想指腹为婚？嗯？咱们家儿子还愁找不到好的，而且小霁那脾气，你不怕他闺女被咱们宝贝欺负死么。我知道你对小黑或者心存愧疚，可是不许拿咱们儿子来还这个人情。”顿了顿道：“我会设法暗中帮衬，保证他他下半辈子顺风顺水，可好？”

秦疏没说话，微微笑了笑。

易缜便当他这是答应了，其实他虽讨厌小黑，但若是做得过份了又怕秦疏不高兴，如今将话说开，倒是去了一块心病。忍不住凑过去要亲秦疏。

秦疏象征些的躲了两下，也就任由他亲了。过得片刻见得他还没完没了，不禁推推他：“还得包粽子呢。要不然你那宝贝儿子又要嚷嚷了。”

易缜不理，反而变本加厉地将人揽进怀里，一边细细地亲他鬓角，又伸手去摸他肚子，悄声道：“小疏，你也别眼馋别人家的闺女，早晚咱们自己也生个女儿，你说好不好？”

秦疏那是一直都想要个妹妹的，于是点头说好。

易缜又再接再励道：“就算这一个不是，咱们可以日后再生一个，等我去问问，看这药方能不能再改进，保证生个闺女出来……你说好不好？”

秦疏迷迷糊糊地说了个好，话出口却是幡然醒悟过来：“……说得轻松，一个两个的都要疼死人，要生你自己生！”

易缜摸着他的肚子涎着脸笑：“我自己怎么生得出来……生女儿吧！咱们以后慢慢生，早晚会有女儿的……”

秦疏不悦，伸脚要去踢他。

被易缜按住了。这厮嘿嘿笑道：“小心别抻着肚子了……”

秦疏白了他一眼，余光扫到一旁，猛然把脚收了回去，脸上腾地红了。

易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小霁正在廊柱后面探头探脑，看他脸上那小模样，也不知猫在那儿看了多久了。

绕是易缜脸皮厚比城墙，也不由得有些窘迫，咳了一声道：“小霁，你在这那干什么？爹这就包粽子给你吃。”

小霁见自己被发现，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笑嘻嘻地道：“不用，我和哥哥们把都包完了，我就是来拿馅的。我们接着包肉粽。”

小家伙狡黠地笑：“爹爹你们继续吧。包粽子的事就交给我们了。”停了一下又道：“先给我生个弟弟，再给我生个妹妹吧，嗯，多几个我也要的。这样热闹。”

说完不等秦疏回过神来，端起桌上火腿碟子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秦疏大窘，易缜大笑，笑到一半被秦疏瞪回去，又凑过去轻吻他的唇角：“听到儿子怎么说的没有？咱们来生个女儿吧，生个女儿让小霁天天抱，抽不出空来打搅咱们……”

生不生女儿那是后话。

眼下的端午节过得乱七八糟，那天孩子们包的粽子有几个还是散开了，合着粽叶煮成一锅八宝粥。小霁不吭声，那几个散架的粽子全是他包的。但他只吃包得似模似样的粽子，偷偷把分给他的那碗粥端去倒在池子里喂了锦鱼鲤。

不过那之后的过端午节由孩子们操办，不要两位爹爹动手成了传统。一回生二回熟，以后的粽子再也没有煮成过八宝粥。

岁月妤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