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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的人虽一直不间断地从三老太太手里要财帛,可是平日里并不时常亲自上门,偶尔来几回,也多是女眷。所以谢家守门的小厮并不认得三老太太的兄弟,又见这天还没真的开始热呢,竟就有人打起了折扇,心下不免讥笑,便不大愿意相信,将对方上下扫视一圈,就道:“既如此,递上名帖,我等自会去回禀。”
“嘁,你这小子!”陈万元身边的小厮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捋袖子便要冲上去揍人,险险被陈万元给拦住了。
陈万元手中折扇一合,嘴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摆摆手道:“休要同这起子人一般见识,过会且看他还如何嚣张。”
口中说着嚣张的话,他倒也老老实实让人拿了名帖递过去。
谢家守门的小厮面色不虞地接了,随后分派了一人进里头去禀事。
陈万元站在门口,右手握着的折扇不时点着左手,一副无所事事的闲适模样。他年纪不小,保养得却不错,除了眼角有几丝纹路外,面皮竟也依旧还是紧绷绷的,乍一眼看过去最多不过不惑之年。可偏生他身上有股颓丧的气,平白给加上了十岁。这么一来,倒也真同他本身的年纪差不多。
等了会,一阵风吹过,他蓦地重重打了个喷嚏,忙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擤鼻。
那帕子是绸制的,雪白的一块,角落里绣着盛开的红花,香气四溢,姿态极艳俗。
这东西便是给女子用,怕也不会是什么良家女子,更不必说是给陈万元这么一个老头子用。可是帕子在他手里,却被他用得极其怡然自得。
看得守门的小厮目瞪口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陈家在京里早早没落,算不上名门望族,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着没有一身肉好歹还有两斤吧?可眼下瞧着陈万元的模样,陈家别说“两斤肉”了,只怕是要沦落到同东城的那群贩夫走卒差不多了。
今日上门,十足十要来打秋风的模样。
可陈万元面上却没有一分尴尬之色。
过了会,里头传出了话,三老太太请他进去。
一路走,陈万元一路四处打量。
原本他上门来,既是谢元茂的舅舅又是他的岳丈,身份大大不同。如今可好,舅舅倒还勉强是舅舅,那一声岳丈却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陈万元想着也不禁有些懊恼。
若不是女儿无用,何至于此。
怪过了女儿,他当然又暗暗责怪起了自己的亲妹妹。
三房她身份最高,可竟然连个嗣子也拿捏不住,要她何用!
这般一想,他脚下的步子就快了起来,匆匆忙忙走至花厅,他看也不看里头的人,自己拣了把椅子坐下,大腹便便地往后一倒,方开口道:“有没有规矩,连个茶也不上?”
恰逢三老太太由春平扶着走了进来,一见他就沉下了脸,冷声吩咐道:“上茶。”
陈万元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两排因吸大烟而显得暗黄的牙,咳嗽声道:“我的好妹妹,你可算是来了!”
三老太太不吭声,瞥他一眼,在椅上坐下。
待到热茶送上来,她便让春平领着人全部退了下去。
花厅里登时便只剩了他们兄妹二人。
陈万元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道:“你瞧瞧你,自个儿穿金戴银的,却不想想家里头都快揭不开锅了,可见你心里从来没有一分记挂着陈家。”说着,他停下了抖动的脚,慢吞吞地伸手擦了把眼角,这才继续道,“你是谢家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若不是没办法,也断没有脸面上前来见你。”
“好了!”三老太太听了几句,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哪里还肯听他继续说下去,忙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陈万元却不大高兴起来,嘟囔了句:“你倒还长本事了。”
三老太太大怒,想着这些年来,娘家一伙人便将自己当那金山银山一般,拼命地想要从她身上扒钱财,心里头就一阵火起。
若她是头猪肉,这会也早被搜刮得连层油花也没了!偏生这群人,像是永不会餍足的畜生,没完没了地上来撕咬她的血肉。她气得脑壳子生疼,好容易才将心里头的怒气给压制了下去,耐着性子问道:“说吧,这一回又想要多少?”
她没有子嗣,又不是真心想要做她的谢家妇,故而一开始倒是真的满心想着提拔一番娘家。可这么长久以来,但凭是谁都应瞧出来了,如今的陈氏一族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再如何提拔都是无用的。
然而她心里明明清楚得很,真到了面对陈家人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软了心,松了口。
“也没什么,你也知道,前几年你外甥出了那桩事后,一直就过得不大如意。媳妇也没能说上,眼见着年纪就要一大把了,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给耽误了?”陈万元喝了盏茶,砸吧两下嘴,“这茶是经年的茶叶了吧?一股子怪味!你怎么给忘了,我只爱喝上等的大红袍。”
三老太太瞪他一眼,“既知道耽误不得,那就给他说亲去呀!”
陈万元搁下茶盏,哭丧着脸道:“哪里是不愿意给他说亲,只是这臭小子自个儿看中了人,再不肯要旁的了。”
这话说的三老太太半信半疑。
自己那外甥的脾性,她也知道几分,好女色又不老实,更不是踏实本分的人。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若他真瞧中了哪家姑娘,莫非是年纪大了长进了些知道好歹,浪子回头了不成?
三老太太遂放缓了声音道:“他瞧中了哪家的姑娘?若合适,我去帮着说项也无妨。”
陈万元就笑了起来,抓着折扇打开来扇几下,压低了声音道:“是你们家的四娘子。”
四娘谢芳若?
三老太太先是一怔,随即勃然,一把起身,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陈万元的鼻子尖骂道:“这等浑话你倒有脸说!”
旁的都暂且先不论,按照辈分来算,谢四娘那可是陈万元的孙辈,那也就是陈万元儿子的晚辈!不过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谢四娘那可是谢二爷跟二夫人梁郡主的嫡女!
这样的身份,别说嫁给陈家的子弟做妻室,就是连说,陈家人也断没有资格说起!
三老太太怒不可遏,摘下手上的佛珠就朝着陈万元的脸面砸了过去,“你不用做人,我可还要在谢家过下去的,趁早歇了这心思吧!”
“你这脾气!”不同于她的大火,陈万元倒是老神在在的,捡起一旁掉落的佛珠,道,“你且别急,我这话还未说完呢。你聪明,难道我便是个傻子?论起来,我还比你多吃了好些年的饭呢。这事自然是不成的,我也早早训过他了。我同你嫂子倒给他看了门亲事,门当户对,样样合适。只是这成亲,纳彩、催妆,什么不要银子?咱们家呀,穷得娶不起媳妇了。”
三老太太气急反笑,“这些年,你从我这要了多少银子去,你可要我同你细细算上一算?”
陈万元忙阻拦:“这就不必了。只是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平日里问医吃药诊金便花出去不少,哪里还能攒得下银子?”
“好好,那你说,你今次准备要多少银子?”三老太太见惯了他的无赖样,也不同他继续争辩,重新坐下,压抑住怒气。
陈万元摇着扇子抿嘴笑,过了会方道:“一万两。”
“你说多少?”三老太太听清楚了,但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复又问了一遍。
陈万元神色不变,“过年时,便是赏赐下头的人那也得一人五十两,这一万两我已是精打细算过的了。”
三老太太这下子连气都气不动了,伸出葱白的手指重重按压着眉心,“一万两,你只顾狮子大开口,怎地不想想我是否拿得出这般多银子?”
昔年她的陪嫁也不过千两银子,如今可好,竟一口气便要同她要万两!
可陈万元是个臭不要脸的老痞子,他只管说,哪里会帮着想。
“唉,我也不知还有几日可活了……”陈万元不答她的话,反倒哭诉起来,“这也是最后一回了,等你外甥娶了媳妇,我也没脸再同你开这个口。”
大老爷们,哭得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流,又拿着块艳俗的帕子擦拭。
三老太太瞧不下去了,冷着脸问:“当真是最后一回?”
蝗虫似的娘家人,她也着实累了,再懒得应付。
陈万元止了声,随后开扇半遮住脸,道:“你是我的亲妹子,我难不成还你诓你?”
三老太太沉默。
即便他说的是真话,她也没有办法一口气拿出万两银子来。
二月春风似剪刀,真真是要剪碎了她的愁肠……
突然,灵机一动,一个完整的局就在她心里成了形。三老太太冷笑,定定看向自家老哥哥,展眉道:“大哥且先回去吧,最迟半个月,我便将银子给你送去。”
陈万元大喜,抚掌问道:“妹子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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