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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回纪桐樱的生辰过后,她便一直在想,前世的郡主纪桐樱,到底嫁给了何人。

然而也不知是她那会尚在闺阁之中,未曾注意过外头的动向,所以毫无印象,还是纪桐樱嫁的那人太不起眼,叫她始终未去注意。

直到这会,她望着沐浴过后的公主殿下,看着她曲腿坐在榻上,懒洋洋地躺在那,眉宇间隐隐含着不悦和担忧之色,脑海里才忽然间冒出了一个叫她陌生的名字。

——温庆山。

京都里,只有寥寥几户姓温的人家。其中能引人注目的,唯有英国公一家。

温家于谢姝宁而言,亦是连重活一世也难以忘怀的人家。因为一个温雪萝,她便没有法子将温家抛之脑后。可她记得温雪萝,记得温雪萝的姐姐,也记得温夫人憔悴的容颜,却忘了温家还有儿子。

同样是温夫人所出的儿子,温庆山。

温雪萝嫡亲的兄长,娶了端王府得宠的小郡主纪桐樱……

这样的大事,她竟是一点印象也无,时至今日才终于在脑海里寻出了些微痕迹。

而这寥寥的记忆,却也不过是她曾在长房伯祖母身边时,无意听到的一句闲话。那时,应是三伯母蒋氏正在同伯祖母商量长平侯府的亲事之时,不知怎地闲话到了温家去。

温家祖上同谢家祖上那是亲家,可两家人这些年走得一直不近。所以后来温家倒了,谢家避之不及,全然没有要伸手相帮的意思。

谢姝宁渐渐敛了颊边僵硬的笑意,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想遍了京里的人,却忘了想一想英国公温家。前世,温家最终覆灭,她救下了温雪萝,自此养虎为患。所以这一世,她原本只等着温家重蹈覆辙,而她只要在温雪萝戴着那张可怜兮兮,叫人不忍的面具来求她时,袖手旁观便是了。

这一世的温雪萝,不会再同她有过多纠缠。

何况,她从一开始便避开了同温家人交好,真到了那一日,温雪萝也不会来求她这个陌生人。

谢姝宁想得极好,却遗漏了温庆山这个人。

她垂眸,又悄悄抬眼看向了已闭目小憩的纪桐樱。

只看家世门第,温庆山倒也配得上纪桐樱。

一个是未来的英国公,且嫡亲的妹妹是未来的成国公夫人。

一个则是端王府得宠的郡主,自小养尊处优,却可惜非王妃所出,而是从白侧妃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两厢相较,倒是差不离。

这般看来,这门亲事的确是相当不错。可事情古怪就古怪在谢姝宁对温庆山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真真是连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她连温雪萝那不出众的姐姐都记得,怎么可能会忘了英国公府的世子爷?

何况这位世子爷后来还娶了端王府的郡主。

然而,她遍寻记忆,这件事、这个人也还是依旧了无踪迹。

这事,从骨子里透出了古怪二字。

谢姝宁望着纪桐樱的双目微敛,眸光一黯,心道:寻个契机,她是该好好去查一查温庆山的事了。

正想着,外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雨。

夜雨渐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纸上,响声不绝于耳。

昏昏欲睡的纪桐樱蓦地被惊醒,揉着迷蒙的睡眼喃喃地问:“什么声音?”

谢姝宁微笑,回道:“是落雨了。”

这场夜雨来得又急又大,宫人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四处走动着关窗,又将方才未来得及关闭窗户之前倾进来的雨水拿了干净的布,一点点擦干抹净。

动静不大,但纪桐樱仍逐渐清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道:“最近这天,可真是爱下雨。”

说话间,她明月般皎洁的脸上露出了个狐疑的神色,眼中波光流转,“我脸上可是沾了脏东西?”

坐在她对面的谢姝宁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盯着我看什么?”纪桐樱疑惑着问道。

谢姝宁笑着揶揄道:“公主胡说,我分明是在看您身后的那扇画屏。”

纪桐樱撇了撇嘴,忽然上前来掐她腰间痒肉,“臭丫头!”

“哈哈……哈哈公主……阿蛮知错了哈哈……”谢姝宁怕痒怕得紧,一边笑着讨饶一边左避右闪,想要躲开她的手。

可她面上笑着,心里头却是一片冷寂,像是空空如也的旷野,空荡得骇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隐约抓到了往事那条狡猾的小尾巴。

她对温庆山没有印象,可对另一件事却印象深刻。

温家覆灭,是在她嫁做人妇的第二年。

她十五岁嫁入长平侯府,成了林远致的正妻。

次年温家出事,她背着长平侯府,救济了温雪萝一家妇孺。那是个天寒地冻的冬日,大雪绵绵下了多日,冷得呵气成冰。她连个手炉也来不及抱,匆匆折算了自己的一批嫁妆,亲自悄悄送去了温雪萝身边,供她们度日所用。

同年腊月末,赶在年关,燕淮退了这门迟迟未结的亲。

温雪萝抱着冷硬的冬被,咬着唇无声地哭了许久。大冷天的,屋子里只点了只小小的火盆,冷得像是冰窖。她裹着厚厚的大氅,仍被冻得嘴唇青紫,直打哆嗦。她那时,满心拿温雪萝当姐姐,当最重要的亲人。

见她因了燕家的亲事痛哭,还当着温雪萝的面咬牙切齿地将燕淮骂了一通,骂他落井下石,捧高踩低,乃是无耻之徒。

而今想来,并非燕淮无耻,分明是他眼光太精确,看穿了温雪萝的卑劣……

如此一回忆,温夫人满脸的灰暗憔悴之色,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谢姝宁不由肯定起来,自己并没有记错。

三伯母蒋氏彼时说起那话时,她还未嫁,而纪桐樱应是新嫁。

纪桐樱比她长两岁,可却同她是一年出的阁,区别不过只是一个年初,一个秋日罢了。

这般算下来,温家倾覆倒台,不也就是在纪桐樱嫁入温家后的次年?

温家攀上了端王府的这门亲事,寻常事情不应该能让温家死得那般难看。谢家不帮,那是为了自保,可端王府为何也不帮?她前世不知,可这世哪里还能不知?

那时的庆隆帝根本便不大理会朝政,所谓的天下分明是把持在端王爷手中。

所以——

归根究底,其实是端王爷要了温家的前程!

为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姝宁的脑子飞转转动起来,她忽然间醒悟过来,纪桐樱同温庆山的亲事,乃是其中关窍所在。

窗外大雨瓢泼,雨水沿着高高的宫墙倾泻而下,恍若连绵不绝的瀑布,久久不歇。无数嘈杂的声响都在漫天的雨声里归于平静,天地间寂静得仿佛只剩下了这场夜雨带来的响动。

纪桐樱微微喘着气停下了手,看着谢姝宁隐约发白的面色,慌张地道:“你这身子,怎地差成了这样!”

只打闹了会,脸就发白了,这可怎么能成。

可只有谢姝宁自己清楚,她发白的面色,并不是因为累着了。

甚至于,她重重喘着的声音,都无法落入她自己的耳中。

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了纪桐樱的亲事。

这一世,纪桐樱成了公主殿下,温庆山可还会尚她?

会不会,这万事蹉跎,逐渐变换,可到了最后,每条线聚集交汇之处,仍是前世?

良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胸腔里狂跳的心,也缓缓趋于平稳。

“公主不用担心,歇一会便好了。”谢姝宁重新落座,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着。

纪桐樱没有察觉,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往后我可不敢再闹你了。”

她已经十三岁,可性子还像个孩子,缺了该有的那份沉静。若只是普通世家女子,能有母亲护着,也就罢了。可她是西越的公主,她身上所肩负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所需要承担的重任。

何况,同是皇贵妃所出的大皇子,而今还年幼得很。

即便为了自己的弟弟,纪桐樱也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谢姝宁忽然间有些不大明白皇贵妃的意图。

女儿是她教的,却教得这样纯真无邪,爱憎分明……哪里像是该活在宫里头的人……

可纪桐樱一笑,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说话时的声音娇憨中带着脆爽,唤她:“阿蛮。”

谢姝宁蓦地就明白了。

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宫阙里,能见到这样一抹笑容,能听到这样的一声轻唤,所有的孤独冷寂,顷刻间便都消失不见。

这样的公主殿下,怕是皇贵妃入宫后,唯一的慰藉了。

心头一热,谢姝宁差点红了眼眶。

为了这样的笑颜,她也该将温家的事查查清楚才是。

外头的大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雨势却始终未曾减弱,逐渐的竟还有了增大之态。

因雨太大,纪桐樱也就没回永安宫,留在这同谢姝宁一道歇在了偏殿里。

近三更天时,谢姝宁听着如雷的落雨声,迷迷糊糊醒来,忽然听到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听动静,应是往皇贵妃那去了。

她霍然掀了被子悄悄起身,唤了图兰去打探消息。

图兰生得不如玉紫细巧,可因为会武,动作行事皆灵敏太多。

须臾片刻,图兰大步回来,附耳同她道:“出云殿塌了一块。”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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