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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深渊的感觉会是怎样?方涧流只希望可以死得不要太痛苦,而且,顾城越不是很厉害嘛……就算做鬼了,说不定也能见到他。
刚才的景象中,“阿衍”分明亲手杀了那个少年,但是他们的眼神中并无憎恨,倒像是生离死别。
这算什么……既是情人,又是仇人么。
方涧流一想到那个“阿衍”如果是顾城越,死去的少年如果是自己的话,心里立刻不是滋味起来。
不过……自己反正就要死了,还纠结这些干什么。方涧流看着越来越大的黑色深渊,平静地闭上眼睛。
是非曲直,死了以后再和他一一问清吧。
方涧流不知道的是,此时顾城越正恨不得掐死他。
他把方涧流留在鬼市最为繁华的青龙大街上,那里和人间寻常商业街并无分别,方涧流理应不会觉得害怕才是。如果放在通往冥府的白虎大街,途经机关府库的玄武大街,以他惹麻烦的能耐,万一被鬼差捉住,谁都赎不回来。
但他若还在鬼界,没理由找不到他魂魄的气息。
方涧流的魂魄比一般的人要轻,这种轻和八字轻而命薄的人又不太相同,更像是经过上百年修行,或天生有慧根的灵修者。但看他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和灵修沾得上边。
这样的魂魄,妖魔鬼物最喜吞食。所以顾城越才不惜用从月老处得来的姻缘红线拴着他。天下最牢固的线有三,一是天界的缚龙索,二是冥主手里的离恨丝,三就是月老的姻缘线。
姻缘红线,只要不断,三千界之内都能找到对方的存在。顾城越一身煞气藉由姻缘线的牵引,便能镇住方涧流的魂魄,宵小之辈不敢觊觎。
姻缘线顾城越也是第一次用,并不很清楚它的特性。但他心里清楚,与缚龙索离恨丝并称的姻缘线,并非能够轻易弄断。
除非……一方身亡!
顾城越心中陡然一凉:今天是中元节的第七日,他该不会去了……
朱雀大街!
有道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阴阳二路,泾渭分明。阳关道,为还阳之路;而所谓的独木桥,是为奈何桥,为生魂入鬼界的唯一通道。每年只在中元节七天之内,阳关道和奈何桥合二为一,故鬼路大开,人鬼互市往返,但时辰一过,通道关闭,便会坠入鬼界的万鬼渊之中。
顾城越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方涧流为什么要跑去朱雀大街,但方才还能找到的一点熟悉的气息,现在好似被黑洞吞噬了一般毫无踪迹,顾城越的心好似坠进冰湖慢慢沉底。
顾城越将手套慢慢脱下,浓重的煞气凝聚周身。鬼界生灵都为这凛烈的杀伐之气所慑,一哄而散躲得远远的。顾城越周边数里之内一时寂然无声。
“喂!现在时辰已经过了,速速回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一名鬼差看见顾城越还留在鬼界徘徊,心中大为不满。这个人虽然一身煞气令人胆寒,但毕竟不过是个人类,只要有三魂七魄在,便禁不起锁魂钩一击。
那鬼差见顾城越站着不动,不由怒从心起,从身后抽出锁魂钩就往顾城越脖子上套去。这枚钩子一旦套住生魂,三魂七魄便不得动弹,只能被硬生生从躯体中拖出来。
那枚钩子,却被一柄纯黑的长剑架住。
这把剑造型古朴,并无雕镂,但那看上去并不锋锐的剑刃令人只觉阴寒无比,不敢直视。鬼差不禁有些动容,略一打量,才发现剑脊之上书大篆二字:
属镂。
一身凶煞,手持属镂,阴阳两界往返自如的入殓师,除了顾城越,还有何人!
鬼差退后了几步,心知今天碰到了硬钉子。但在自家的地头上,逃跑未免太说不过去,只得壮着胆子呵斥几声:
“鬼界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速速从此离去,我且不追究此事!”
顾城越不仅没有知趣走人,反而上前一步,属镂的剑锋直指鬼差的咽喉。那人目中似有灼灼火光,如森罗宝殿上的幽幽冥火。
剑锋又逼近了几许。鬼差终于绷不住这张面子,“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借你司南一用。”
方涧流是以一个非常不雅观的姿势着地的。
这路面不仅硬,还凹凸不平,摔得方涧流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痛。可他一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便立刻欣喜若狂:
他还活着!他还能感觉到痛,还能发出声音,说明他没死!
太好了!
“顾——”方涧流条件反射地回头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说到一半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所处的当下,不正是那条奶茶店后面的小路!斑驳墙面石子路,昏黄路灯下,方涧流又看见那诡异的点心铺子。只不过这一回那只素白灯笼并未点亮,而铺子里正有一名老者和一位年轻人正在喝茶,那年轻人的目光好整以暇地往方涧流这边打量。
被女鬼摸过,被修罗追过,被鬼差笑过,被入殓师扛过。如今方涧流的神经可谓今非昔比,见到什么都镇定自若。
“请问,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方涧流竭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
那年轻人有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笑起来三分狡猾七分风流。一听到方涧流发问,悠悠然迈着步子走过来,伸出两个指头捏着方涧流的下巴看了看,“不错不错,鲜美多汁,细皮嫩肉。就是分量少了点,还不够做一笼包子的。前辈,你说是也不是?”
那老者呵呵一笑,饮一口茶道,“这货色已属上乘。你今天手气不错。”
这年轻人看上去和顾城越年纪相当,格子衬衣牛仔裤,口袋里还插着一只IPHONE。那手看上去不过轻轻一搭,方涧流却觉得如有千斤重,怎样也挣脱不开。
他看了方涧流几眼,像是失去兴趣地撒了手,语气中有些悻悻,“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前辈,你确定真没看错?我在鬼界已经转了好些天,却怎么也找不着你说的那人。这只虽然也不错,和前辈描述的还是差了一截。真伤心啊……”
老者喝完了茶,便开始收拾桌子,“切莫心急。该遇见的,总是会遇见。”他取下一个笼屉,走到方涧流面前打开,“被吓到了?来吃个包子压压惊。”
这满满一笼屉里都是热气腾腾的玉兔包子,白胖胖圆滚滚憨态可掬,倒是可爱,可方涧流此时哪敢去接。
但那老者似乎颇为坚持,见方涧流不接,便一直端着。老者看上去就像学校里慈祥的花匠爷爷,一点也看不出那年轻人说的,做人肉包子的迹象。
大不了……不吃就是了。
方涧流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个玉兔包子在手上,香气直钻他的鼻子。方涧流这才发觉,自己折腾了大半天,胃里早就空空如也。
方涧流只是靠近了些,却没想到那只与玉兔包子好像有生命一般跳进了方涧流的口中。方涧流大惊之下想要把它吐出来,才发现居然已经咽下去了。
那老者和年轻人见状一齐笑了起来。年轻人的笑容却忽地一收,看着方涧流背后的方向玩味地说道,“吃饱了,接下来,就可以上路了吧。”
方涧流还没反应过来“上路”指的是什么意思,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出现的影子立刻让他恨不得再回到鬼界去。
那只修罗……她,她还没有走!此刻那双血红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方涧流。没看到顾城越的影子,她的嘴角露出一个狞笑。
她稍稍后退了两步,便向方涧流的方向扑去!
“啊——”方涧流狼狈地在地上一滚,她扑了个空。她转过身来,却并不着急,发出桀桀的笑声。似乎知道没有了入殓师,这个凡人不过是盘中之物。
方涧流急得四下乱抓,想找个防身之物。眼下顾城越不在,也不能指望他时时刻刻都能在身边保护自己,至少……要撑到他赶来才行。
他救了自己那么多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但光秃秃的地面上什么都没有,方涧流靠着土墙,退无可退。那一老一少只是站在一边不知说些什么,方涧流忍不住大喊起来:
“救——救命!你们也……啊!”
勉强躲过她锋利的爪子,方涧流已经出了一身的大汗。他摸遍全身,别说武器了,就连个金属的钥匙都没带在身上。
而那年轻人竟然微笑着抱起了胳膊,一双狐狸眼里似笑非笑,好像看的不是生死搏斗,而是两只小宠物在打架来消磨时光。
就在这时,方涧流的胸前已经出现了三条深深的爪痕,T恤破碎得不成样子,鲜血把白色的T恤浸染得斑斑点点。
修罗舔着手指上的鲜血,目光变得更加兴奋。吃了这个人类,她就可以永久占据这个身体。修罗道里弱肉强食,尸横遍地,哪比得上人间食物丰富,新鲜肥美。
现在鬼界的通道已经关闭,她滞留人间,一旦被鬼差发现,必然要打入地狱受无尽苦刑。只要吃了这个人类,修成妖魔之后,就算鬼差也奈何她不得!
她决定停止游戏,下一口就咬断他的脖子。
方涧流摸到了裤子口袋中的一件东西。他想起来,这是那个喜娘在抢走他的红线的时候,塞给他的一封红包。
这东西,当时根本没来得及打开,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方涧流从口袋中拿出这只薄薄的信封,上面龙凤金印明晃晃地刺眼。却不知为什么,那只修罗一看到这东西,眼中居然出现了畏惧之色。
“喜丧双煞?他身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也是他命不该绝。”青年的双眼微微一眯,对那老者说道。
“天数,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老者笑容祥和,眼中却是一片清明,“文曲星君距上次入凡历劫,已有数百年,今日下凡又是为了何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我这次似乎给自己找来了一个大麻烦。”年轻人,也就是文曲星君,在老者面前难得敛起了笑容。“天数有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地脉异动也早有因缘在前,那掌管命数的四蹄畜生竟然把这差使丢给我,端的是气量狭小!”
文曲心里暗骂冥主只不过输了四十九盘棋便心有不甘,竟想出这样的阴招来整自己;却不想想若不是他自负聪明应下赌局,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难以收场。
老者笑而不言。命数缠绕如红线千匝,这一盘惊天棋局,到最后谁是赢家?
修罗恨恨地咬了咬牙。那烫金的红笺虽然有些刺眼,今日却休想坏她好事!
她咆哮一声飞身而上,一把便将方涧流按在地上。十爪锋利,穿透了方涧流的肩膀,这凡人拼命挣扎反抗,不过如同挠痒,想来已经力尽。她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却没有尝到鲜美的血肉滋味。
额头上火烧火燎的剧痛,顷刻间在她的四肢百骸游走!她拼命抓着贴在自己额头上的东西,不顾锋利的爪子划花了脸。
方涧流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发疯一般自残,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在生死一线间,他本能地将红笺中的东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东西不过是一张寸许来长,二指之宽的素色纸条,上面似乎有字,却来不及看清。
而她已经两眼翻白,在地上不停抽搐,面上隐隐有黑气游动。方涧流这时才感觉到肩膀上十个血洞钻心地疼,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喜丧相逢,是为大祸。红白煞气,足够把你烧得尸骨无存。”
她向文曲星君伸出手,目露哀求之色,却被他一脚踢开。
文曲星君想了想,撇了修罗一眼,待她疼的奄奄一息,才伸手取下她额头上的字条,“若死在这里,鬼差来了不好交代。就留你一命。”目光扫过字条,文曲的神色顿时一凛。
“你的生辰是何时?”文曲声色俱厉,和之前笑眯眯的样子判若两人。
方涧流乖乖地报上生辰,不知这性情无常的年轻人究竟在生什么气。
文曲掐指一算,将那字条递给方涧流看,“你是正月十五生。而这上面的日子,正是你两年后的生日。”
方涧流不解地看着他,“那又如何?”
文曲冷笑一声道,“两年后的正月十五,就是你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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