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獬豸发出嘶鸣,奋力一跃,力道之大让方涧流几乎拉不住缰绳。它额头上的利角如利刃般擦过巨蛇躯体,几片瓷盘般大小的鳞片落在地上,就像被金刚石刀划过一般齐整整地断裂成两半。
巨蛇刚刚吞下食物,沉重的身躯周转不灵,虽然堪堪避过要害部位,听到鳞片碎裂的声音之时,对那利角也不由产生几分畏惧。数百年来,它每次蜕皮之后,新长出的鳞片都比原先更加坚固,如今的蛇鳞堪称硬比铜铁,在獬豸角下却如刀切豆腐般轻而易举。
见巨蛇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后退了几步,方涧流不由心中大喜,正想表扬獬豸几句,只听而后一阵风声大作,本能地将大喊一声“小心”手中缰绳一抖,座下的獬豸腾空而起。方涧流这才看到蛇尾如鞭扫过,深陷地面无法抽出。若是刚才没有及时躲开,只怕现在他们一人一马已横尸尾下。
蛇口的腥气熏得方涧流阵阵发晕。獬豸独角虽然厉害,却只有近身才能发挥作用。这条巨蛇接着蛇身柔软和体长优势,左右挥动头尾,令他不得靠近,还时不时喷出毒液。毒液所至之处,无不留下焦黑的深坑,臭不可闻。
“顾城越身陷蛇腹,竟然有人袖手旁观,我该说顾城越太没有识人之明,误交损友吗。”文曲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将手中吃的零食剩下的一点残渣喂了屋檐下围过来的猫,对着身后轻轻一笑。
能发现潜伏中的狼,除非有狐狸的耳朵。
但青丘之主已有百年不问世事,他又会是何人?商无期从阴影中走出,金蓝双色的狼瞳在黑夜中荧荧生光,“想吃顾城越,也要看那只蠢蛇有没有命来消受。那个凡人竟能号令獬豸,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凡人。”
文曲看着商无期那双金蓝双色的眼眸,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到后来竟露出了一丝恶作剧的神色,“最近走到哪儿都能遇到熟人,是不是说明我要时来运转了?不知君可还记得区区在下不才我?”
“未曾见过。”商无期皱起了眉头。此人不仅修为极高,一张笑脸滴水不漏,更比他这做奸商的还要险恶万分,只怕那千年的老狐狸才能和他斗上一斗。他宁可赔上一万次本也不想认识这种人。
“啊~真让我伤心。我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喜欢赖在念白兄的膝盖上一副纯良的模样,怎么撵也不走。我还记得他给你取的名字是……”文曲看着那双异色的眼眸在听到念白的名字是陡然放大,就像他记忆中的那只小犬,一旦入侵它的地盘就会护在主人身前竖起耳朵发出示威的低吼,全然不知对手比它更强大数倍。
“无期。”
岂曰无期,白驹过隙。
烟水渺渺,何时来归。
念白。卿念白。
原本以为已经湮灭在记忆中的那人,随着这个被提起的名字,宛若重现于他面前。他青梅煮酒杯盏交错,他画中弄月对影三人,及至最终转身离去徒留一地萧索无人捡拾,在一瞬间都朝商无期涌来。江山易改,岁月难摧,商无期甚至忘记了自己空留着那个人给他取的名字,是为了有朝一日那人还能倚门回望,对他招手时,不曾忘记如何唤他前来。
商无期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这时候真该痛恨一下,明明是半妖,为何没有继承人类滥情凉薄的血统,却在他心中打下了狼族的烙印。
从一而终,一生一爱。
“不过,念白已经失踪多年。我至今也未找到他的下落。”在文曲眼中,异色双瞳的七星天狼不过就如一只大点儿的宠物狗,“要不是他爽约,我也不至于失去一个能和我势均力敌的棋友。以至于一时无聊和那四蹄畜生打了个赌,惹来诸多麻烦。但没想到的是,此行倒是收获不菲。”文曲看着獬豸和巨蛇的战况,微微一笑,“凡人,总是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们弱小如同蝼蚁,喜怒怨憎,皆因愚昧而生,却因这愚昧,自古而始,常有惊天之举,不止一次令天威动荡岌岌可危。如果说凡人修炼天道是为了得证无上智慧,那一个个能参透因果,过去未来尽知的神仙,又为何总是悟不透人心,反而一入魔障,终不得回。
不过此时,他总算有些明白。
方涧流驾着獬豸正与巨蛇缠斗不休。那蛇妖大概也知道末日将至,竟将蛇鳞片片竖起迸射而出。那蛇鳞边缘不仅锐利如刃,被蛇妖舔舐过后,更有剧毒所附,就算獬豸不畏毒物,方涧流不过血肉之躯,只消稍被擦伤,伤口便自行溃烂扩散,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一旦入骨,难以回天。
那缚龙索对他而言,亦过于坚韧,只怕此时已将他的手掌磨到血肉尽褪,白骨森然。
他到底是以何种力量,以血肉之躯和鬼神抗衡。
獬豸又一次俯□体,抬起额上的长角,却在原地踱步不前。那步伐也忽前忽后,杂乱无章。文曲看了不由起皱眉头。
商无期见势不好,正待飞身跃起去帮方涧流一把,却被文曲拦住。
“看在君和我是旧识的份上,我就请君欣赏一出妙绝天下的夔阵步法。此法史上只用过一次,以尧国三千轻骑大败钺国万余重甲铁骑于野,精锐尽丧。三年之内,钺国无力再兴重甲。如今得见,实为有幸。”
商无期惊愕地望向文曲,却在对方眼中也发现了同样震惊的神情。
那场彪炳青史的战争,作为以少胜多的传奇,哪怕凡人之中也是人尽皆知。但至今没有考证出尧国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取得胜利。
有人说是借助了地理优势,有人说是尧国的轻骑灵活机动,将重甲大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还有人甚至猜测尧国发明了新型的武器。
却没有人想到,战胜的秘诀在于那三千匹马。通过极为残酷的训练,那三千匹战马中的精锐终于学会了一种特殊的步法,当对方的袭击及至面前之时,可以临时改变前进的方向,在拉开距离的瞬间,马上的骑兵便可借着重甲刚猛势大不易调转的缺陷,将利器刺入肩胛的缝隙处,使重甲骑兵无法抬起重逾数十斤的武器,一身重甲登时形同废铁。
为了训练此种步法,上万匹战马脚骨尽折,蹄筋扭断。对马而言,无法行走更甚于杀身之痛。一时间马首遍地,血染城河,迄今为止,尧国旧址还有一处名为马首河。
脑中不断出现从未见过的影象,巨大的信息量让方涧流的大脑几乎快要爆炸,只能狠狠掐着自己身体上尚且完好的部分:
“不能倒下。方涧流,你还没找到顾城越,怎么能倒下!”
那一招一式,行军布阵的步骤,在方涧流的意识中飞速掠过,如临其境。更为奇异的是,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不同阵型各自的优劣所在,如何应对对方不同的策略,林林总总,他竟烂熟于心。
无论速度还是防御,那巨蛇都比重甲铁骑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攻破重甲的唯一方法,就是眼下在他心中浮现出来的一幅奇怪步法图样:
这图示的步法并不难懂,在贴近对方的瞬间,尚能以一足为轴迅速从直行转为斜线,错开对方的攻击,并找罅隙攻之。对于人而言并不困难,但要使马照此前进,几无可能。好在獬豸并非一般马匹,方涧流不用开口,就能明白他的心思,此时竟然已将那奇怪的步法学了个七七八八。
巨蛇见方涧流踟蹰不前,以为对方已露出疲态。缠斗到现在,巨蛇也已精疲力竭,且吞下肚去的顾城越迟迟没有消化的动静,也令它心生纳闷。见獬豸脚步不稳,巨蛇竖起蛇尾便向其扫去,而它早已张开大口候在另侧,等着对方闪避之时,落入口中。
一切看上去都如它所愿。
獬豸为躲避蛇尾的攻击,向反方向急速奔跑,静候的蛇口早已张大,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但预料中的美食,却迟迟未至。
巨蛇正想移动,却发现动弹不得。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到每个骨节,它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阵阵重物坠地,像是大宗物件接二连三地掉落地面,沉闷有声。
獬豸的长角已被鲜血染透,而落在地上的东西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从中似乎有东西蠕动。巨蛇定睛一看,那从血污中爬出来的人,竟然是顾城越!
顾城越……刚才不是被吃掉了吗?
巨蛇这才看见一条长至尾部的裂口从颈下拉开,那是獬豸在长角刺入的同时,顺着蛇身蔓延的方向一路前进,就如一把匕首将它活生生剖了腹!
数百年间,它从未逢敌手,今日却要命丧在一凡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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