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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鸿宾堡。
距仁智宫60里路远。
初秋的风带着北国的凉意,也令这百余人的队伍显得萧条之极,大有‘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护送李建成一路前往仁智宫的将军是常何、历山飞。
说起历山飞,自从在太原败于李世民后,英雄相惜之下不惜为了李世民而卧底于瓦岗寨,吃着李密的粮却干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后来瓦岗整编几次后,历山飞所率人马十之七八尽入常何帐下,历山飞成了常何的副手,是以当常何归顺李建成的时候,历山飞自然而然也归顺到了李建成的手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不知历山飞是不是仍旧对李世民死心踏地?是不是一如当初般,如今又干着吃着李建成的粮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
“孤要去仁智宫拜见父皇,你们这些武将去了也没用。只让魏老、王晊他们几个文人随着孤前往便可。”
李建成语毕,不顾一众人反对,他亲自挑选了几个面相柔善些的家丁。
随后,李建成和十几骑人马在陈福的带领下一路往仁智宫方向急驰。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山脚下。
李渊,正端坐在御辇上看着李建成前来的方向。
见到李渊,李建成很是激动,高喊了几声‘父皇’后纵马驰骋,不想马儿突地撒泼急刹,李建成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被抛出十数米远,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建成。”
“殿下。”
呼声一片。
李渊终是心疼长子的,急切间已是从御辇上下了来,慌着跑几步来到李建成身边,他拔开一众围在李建成身边的太监、宫女,快速半抱着自己的长子,“建成。建成。”
在李渊的摇晃中,李建成幽幽转醒,未语已是泪先流,“父皇……父皇……儿臣见驾来迟……”
见长子醒转,李渊冷哼一声,将李建成推到陈福怀中,“陈福,传令下去,将太子先关押起来。”
“父皇,为什么要关押儿臣?”李建成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抓着李渊的手不放。
“为什么关押你还不知道吗?”李渊厉目看向长子,毅然拨开李建成的手,“朕已派人去幽州,如果杨文干果然反了,你便等着偿命罢。”
再度挣扎着抓住李渊的手,李建成急问,“父皇,儿子听陈公公说了些,但儿臣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是或不是,一切等朕的人从幽州回了再说。”再度冷冷的拔开李建成的手,李渊头也不回的往御辇方向走去,“陈福,幽州的人如果没有回的话,太子殿下只许以麦饭充饥。还有,不许任何人在朕的面前求情。”
直到看着李渊的御驾远去,我们这一众陪同的人才敢抬起头,急忙起身去搀扶李建成。
“太子殿下,请罢。”
陈福将我们一众人带到了仁智宫,但那些巍峨的殿宇却没有我们的份,他只是将我们一众人带到一个简易的帐篷中,又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话后便出帐而去。
见再无旁人,魏征凑近李建成轻声说道:“太子殿下,陛下很是关切你。见你晕倒便匆匆下御辇来察看,所以,此步险棋,我们下对了。”
听得魏征之言,李建成虎目蕴泪,看着李渊寝宫的方向,轻唤了声‘父皇’后,整个身子一软,疲惫的倒在了简单的行军床上。
魏征急忙跪在行军床前,伸手去摸李建成的额头,“殿下,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胸口处痛得狠,而且气有些喘不出来。估计是这段时日太过焦心的原因,方才又栽了一个大跟头。”
“王晊,你多少懂点医术,快替殿下把把看。”
魏征说话间,我急忙伸手拿捏着李建成的脉,拿脉之下我才发觉,李建成方才的痛晕不是演戏,他的胸肋骨断了一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我叮嘱说道:“殿下的胸骨断了一根,必须静养,可不能再出蛮力,也尽量少走动的好。”
眼见魏征等人痛心、焦急的眼神,李建成摆了摆手,笑道:“往年出征在外也时有伤筋动骨的时候,断一根骨头没什么大不了的,静养一、二个月便可好。相对于丢命而言,这一根骨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以说,这几天李建成虽然忐忑不安,但却是真真正正又回到了原来那个温润如玉的李建成。
夜来临。
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人能够吃得下,也没有人能够睡得着。听着大帐外的虫鸣,李建成叹道:“也不知父皇派往幽州的人回来了没?会带什么消息回?”
“杨都督在没有得到殿下的辎重情形下,定然不会冒然起兵。”
只要杨文干不反,万事还有商量的余地。魏征的话无疑是一剂定心丸,随同李建成前来的几个文臣都点头赞同。
众人正在忐忑揣度之时,元吉的到来,粉碎了一众人仅存的期待。
“大哥,杨文干反了,且攻陷了宁州。”
“什么?”李建成惊慌之下,从简易行军床上翻身而起,由于动作太大牵动受伤的胸骨,惹得他痛呼出声,但他仍旧敏捷的、急急的拉住元吉的手,“你说什么?”
元吉一字一顿重复道:“杨文干反了。”
那便坐实李建成的谋反之罪。
一时间,一众人目瞪口呆。
以李渊今日关切李建成的种种来推断,我相信就算杨文干反了,就算断定这事仍旧和李建成有关,李渊定然还是会饶过李建成一命。只是太子之位不必李建成自请废黜,李渊必废黜无疑。
杨文干反了,我倒有丝丝的窃喜:玄武门的血腥……将不存于历史。
我暗自庆幸间,只听元吉又道:“父皇说杨文干谋反的事情关连着大哥,恐怕响应杨文干的人为数众多。所以,父皇担心另有贼兵突然发难,便连夜率领将士从南面开出山路来。走了数十里地的时候,正好又碰到大哥带来的人马,于是父皇将常将军、历将军他们一概以30人为一队,分派军队包围、看守着他们。”
“就算我真有反心,要带也会带着所有的‘长林兵’前来,怎么可能只带百余人呢?”
看出李建成身上有伤,元吉示意李建成不要激动,然后将李建成轻扶到军床上躺下,说道:“好在大哥只带了百余人,所以父皇也不相信大哥会有反心。已经回仁智宫了。我便是趁着父皇不注意的功夫跑到你这里来通个气的。”
元吉,在他成长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是李建成带大的。他的行事、为人颇有李建成的风采。本一个温润如玉的王爷却因陷入情劫不能自拔。曾经清澈、纯粹的眼中,这几年盛着的都是阴诲不明。如今,他的‘隆武府’中可谓妻妾成群,那一个个的贵人、夫人都是他自中原之战后才纳进来的。
我知道,元吉定然是知道曼青的心事了,在洛阳郊外的那个夜,曼青已然将元吉伤得体无完肤,元吉此举无非是为了报复曼青。而曼青呢,这几年倒不再似往年活跃,眼见着元吉纳了一个又一个妾,她倒似有了心事般郁郁寡欢起来。
我的思绪被李建成的几声痛呼打断,由于太过激动、动作太大牵动了他的伤口。但他仍旧紧紧抓着元吉的手,问道:“宁州……宁州既然被杨都督拿下……父皇现在是怎么想的?”
“父皇震怒,诏二哥领兵前往镇压。”
“二弟?”
看着李建成茫然的神情,元吉的嘴角抹过似有若无的讥讽,“是啊,父皇难以置信杨文干会谋反,但杨文干起兵攻陷了宁州又是事实。情急之下,父皇找二哥商议,二哥说了些‘杨文干这个竖子,竟敢做这种狂妄叛逆的勾当,儿臣认为他幕府中那些忠于我李唐的僚属应当已经将他擒获并杀掉了。即便没有,只需派遣一个普通将领也足以将他讨平’的话,父皇听信二哥的话,先时还准备派遣武卫将军和灵州都督去讨伐杨文干,但后来父皇觉得这是我李唐第一次内乱,必须速战速决,于是便直接下诏命二哥带兵去镇压杨文干去了。”
“二弟去宁州?”李建成仍旧沉浸在李世民出兵宁州的震惊中。
以李世民的军威,以李世民的所向披靡,别说割据势力的军队了,即便是李唐将士见了他都胆寒、佩服之极。李渊这次出手倒快,没有一缓再缓。看来,他也懂得内乱会给李唐带来怎么样的影响。
当然知道杨文干和李建成的关系,李世民出兵宁州,杨文干必是一死。看着李建成痛心的眼神,李元吉叹道:“大哥,你如今还替别人担个什么心啊,先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罢。”
“怎么了?”
看了大帐中的一众人,元吉说道:“有些话,他们能听吗?”
“他们算得上最贴我心的人,无论你说了些什么,我必得和他们相商,所以,但讲无妨。”
“父皇派二哥领兵讨伐杨文干的同时,还说只要二哥平息此次谋叛,二哥凯旋归来之日也是立他为太子之时。”言及此,眼见李建成失落的看着他,嘴翕合着发不出声,元吉又道:“父皇还说,他不能效法隋文帝的做法去诛杀自己的儿子,所以会给大哥你留条后路,封你为蜀王。父皇还说,蜀地狭小、蜀兵脆弱,如果以后大哥你能够事奉二哥,二哥应该保全你的性命;如果你不肯事奉二哥,二哥要制服你也容易得狠。大哥……恭喜恭喜啊,能够当个蜀王爷,至少无性命之忧了。”
闻言,李建成的脸上色彩纷杂,难以形容。
一时间,大帐中静极。
我内心却是长吁了一口气:好在,一切,均在算计中。
突地,‘卟通’一声,魏征跪在了地上,叩头说道:“齐王爷,求齐王爷为我们太子殿下申冤。”
“申冤?”元吉‘哧’笑一声,看着魏征问道:“果然是我大哥信得过的人,就是不知我大哥有什么冤?如果真是冤枉的话,杨文干为何会反?”
“那齐王爷有没有想过,如果杨都督和太子殿下果然同仇敌忾,那在太子殿下被陛下控制的日子里,在谋反的事件还没有定性的时候,他起兵不正是将太子殿下往火坑中推吗?”
呵呵……可惜了杨文干对李建成的一片忠义之心了。他定然是为了救李建成摆脱牢狱之灾这才孤注一掷、铤而走险,悍然起兵。
然而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毁一个杨文干的忠可以成全所有‘太子党’的生……魏征的这份急中生智,证明了他不愧是政治家、权谋家中的高手。
思绪半晌,吃了一惊,元吉站了起来,忽道:“你是说,杨文干不但没有和大哥合谋,更是故意在此时起兵便是要坐实大哥的谋反之罪,然后好借父皇的手杀了大哥?”
魏征不避不闪的盯着元吉,“齐王爷英明。”
“你是说……杨文干是细作?”
“不错。”
是谁的细作不用想便能够推测得出来。李建成的太子之位如果被废黜,继位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元吉在细思片刻后,竟然‘哈哈’的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如果这样一想的话,杨文干起兵这可是将大哥往死里整啊。又怎么可能和大哥是一条线上的两个蚱蜢?”
闻言,魏征急道:“所以说,请齐王爷为我们殿下申冤。再说,殿下和齐王爷虽为兄弟,实则情若父子,太子殿下是什么人,齐王爷还有不知道的吗?”
轻叹一声,看着李建成苍白的脸,元吉说道:“其实,能够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真没必要争得太多。再说,大哥命人将那些辎重押往幽州是事实……”
“私运辎重既不是死罪,更罪不至废黜太子之尊位啊。如果废黜太子的尊位这又算什么,这不是间接承认太子殿下仍旧有谋反之心,这不就冤死太子殿下了么?齐王爷,你真忍心置养你、护你一生的太子殿下而不顾。如果说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这个尊位倒也罢了,但既然有了却又被废黜,这可是千秋笑柄啊。后世中人,还有谁会相信太子殿下的清白?”
这个魏征,果然是个标准的演说家,这番连连质问不可谓不煽情,元吉、李建成的脸上都动容之极。元吉咬了咬牙,说道:“罢了,罢了。大哥,反正你是知道我是见不惯二哥永远是那副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样子。他若当了太子,只怕……哼……有人想当他的皇后啊。”言及此,元吉往大帐外走去,又道:“大哥,你等我的好消息。我必说服父皇,如果我一人之力不够的话,我会请那些姨妃娘娘们替你去求求情。”
也许只有我听得懂元吉那句‘有人想当他的皇后’的话中意思,李建成、魏征等人更着重于听元吉所说的要找帮手求情的事。
看着李元吉远去的背影,李建成激动说道:“元吉,大哥等你的好消息。拜托了。”
元吉并未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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