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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情仇欲述还休
午夜过后,银涛睡得正沉,忽然洞内劈劈啪啪一阵疾响,立时惊醒过来,只听得洞外一人哈哈狂笑却是黑发老者,笑罢说道:“老鬼,你终于中了我的算计,哈哈死得好,死得妙趣横生,死了阎王也会拍手叫好。”
银涛大惊,心道,难道前辈当真被他害死了吗?急叫道:“前辈您怎样?”
黑暗中听得白发老者向洞外喊道:“老鬼,阎王暂且不收我,他对我说,如果姓肖的那老鬼不死,你就永远别来见我。”中气浑厚并未受伤。黑发老者跳脚大骂,悻悻地回洞去了。
白发老者道:“将你惊醒了,睡吧,没事了。”
银涛道:“他可能还会来偷袭的。”
白发老者道:“一次不成不会有第二次了,他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每日里都会前来打几粒石子鬼笑一阵,倒也非真以为这样能杀了我。”
银涛奇道:“每晚如此?”
白发老者道:“四十年了,从未间断过,可谓赤子一般,风雨无阻。”
银涛大惊:“那您岂不是每晚都要防他来偷袭而不得休息?”心中震惊无比,一个人四十年来每晚担惊受怕,防备着敌人来暗算,当真比让人杀了还要恐怖。
白发老者道:“若是如此,不等他来杀我,我自己便先累死了,我又不是神仙,岂能如此?这老家伙每次来时都是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其实自他出洞我便已经惊觉了,自他来过三次后,我对他的脚步声就非常地敏感,不用再刻意提防。”
银涛道:“这人也真是怪,偷袭不成为什么不就此罢手呢?”
白发老者道:“他说自己乃是魔宗后人,行事需得几分魔气才配其名,魔宗二字可害了他一生呀!”说罢忍不住叹息。
被黑发老者这么一打扰,银涛再也不能入睡,便道:“前辈,你怎么会和那个可怕的怪人在这高山顶上共度四十年呢?”
白发老者反问道:“你师父当时没告诉你我和这人的关系吗?”
银涛知他说的“师父”是指西门莲慧,说道:“我们只在那铁房子内受困不到一晚,因此师父没有时间告诉我什么”。
白发老者一声叹惜尽是伤感,随后缓缓说道:“百多年来,江湖上自来有两个对立的门派,一是风云氏,一是肖氏,你应该听说过吧?”
银涛道:“这我知道,肖氏自谓为武林邪派魔门之宗祖,组训要求每一代子孙都以领袖武林邪魔为己任,创造压倒正义一派的千古神话。自一百五十年前与风云一体创始者剑南前辈结怨,一百五十多年来双方争斗从未休止,肖氏的许多阴谋都坏在了风云氏之手,从而使武林得保短暂平安。”此时他已隐约感到,这两个老头与此两家有莫大干系。
白发老者道:“不错,你对此了解的很清楚。我复姓风云,单名一个卓子。”
银涛大惊叫道:“你说你是风云卓老前辈?这怎么可能,人们都说他与肖氏战于华山之巅,四十年前就……”一想到四十年便既明白,于是更加震惊,说道:“那……那个怪人就是肖氏魔宗的传人?”
白发老者风云卓道:“不错,他就是肖浩。四十年前一战,我们都没有死,当时他受了伤,我便带他来到这里逼迫他立了誓约。”
银涛奇道:“这又是为什么?你们两家不是不是……”他本想说世仇,却是无法出口。
风云卓道:“若非是前代结下的世仇,我们也许是武林中最好的一对朋友。”
银涛道:“前辈能给我讲讲吗?”他想一个人在这荒山中待了四十年,必定有许多心事要向人诉说,因此主动提出。
黑暗中看不清风云卓的神情,只听他一声长叹,接着似乎进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隔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七十二年前,我告辞父亲出外游历,以便对江湖有进一步的了解,将来能更好地引领风云一体。当时我结识了不少武林朋友,其中就有你南海一派的太师祖任重义、太师叔穆建华。”
银涛奇道:“我太师叔有三位,游龙剑张信,飞鱼剑左唐,斩鲸剑余丰,并无穆建华此人呀!”
风云卓道:“想是你太师祖为了顾全其他师弟的身份和颜面,因此不许门下弟子再提此人,我也不便点破。后来,我游历到四川九寨沟时遇到了一对男女,男的潇洒飘逸,玉树临风,女的姿丽天人,不可方物。”说到此处便又陷入回想。
银涛等了片刻不见他再有动静,接着道:“想必那男的便是肖老前辈了?”
风云卓惊醒过来,说道:“不错,他就是肖浩,那女子便是你师父萍慧。”
银涛道:“他们当时还是小孩子吧?”
风云卓一笑道:“想必你只看我三人外表,却不知我们实际年岁吧?我今年已九十五岁,肖浩九十三岁,萍慧比我们都小当时只有十八岁。”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三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为朋友结伴而行,一起到中原各地游历。他二人当时武功都不差,我们便一路行侠仗义,笑剑江湖。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争执。”
银涛道:“你知道了徒此之间是世仇?”
风云卓道:“那时还没有,是为了萍慧,我与她慢慢的彼此倾心,萍慧意欲悄然随我而去,我不同意,认为须向肖浩说明。肖浩大怒之下要与我拼命,我们在千岛湖畔大战了一场,他最后使出‘狂魔剑法’,我才知他是魔宗后人。我当时胜他一剑但没有杀他,他大吼一声负气而走。我感到很对不起他,便也与萍慧分手,独自浪迹江湖。”
银涛听得入神,见他停下急问道:“后来怎样,你们又见面了?”
风云卓道:“一年后,我到了泰山顶上,肖浩追了来与我比剑,我们大战三昼夜不分高下,最后约定一年之后华山再战。走时他问我萍慧何在,我说明了原由,他将我大骂一通,最后说道‘情自心生,谁能勉强,萍慧若是真喜欢你,我也不会再责怪你们什么,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于她’,说词句句诚恳,我很感动便向他保证,终我一生护萍慧周全。不久我在太苍找到了萍慧,此时的她已瘦得不成人形。哎,当时我真感到自己是天下最糊涂的人。萍慧原谅了我,并告诉我,肖浩与我同行其实是有预谋的,却不知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她其实与肖浩自小在一起长大,她的父兄都是肖氏的部下。”
银涛叹道:“原来是这样,想必肖前辈与您义气相投,欣赏您的为人和武功,已不忍心再和您为敌。”
风云卓道:“在华山第一次比武之时,他是这样说的。其实我也很欣赏他,我们心思想通,便决定放下彼此的身世结为异姓兄弟”。
银涛道:“两位前辈能放下世仇而义结金兰,真是令人钦佩。”
风云卓道:“此时我们的志趣已经不是别的,而专致力于武学一途。我们两家乃是武学世家,对武学积累也自非同一般,因此我们在闲暇之时便互通书信约定了在华山上研讨武学以求共进。从此,我们经常会前往华山,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彼此的武功都有了很大精进,但我们的关系却一直不敢向外人道也,这是为世人所不耻的行为。”
银涛道:“世人自来多闲事,两位前辈本来就没有什么错,要说错也自是古人,愚昧的伦理道德之错,将古之语论强加于现代之人之头脑,本就于理不合,处事也自不通。两位以武结义自也不必理会俗世俗人之俗见。”
风云卓笑道:“说得好,我们当时便是这样想的,我们在研讨武学的同时越来越是知心,也越来越重视彼此之间的友情。但我太过痴迷于武学,以至于十年之后终因练剑之故违背了祖训,父亲严令我由此弃剑不准再用,死后灵位不能入祖庙,尸骨不得入祖坟,我已无脸再见先祖了。”至此长声叹气大是伤感!
银涛想知是什么祖训这般严厉,但终是不便出口相询。
风云卓叙道:“至此,我修书一封,从此再不与肖浩相见,以后也自太平无事地渡过了二十年。但二十年后,肖浩之子已长大成人,以祖训为己任,四处奔走,又创魔教,奉肖浩为教主。他身为肖氏子孙,多年习武也自为此。一时间江湖中血雨腥风,不少门派至此消亡,他带领的教众所向匹敌,矛头直指风云一体。当时我已不再主事,由我儿戏世主持风云一体一切事物,带领风云一体与魔教对抗。这场争斗太过惨烈,我实在不愿双方如此厮杀下去,便约了肖浩战于华山。再次重逢,双方都已年老,武功大进却已是对头,他的性情也已大变,变得狂暴不堪。我们没有太多的话可说,动起手来。经过一场恶战,他家传武学虽已达巅峰,却隐隐地显出某些不足,我因此击败了他。他当时重伤,我念及结拜之义,相交相知之情,始终不忍心下手,却又不能就此放他走,让他再次作恶,于是便携他到了这荒山之顶天池之畔。我为他治伤并迫他立誓,有生之年绝不踏出此山半步,他破口而骂誓死不从,我便退让一步,答应他至此以后我便住在这山中,他若哪一天打败了我便可下山,从此无人可约束于他。他思考多时终于点头立誓。”
银涛道:“前辈能以比武决定他的去留,想必自有必胜之法?”
风云卓道:“你很聪明,我的必胜之法便是他武功中那唯一的不足。但他的内功越来越是高深,四十年下来,这一不足之处正在慢慢被高深的内功所弥补,越来越微不足道。我现在几乎失去了必胜他的把握,正在想办法尽快结束这个局面,你来了便很好。”
银涛道:“肖氏的内功心法传说习自《魔语心经》,肖前辈所习的内功难道也来自《心经》?”
风云卓道:“不错,《魔语心经》我一直没有见过,但从他的习练效果来看却是比任何一个门派的内功都精纯微妙,我风云氏的内功本已称得上高深,但与之相比却又不如。唉,他当时立誓时只要求一个条件,就是我不能干涉他的练功,无论任何情况下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干涉。我心道,要他与我比武自不能干涉他的练功,便答应了他。他却不信,非要我立誓,我当时不曾怀疑有他,便立下誓言,以至于害死了不少无辜的女子,现在想来实在追悔莫及。”
银涛道:“我知《魔语心经》异合一章,男女之间彼此结合化解体内所集的阴阳之气火,却不知人死了会有什么作用。”
风云卓道:“不错,是这样,但肖浩乃是一武学奇人,他不耻于男女之事,最终想出了一个残忍的办法,练功时吸取年轻女子阴柔的血液以化解阳火,一年中他化解两次,必有两个女子因此而死。我因有重誓在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能阻拦。唉!为了信义,为了与肖浩结义之情,我不能杀他,却只好纵容他这般胡为。”语气既内疚又伤感,如失亲人。
在这件事上,肖浩吸血练功自是不对,但风云卓只为义气而不加阻拦大违侠义之道。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和坚守,或许风云卓将信义和友情看得高过一切,这却很难评判。
听他语气伤感,银涛也知他心中自是有苦,也不知他责怪了自己多少次,内心独自承受了多少痛苦,自己不但难以指责反生怜悯之情,劝慰道:“不要再自责了,这本非您的错,我能感受到您心中所承受的苦楚,您若不能原谅自己,那么退一步想,您将肖前辈困于此,使得多少武林人士免于祸患,两厢足以抵罪了。”
风云卓道:“维护正义与安宁本是学武之人的份内之事,算不得什么功劳,但恶人作恶不加阻拦却是大大的不该,唉!事非曲直我也不想再做争辩,你来了就很好,一切都将结束。”
银涛道:“前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风云卓道:“你只要好好学我所教的武功,其中作用以后自会知分晓。”
银涛道:“是,前辈。能给我讲讲师父以及那大恶人闫斩吗?”
风云卓道:“这我本会提到。我和萍慧成亲三十年,生活过得很是美满,我们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作了风云世家的接班人,精明干练更胜于我。后又添了小孙儿,大是欣慰。可惜四十年前孑然离家便再也没有见到他们,真不知他们怎样了。”
银涛道:“前辈您放心,他们都很好,戏世前辈和妻子在一个小山谷隐居,他们还收养了一个孙女叫小欣,三人生活的很快乐。风云止世伯现在主持风云世家,江湖中人都很敬重他。您的曾孙情玉也已开始游历江湖,已为武林消除了一大祸端。”
他不愿在此提风云氏与悬月教对抗的事情,怕分了他的心。其实这一切西门冲早已告知于他,对于风云氏和肖氏两家的情况,西门冲不偏不倚都作了汇报。
风云卓道:“只要家人平安一切都好。自我离家之后,萍慧也随之外出寻我,但我们避在夷地荒山之中,她又怎能找到。只是万事皆有巧合,我们初到这里不久,两个中原武人带了一个小孩到山中采人参误至此处,那两人一个叫方震,一个便是闫斩,那个小孩叫方惊世。肖浩一掌打死了方震泄愤,又要杀闫斩和那孩子时被我出手制止,小孩很激灵逃走了。闫斩却被打成了重伤,我为他治好伤让他立誓不可向外人道出我二人,肖浩却突然要收他为徒,闫斩怕他在背后又施杀手,且见他武功高得出奇,有心要学便既答应,我也不好阻拦,岂知……唉!”说至此长叹一声。
银涛己自明白,说道:“肖前辈是要利用闫斩为他挑选少女回来吸血练功。闫斩因帮别人作恶捡回了自己一条命,当真天理不合!”
风云卓道:“肖浩每天要与我比武却总不能胜,心中怨恨就全发泄在闫斩身上,要打便打要骂便骂,半点武功没授他却往往将他整治得不成人形,但他师徒间的事我不能劝解,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如此过了七八年,闫斩也是命大竟活了下来,他虽不能跟肖浩学武,但在我们比武时偷学一招半式也是有的,七八年下来武功想必也不简单。因此自觉武功大成,不愿再受肖浩摆布,在我二人比武之时冒死盗了《魔语心经》逃下山去了。这《心经》乃是肖氏的不传之秘,却如何能落于外人之手,肖浩一怒之下狂喷鲜血,险些就此丧命,他要我同他一起出山寻找闫斩,也是我当时固执,怕他就此走脱始终不肯,以至于纵虎在外引来今日大患。唉,真不知是肖浩的报应还是我风云卓的报应。”
银涛忙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前辈此时出山,仍能杀了闫斩为世除害。”
风云卓道:“此事不必再提,我自有主意,不会让他为恶长久的。想那闫斩本性非善,又受了这七八年折磨,性情更是大变,下山后四处拉帮结派杀人放火,发泄心中积愤。不久,萍慧遇到了他,将他重伤之下一念之仁却没杀他,让他立誓永不再入中原。三十年后他还是违誓前来,想必武功已经大成。”
银涛知他武功虽好却未大成,只是为夺神剑而来,但不能说破。
风云卓道:“萍慧从闫斩处得知了我们的下落,赶来劝我回家,我说有誓在先不能离去,让她回家和孩子好好过活,她不听仍自不依不饶。我知此生必然负她,便将话说到极处,从此恩断义绝不再是夫妻。她怒极而悲,悲自生恨,立下重誓,要提我人头下山,她武功皆我所授,自不能胜。自此下山,每年前来挑战,夫妻之情不复存。”
银涛道:“因爱而生恨,恨的根扎在爱的土壤中,师父的心始终是没忘过您也没恨过您的。”
风云卓长叹一声,良久方道:“第二年,她携了冲儿前来投在了肖浩门下,从此冲儿成了为肖浩提供血食的工具,成了我们得知外界信息的唯一途径。看在萍慧的份上,肖浩传授了一些武功给冲儿,十年前又授了他‘肖氏狂魔剑法’,也不像对闫斩那般严厉。但破口而骂,怒极而打的时日却也不少,我这个姑丈在他身边却帮不了他多少,也真难为这孩子了。”
银涛此时方才明白西门冲的残忍歹毒都源于肖浩这三十年非人的虐待,拜一个恶魔为师三十年,再善良的人性也被消磨殆尽变得残忍霸道了,西门冲现在还没变成肖浩第二,也该庆幸一番了。
银涛道:“前辈,您认为《魔语心经》这样的武功秘笈该不该留在世上?”
风云卓道:“这本书也必是武学前辈费了不少心血开创出来的,自是很难得的武学奇书。但这练功的法门太过怪癖邪门,为世人所不耻。我是个好武之人,要回答这个问题确是不易。”
银涛用火石点燃了油灯,见风云卓坐在桌边,说道:“前辈,我有一部《心经》请前辈处置。”自怀中取出肖珂让他保藏的那本《魔语心经》。
风云卓惊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本书的?”
银涛道:“这是珂儿的母亲留给珂儿的,后来珂儿要我同她一起修炼,我不肯,这时西门先生回来了,她便让我先保管这本书。其实书中内容她早已记全,留着已无多大用处。”
风云卓道:“嗯是了,佳露乃是肖浩的孙女,自然会有这本书。冲儿千方百计地要得到这本书,却哪晓得这本书早在自己身边了。而你一和珂儿相见便得到这本书却又不练。唉!当求而不得,不求反取之,天机何其玄妙。”将书接在手中慢慢翻阅,越看越是惊喜,忍不住点头欢笑,忽又猛一摇头,将书啪地合上,一脸的凝重。良久才缓缓地道:“前辈武人的大智慧真令人望尘莫及,想不到内功的练习之法原来可以不守常理这般进行,这书真是玄奇。我一生好武,险些就坠入其中了。”将书还给银涛说道:“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有其必然的法则,人是不能强求的,这部书也自有它存在的道理。书中所载武学很好,看似邪门却又在理,只是那化解阳火阴气的方法不够好,我辈虽不能有好的方法替代,亦或后世之人聪颖,能够另寻妙法解之。”其意己明,自是让这书流传于后世。
银涛知这老人心思极为细腻,作此决定必是经过慎重考虑,便将书收回怀中,准备以后还给肖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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