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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对比之下的民意,很快被煽动起来。民意一旦被煽动起来,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平息。
这件事墨家的高层早已经准备就绪,为了防止各国干涉一直等了这么久才动手,随着吴起等人入秦、邯郸公子章公子朝之事的发酵,这个机会终于等到。
为了承接民意,墨家以墨家这个组织的身份,派出了规格极高的使节团出使费国,由孟胜带领,提出了林林总总一共四十多条的“变革”建议,以求“救民之三患”。
既是由孟胜带领,这个使节团的规格已经极为正规,看上去墨家并没有以武力施加压力,而仍旧是谆谆教诲劝说,希望费国国君和贵族们能够自发变革。
那四十多体建议,在泗上之民听来这是习以为常的,觉得这应该都完全是可以实现的,而且应该是理所当然这样的。
但是从指定之初,适和墨家的高层都知道,这四十多条建议是费国根本不可能接受的。
孟胜此行,若只是为了劝仁政,只怕去也白去。
但若不仅仅是为了“劝”仁政,那这未必就是白去。
显然,墨家深信利益之说,也知道矛盾之论,却还拟定出一篇如同幻想的四十条建议,那就是想然费国的国君贵族不接受。
若是接受,反而不妙。
孟胜带队出使,彭城的制法众义会仍在继续、并且短时间内也不会结束。
宣义部开足马力进行舆论上的宣传,一篇潸然泪下的名为《庶民三患》的文章,第一次采用“采访”报道的方式,用详尽的第一视角展示那些费国庶民奴隶之苦。
这一场众义之会,看起来竟是要持续长达几个月之久,甚至可能更长。
而墨家的报,每一天都在传播着相对于时代而言,越来越激进、越来越大逆、越来越无礼、越来越涉及到分析利益的、众义会上的争论和讨论。
…………
费国国都,次室亭。
后世称之为兰陵或是枣庄的次室,正是费国的都城。
追溯费国先祖的历史,可谓是处处洋溢着贵族的精神,祖先的发家史便是一篇贵族时代的缩影。
昔年齐侯的妹妹文姜嫁到鲁国,出嫁后依旧和哥哥私通,哥哥派人杀死了妹夫后,妹妹的儿子即位为鲁侯。
鲁侯想要娶亲,但是做母亲的文姜执意鲁侯赢取自己哥哥的女儿、也就是齐襄公的女儿——自己的外甥女,也可以称之为自家男人的女儿,看从哪边论。
文姜生了鲁侯,也生了季友,也就是季孙氏之祖。季友和鲁侯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是和庆父、叔牙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鲁侯听了母亲文姜的话,迎娶了自己野爹的女儿、自己的舅表妹。但是娶的妻子哀姜和庆父私通,又没有孩子,于是一场贵族之间的日常就这样展开。
季友和鲁侯合力杀死了四弟叔牙,然后季友熬死了二哥鲁侯,大哥庆父和哀姜作乱杀了鲁侯的儿子,季友又从外地把二哥的另一个小儿子找到,以此为法理干掉了自己的大哥庆父,拥立了未成年的侄子继位,可谓是在这场长达几十年的贵族日常中笑到了最后。
由此季氏在鲁国逐渐专权,庆父和叔牙虽然各自横死,但是子嗣依旧拥有封地,“三桓”终成,季氏的势力日益增加。
费国原本是鲁国的一个附庸国,周公分封之初各个大的侯国都是有附庸国的,附庸国不和周天子直接对话,而是受制于宗主国。
但是费国这个附庸国不是武王成王甚至夏商时代的古国,而是周宣王干涉鲁国内政后分封的,因为周宣王杀死了鲁侯,干涉鲁国内政,又封了鲁侯的孙子为费伯,才有了费国这样一个法理。
季孙氏的封地在费,并且四分鲁国,季孙氏占据两分,庆父和叔牙的后代占据另外两分,拥有私兵七千,鲁侯不能制。
后来百余年,季孙氏的势力逐渐微弱,鲁侯重新掌握了权力,双方的矛盾日益严重,最终采用了一种折衷的方式,利用曾经周宣王封的费伯的法理,承认费是国而非邑,换取季孙氏从鲁国内政中离开。
但是费邑最终被鲁国收回,季孙氏的这个费国,不是僭越,而是用了宣王时候的费伯的法理,只不过封地不是在费,而是在武城之南的土地上,借用了费伯这个名号的传承。
这就像是楚国之前灭掉陈、蔡之后,让楚平王担任陈公、蔡公是类似的道理:陈、蔡这两个国家亡了,但是春秋时候的法理还在,楚公子弃疾担任的是这两个法理之上的陈公和蔡公。
如果是季孙氏以自己的封地费邑称国,那就是“僭越”。
如果是借用费伯这个已有的法理,称国,名义上做鲁国的附庸国,那就不是“僭越”。
当时三件还未分晋、田氏尚未代齐,这天下的周礼制度,实在是不好直接弄得太过张扬违背。
此时天下已乱,早没有楚伐随随还能只问一句“我无罪”的礼法深入人心了,这种名义上的附庸关系早就不存在了。
现如今各大国都在变法,求强,但是对于费国这样的小国而言,却没有任何变法的驱动力。
如秦、楚、赵、齐变法,那是诸国自身还有底子,变法之后可以争雄天下,君主尚有雄心。
可费不过数邑之国,北有齐鲁、东有蛮越、西有宋墨、难有荆楚,而且国小民少,国君也根本没有什么雄心,也根本不敢有。
富国强兵?便是强十倍二十倍,还不够齐楚魏一只手捏的。
这种状况下,贵族们当真是醉生梦死,彻底堕落。
每日想的就是那些蝇营狗苟的私利,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琢磨的。
这些年繁衍下来,季孙氏的子嗣又多,还有当年的家臣众多,各自分封。
若是对外扩张有可能,贵族或许还会支持战争,尚有所谓什么“武德”,但是费国对外扩张那是做梦,所以堕落、封闭、保守、恐惧变革、毫无大局、醉生梦死、残民得利这些贵族们的常态,便能在费邑都看得到。
有食邑在手,有封地在身,衣食无忧,又不敢政变不能扩张。
一旦困于这样的局面之下,这样的食邑贵族就是最为贪婪堕落的一个群体,既丧失了祖先的进取心,也丧失了主动变革的原动力。
当真是鲁强则亲鲁、越强则服越,只要保证他们的封地食邑不动,谁都可以做他们头顶上的那个。
因而当潡水一战结束后,费国立刻便加入了非攻同盟,希望有志于弭兵天下的墨家,可以保证他们的生存,不至他们被各国吞并。
而墨家在潡水之战后,因为担心各国的干涉,也只是将泗上的这几个小国形成一个松散的联盟,为了后续的动作静静等待天下有变。
于此时,费国国都之内的一间大宅中,费国都城颇为知名的一位贤人居住于此。
这个贤人的名字叫田让,如果没有适的出现和改变,他本该是墨家的第四任巨子,便是后世称呼的“田襄子”,也就是孟胜将巨子之位让弟子传给的那个人。
但现在,田让明面上只是一个居住在费国,在泗上宋国卫国等地活动的商人。
暗地里的身份,则是一名秘密的墨者,除了墨家寥寥几个人之外,并无人知道他秘密墨者的身份。
历史上田让和卫君之间有过一段很出名的对话,如今这一段对话必然不再可能出现。
但这些话中露出的那些含义,却可以看出田让对于天下的一些看法。
卫君问于田让曰:寡人封侯尽千里之地,赏赐尽御府缯帛,而士不至,何也?田让对曰:君之赏赐不可以功及也!君之诛罚不可以理避也。犹举杖而呼狗,张弓而祝鸡矣。虽有香饵而不能致者,害之必也。
卫君问田让,我给人封地、给人赏赐,为什么天下的贤人不来呢?
田让说:君上你给人的赏赐(全凭个人的喜好)而不能够用立功这种方式来获得。你给人的惩罚,(也是全凭君口一言)没有法令和道理可以依据。这就像唤狗、引鸡。
从人格的层面上,田让觉得卫君对于士人臣子的态度,就像是人之于鸡犬,这是田让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类的话,在田让看来这是一种人格上的问题——就像是养的畜生,可以对畜生很好,但却很少有把畜生当人的,但正如狗都要打死了也不会咬主人一样,这正是此时天下所不需要的想法,也是完全压抑士的气质和人格的。
这种关于人格的看法,放到后世这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但在秦汉之际却属平常,在士人中大行其道。
正是因为他在加入墨家之前,便有这样的想法,因而伴随着墨家“赏罚有法可依、天下有理可循、解放人性、上下只有权责不同在人格上人人平等”之类的思想传播,他很快就被墨家的理念所吸引。
正如苍蝇总会被臭肉吸引,亦或是绚蝶总会被灿花吸引。
本来他就是宋人,早早在宋国就有名望,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在墨家搞出那些大事的时候,他就以士的身份来到了泗上。
和长桑君携徒秦越人来泗上有墨家高层迎接类似,他在宋地的贤名也迎来了墨家一些高层低调的迎接,并且在随后一年内适和他进行了多次的交流,他便以秘密墨者的身份加入了墨家。
对外依旧是以贤人、商人的身份,游走于各国之间,并且做一些转运生意,在一些墨家不便直接出面的地方,由他来进行接洽。
无论对于一国、天下、乃至各自的人格,墨家的这些解释都合于田让之心,他便以一个隐藏于天下墨者之后的身份,参与到“利天下”这件天下间最为壮阔的事业之中。
墨家变革组织之后,组织日趋严密不再松散,不能说以私人身份认同墨家就可以成为墨者,而是要在认同墨家的道义基础上、服从墨家的规矩和组织,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墨者。
而他如今在费国的都城,自然有其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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