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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会面后不久,甘德就开始了在彭城的苦学生涯。

彭城是一座二十多年前才开始兴起的城邑,算是诸夏九州之内最早的将“城”和“市”合二为一的城市。

春秋之前的城市更像是一个个殖民点,城外野人和城内工商业的商品交换和对城外的剥削支撑起城邑的繁荣。

随着泗上经济的发展,沛邑彭城等几座重要城市开始形成了新的城市模式,市的界限被打开,扩展的街道和取消了只能在“市”交易的政策,都使得城市快速地发展起来。

商品经济逐渐发展,又靠近泗水要路,最早允许私有买卖和印花税征收的彭城,都让房价飞涨。

甘德为了长远考虑,只能选择在城市的东南边买一座小屋,屋子并不算大,也没有庭院,临近街道。

门口不远处有一口公用的井,再远一点是个日用品的市场。

家中不少木柴,而是烧本地产的煤炭,价格比起木柴要便宜一些。这里住着的一般要么就是来求学的游士、要么就是在本地从事纺织行业的雇工,还有不少木框架的楼房,那是最便宜的住宅。没有抽水马桶、没有自来水、因为建筑结构的问题不得不狭小的楼房,此时比起这样的平房要便宜的多,多是一些本地的小工商业者居住。

和甘德在阳夏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这座房屋是有璆琳窗的,但是很狭小,并不是那种昂贵的大块璆琳。

两个一直跟随他的老仆、一个妻子、三个孩子,这就是甘德家中所有的人。

来到泗上的第一件事就是两个老仆有了自由的身份,解除了原本的人身依附关系,但是两个老仆就没有土地也不会别的生活技能,就仍旧在甘德家中做事,照顾甘德一家人的起居。

来了之后做人口登记的时候,选姓的时候两个老仆也没有抽签,而是选择直接借用甘德的姓氏。

三个孩子都在旁边的小学堂上学,妻子来了泗上之后也不安分,自己开始学习更多的文字和算数,想要考取教师先生的资格证。

也幸于两个老仆不能分地也不能做别的事,甘德的生活起居还有人照顾。

买房的时候,在司约那里进行的交易,印花交易税是彭城一项很重要的收入,这一点谁也不能免除。

甘德缴了税,得了一张由政府出面印花的契约,看起来有政府背书,更加促进了印花税的推广。

办理了户籍和孩子上学之后,先缴纳了六十个钱一年的义务教育费,这是每家每户必须缴纳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余别的税费了,因为许多的税赋都夹在了消费品中以消费税的方式存在,并不容易被感觉到。

本地的商品又多,物价也算是不贵,甘德对此不太了解,但是从妻子并没有吐槽物价这件事上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彭城的大学堂在城市的东北方向,距离甘德居住的地方稍微有点远,两个老仆都是会驾车的,但是甘德算了算自己现在的收入,还是决定暂时不要买车马,而是选择暂时租用。

邻居告诉他,就在南边百十步外的地方,就有专门的交易市场,那里可以租到马车。

租用的方式称之为包月,因为人力稀缺,所以人拉的车并没有存在的意义,马车牛车大行其道,泗上有此时天下最正规的养马场。

每个月支付一定的钱,马车就可以定时定点地接送,花费也不高,剩余的时间马车还可以继续做别的活,并不耽误。

只不过和阳夏不同,这里的马车基本都是双辕的。

倒是路比起别处平坦坚硬的多,在主城区都是石头路面,这里就要差得多,只是黄土的。

但是因为整个泗上和泗上周边车同轨,行走于途也并不颠簸。

甘德租的马车比较便宜,更昂贵一些的有车厢和璆琳窗,里面还有毛呢毯子,不过一般都是些商人乘坐。

第一次坐车,甘德就发现彭城的人都很健谈,和阳夏当地的百姓很不一样,骨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精气神,连甩鞭子斗手腕的声音都比别处要响。

马车需要从东南赶到东北,这样才能不耽误预科班的课堂。

甘德也没有准备食物,因为大学堂内有食堂,价格和外面的基本一样,但是大学堂内的学生有一部分补贴直接发到自己的手中,既节约了检查外来人进里面吃饭的开销,也使得一部分学生手里有一些钱节省一下甚至可以给弟弟妹妹们买一些好东西。

甘德包月赶车的人是个独臂,一支袖子空荡荡的,随意交谈了几句,赶车的人就打开了话匣子。

甩了甩自己独臂的袖子,倒是满不在乎自己残疾,反是用一种极为骄傲的神情道:“当年南济水一战,师长带着我们在山下结阵,撑到了最后。适帅那边马上就要把齐人……”

说到齐人的时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政治正确,连忙道:“不是齐人,是适帅马上就要把那些被不义之君所强制的青州的悲惨士兵们击败的时候,结果我们司马的炮炸了。好在当时那些青州贵族已经撑不下去了,要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当时师长做佯攻,整个青州军都压到我们这边,师长让结阵,炮兵在阵内可以支援四周,要是当时我们没炮肯定要被冲下来。好在我们的炮炸的更晚一些。”

“那时候秦越人还未回泗上,他给我切的,存下来了半条命……”

“当时要是适帅那边早冲一会,我这胳膊也就不用丢了。可话又说回来,要是适帅早点冲,我倒是不丢胳膊,可却可能有更多的人丢了命……”

甘德点头,心中暗想,这泗上的诸多政治正确倒是好笑。譬如平等这种事,这是不可逾越的线;譬如兼爱,不能说齐国人,得说是青州人……

甘德心道,泗上没有礼法,却也有礼法,只是这礼法和别处的不同就是了。礼,就是规矩,泗上的规矩其实挺多的。

那车夫说完,又习惯性地甩了一下空胳膊的袖子道:“九死一生活下来之后,我们这些丢了胳膊的人就被安排进了当时官营的车马行。”

“青州一战……也就是外人说的齐墨战争,我们当时俘获了不少的贵族,最后菏泽会盟的时候都要交还回去,赎金是马匹。师长当时就建议适帅,筹办了这么一家车马行,我们师长是适帅最早的弟子了,当年在商丘就跟随适帅,脑子也灵。”

“两年前,开放私营承包,我因为干了两年,又有伤残军人证,只交了没几个钱,就得了这么一套车马。彭城这几年商人极多,贸易往来又多,靠这个混口饭吃,却也还行。”

“我妻子在第三纺织作坊做工,两个孩子小时候就在作坊的养护园长大,也不需要我们看管,如今都在上小学。”

“我这胳膊断了,可是下面那玩意儿却是好好的,每个月也能赚到不少钱,交了半税和承包费之后还能剩下不少,日子倒也过得。”

“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包月的,就更好了。去年我两个退役的同袍约我一起去南海,说是那里好发财。我是炮兵,虽然胳膊断了,到那边商会其实也能用……可也真是,有了妻子孩子,这就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胆大了,要是年轻的时候我一准去,现在还是守着这行当干干吧。总归安稳。”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问问先生是学什么的?”

甘德颇为骄傲地说道:“学些九数几何,天文地理,都是些畴人之学。”

那车夫一甩鞭子,回身笑道:“那咱俩是同行呢。”

甘德一怔,心说莫不是你不懂什么叫九数几何天文地理?你这赶车的如何和我是同行?

却不想那独臂车夫道:“当年我们炮兵的旅帅,那就是跟随适帅学过九数几何的,我们这些炮兵也都学过不少。当炮兵的,还有不会解一元二次方程的吗?”

甘德的脸抽搐了一下,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微微脸红,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还真是同行。”

独臂车夫笑道:“也就那么一说,我们主要就是查表。我当年能背余切表,现在四五年没用,也忘光了。”

“您做的学问,那是知其所以然。我们也就是知其然,你让我算余切表,我可不会,也就是能背。我听说今年又要修正余切表,那些当时没退役的,可又有事情做了。”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本事,一切刚炮兵军校毕业的年轻娃娃都会背,可让他们上去打炮,那又不行了。适帅说,这叫术业有专攻,又叫什么实践与知识的结合,反正我们旅代表是这么给我们讲的。”

甘德再一次看了独臂车夫一眼,心中惊骇之色溢于言表,他以为自己所掌握的学识虽说比不得那些在大学堂的人,可却没想到如此一个断臂的车夫都会背余切表,自己可是万万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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