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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宫浸淫了一辈子,妃嫔间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阴损招数,吕雉早就了然于胸。

眼看薄姬临盆在即,刘季又远在前线,吕雉早早将她院落内外都换上了可靠的侍女,每日一出一入、一餐一饭都需严查。

她暗暗思忖,自己并不是博爱的圣慈娘娘,只是不愿于大战之际,多生事端罢了。

况且,史书上记得真切,薄姬的这个孩子,便是于吕家被灭族后登基的一代英主,汉文帝刘恒。

哪怕这一世不再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发展,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难道不好吗?

行至薄姬的小院门外,早有侍女迎上来。

吕雉顿了顿,厉色道,

“我又想到一事。

若夫人问起前线战事,你们就说我大军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谁要是敢多嘴多舌,惊了她的胎气,军法伺候。”

侍女们伏了一地,纷纷叩头,不敢说话。

吕雉换上笑容,踏进了薄姬的内室。

大腹便便的薄姬正靠在榻上养神,见吕雉来了,挣扎着要起身,被她快步上前,一把摁住,

“你我同是女子,我又生过两个,知你临盆在即,最是难熬,万不必行那些虚礼。”

薄姬面露感激的笑容,依旧不太敢抬眼与吕雉正视,只默默调整了下姿势,使自己尽可能卧得端正些。

吕雉细细打量薄姬,见她面色红润,血气充足,自是放心了一大半,于是挥挥手,

“你们都且下去,我与薄夫人说说话。”

满屋侍女悄然退下,帮她们掩上了门。

吕雉握住薄姬的手,柔声问,

“我问你件事,你需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薄姬惶恐,连连点头。

“我问你,你原来在魏豹处时,可曾听闻过彭越这个人?”

此言一出,薄姬窘得涨红了脸,眼底登时便涌上泪来,只是不敢哭。

原来,薄姬曾是魏王魏豹的姬妾,后来魏豹被韩信所败,薄姬因容貌美丽,为刘季收入后宫。

“乱世中女子身如浮萍,谁没嫁过三两次呢。

你这般自怨自艾,大可不必。”

吕雉耐心宽慰道。

薄姬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说,

“妾在魏王,不,魏豹后宫时,彭越正是魏国的相国,倒是偶尔听魏豹谈起过他。”

“哦,魏豹都说了些什么?”

“妾记不太清了,好像说他虽为壮士,但生性狐疑,不自安。”

“狐疑?

我只当他是个英勇武将,没想到竟被魏豹下了这等考语,我今日也算涨见识了。”

吕雉笑笑,把话题岔开,陪薄姬聊了些家长里短,嘱咐她如有不适,无论什么时辰,立刻遣人去寻她,万不可耽搁。

薄姬也很识趣,不再提起彭越,仿佛这段对话从未发生。

回去的路上,吕雉一直在琢磨薄姬的话。

她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童年,曾在并州乡下见过狐狸过河。

冬天的并州,天气寒冷,河面结冰,狐狸总是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爪子,踩到冰面上,又旋即收回。

如此试探几次,只有确定冰面完冻实后,这些狡黠的毛茸茸的小家伙,才会以飞快的速度,一溜烟地奔到对岸。

狐疑,便是像狐狸一样,事事多疑,没有万的把握,绝不会轻易行动。

想通了这一点,吕雉回到房中,提笔给刘季写信。

刘季是个善于洞察人性的人,史书上都说他知人善任,有识人之明。

尽管与其接触不到一个月,但吕雉对于这几点评价,发自内心地认可。

世人都赞唐太宗虚心纳谏,才有了贞观之治,但上一世的吕雉曾伴他身边十数载,眼见年老的太宗愈发刚愎自用,任性妄为,若论起身段柔软,还真不如眼下创业期的刘季。

响鼓不用重锤,吕雉在信中讲了些后方的稳定局面,讲了些待产的薄姬的身体情况,然后自然丝滑地加进了一句话,

“共薄姬叙旧事,闻彭相国越性狐疑,谋定而后动——”

“动”字的一撇还未写完,薄姬院里的侍女匆匆来报,

“薄夫人说,还有一句紧要话,方才慌乱中忘了说。”

“什么紧要话?”

“她说,凡狐疑之人,惜命且敬天。

奴婢听不懂,想请夫人详加解释,她只笑着说,一字不差报给王后即可。”

“薄夫人说得没错,你去回她,就说我懂她的意思。

还有,你办事妥帖,是个有心的,去领赏吧。”

吕雉脑中澄明,感觉更有把握了,便在未完的书简上又添了几个字,

谋定而后动,“亦畏命,宜以利诱之,以天畏之”。

吕雉的信以快马送到阳夏城时,正值子夜,刘季房内亮如白昼,焦虑的他正与张良挑灯商议。

刘季已经连续派出三批使者去催彭越与韩信发兵,但每次使者带回的答复都大同小异:

彭越只说,魏地不稳,亟需自己亲自镇守,不敢轻易离开,而齐王韩信也是想了诸多理由,百般推诿。

“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个都不来会师,难道让我孤军和项羽单打独斗吗?”

刘季愤懑地在矮案面上重重一击,震得耳杯跳了一跳,杯里茶水洒了满桌。

坐在他对面的张良,表面不动声色,脑中却在飞快地组织语言。

此前一路乘胜追击的汉军,在强攻固陵时遭遇惨败,于刘季对阵项羽的败绩中又添了一笔。

张良深知,这是彻底摧毁刘季信心的一笔,是令项羽坚守陈县与固陵而有恃无恐的一笔,也是促使彭越与韩信隔岸观火、按兵不动的一笔。

毕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万一汉军又再次遭遇彭城大败呢?

风险这么大,没有足够大的利益驱使,没有必胜的信心保障,谁会贸然出兵相助。

眼前的汉王在精神上早就外强中干,援军未到前,他断然没有信心再次与项羽正面开战;

然而,若他一直没有赢家气象,彭、韩两家的援军是不会来的。

张良揉了揉眉心,事不宜迟,需得找到个突破口,打破这场可怕的恶性循环。

他看着凌乱的桌面,不疾不徐地说,

“大王不必忧虑,目下我军占尽优势,击破项羽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只是,对于彭韩二人来说,他们关心的是利益分配问题。”

“韩信早就逼我把他立为齐王了,彭越不也始终心照不宣地掌管着魏国故地吗?

他俩还意欲何为?”

“大王自己也说了,韩信的齐王头衔,是他要挟你才换来的;

而彭越对魏地的管辖,也名不正言不顺,只因他此刻还未封王。

臣请大王将睢阳至谷城的土地都划归彭越,许他梁王之位,并将陈县以东的土地都划给齐王韩信。

此正是裂土封王之策,大王与他二人共享富贵,他们必召之即来。”

“王越封越多,日后难免成尾大不掉之患”

“以后自有以后的办法。

若不痛下决心,只怕眼前这关,大王都过不了。”

室内一片沉默,刘季抚着下巴不说话。

趁这个空档,兵士们急急送进了吕雉的信。

刘季不耐烦地说,“不是说了吗,后方的消息都放一放,不必急于进呈。”

“王后说了,此信就是军报,片刻不许耽搁。”

刘季心下疑惑,速速把竹简浏览了一遍,又默默递与张良。

张良读毕,心下大为震撼,只不露声色地赞道,

“夫人思虑周,真令人佩服。

所谓以天畏之,在我看来,天者,谶也。

凡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

当年大泽乡的鱼腹丹书,大王与我都知其真相如何,但‘大楚兴,陈胜王’之奇效,咱们也确实见识到了。

有时候,军心和人心,瞬息万变,就在微妙之间。”

刘季目光一闪,不置可否。

张良最后说道,

“我记得,大王在彭越身边,也布有密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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